这个算命的人是个江湖骗子,此前有过不知道多少次招摇撞骗的案底,可是田笑然却全都信了。
大概三个孩子里,她唯一不爱的只有耿甜。
而后田笑然就开始了对耿甜长达一个月的折磨,她不允许耿校昌和耿予深父子两在她视线范围内和耿甜有接触,却总是自己一个人和耿甜独处,逼着耿甜跪在耿旭青的遗照面前。
田笑然恨耿甜和耿旭青关系太好,不然儿子不会是被她克死的第一个人。
她甚至觉得那场真的是意外的车祸,就是上天要惩罚她生了一个不该生的女儿,所以带走了她心里最喜欢的小儿子。
失去儿子的女人没有太多理智,结婚后一直被耿校昌好好养着,但养久了心智也变得不成熟。所以轻轻松松被击垮,去憎恨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田笑然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出自农村,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很好的大学,邂逅了富家子耿校昌,然后就一路顺风顺水的恋爱、结婚和生子。
但家境的不同,到底让她心境也不太平和,耿校昌周围太多好家庭的女孩,田笑然知道自己比不过,那她就逼着自己的三个孩子从小去比去争。
那一个月,耿甜最多的时候跪过十二个小时,听过田笑然用好几种语言夹杂着骂她的话。
方言、英语和普通话的脏字听了个大概。
灵堂里钟声走动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都像是在哭泣。
耿甜尝试过和田笑然反抗,尝试过和田笑然讲道理,田笑然只会满眼恨意说:“难道你哥哥不是为了接你而死的吗?”
算了…
耿甜当时心里就只有这两个字,算了,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解释机会。
田笑然迷信这一点耿甜一直就知道,因为外婆曾经算了一卦,说田笑然不旺两个舅舅,于是外婆一直也对她非常的差劲。
耿甜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因为外婆那边不允许他们一家回去。
很多时候耿甜真的无法理解她的妈妈,自己都是在这种痛中长大的,为什么现在又把这种痛按给她尝。
从耿家出走那天,耿甜就没有想过再回去,早就心灰意冷的地方,就算只是看一眼也很窒息。
高考前,耿甜最后一次见耿予深,他给了自己耿旭青的日记本。
耿校昌希望耿甜留在桐庆市,读桐庆大学的翻译专业,因为他已经打点好了那个专业的几位老师,把耿甜以后的路全都铺垫的明明白白。
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是自己对女儿最好的补偿了,有什么比一帆风顺的未来更好的吗?
耿校昌还让耿予深告诉耿甜,不要记恨妈妈,妈妈是最可怜的。
耿予深说完这句话后在耿甜面前沉默了半天,然后拿出了耿旭青的日记本。
“甜甜,走你想走的路,不想做的事就不做,我可以负责你一辈子。”
有生以来,耿予深第一次和妹妹说这种煽情的话,说完却是他先红了眼眶。
“阿旭说他过的不快乐,如果你离开可以快乐的话,那就走的远远的。”
那一个晚上耿甜从头到尾把耿旭青写的日记全都翻了一遍,其实也不多,耿旭青从高三才开始写的,而他的生命止步于大二。
三年不到,也不是每天都写,而且大部分时候每天日记里只有两个字——想死。
前期的时候还是有条理的,到了后期这两个字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他甚至写下了各种死法。
在耿旭青去世那天,他日记本里写了最后一条在研究的死法——车祸。
他在日记里写。
【今天天很晴,我又从学校回家了,我不喜欢学校也不喜欢家,但是我喜欢我的妹妹还有有一点讨厌的大哥(大哥看到这里会生气吗?不要生气啊,也不要想我)。昨天看了一组照片,那个人被车撞飞后掉落在地上,那血在地上染出了一朵好好看的花,比我的人生帅气多了,我有一点心动。不知道是会先见到妹妹,还是先变成一朵花。希望来世真的可以做一朵花,不必丢掉自己,开的娇艳而美丽。
可爱的甜甜,如果哥哥今天一去不归,那提前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永远比前一天的妹妹更快乐漂亮,不要为哥哥难过,这是一种很好的解脱,哥哥爱你。
有一点讨厌的大哥,你和我长了一样的脸,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却有一颗比我坚强一百倍的心脏,我先走一步,你要好好的生活哦,其实我不讨厌你,我很爱你。】
在所有人认识的人眼里,耿旭青清风霁月,很像是温柔的谦谦公子,但是他对自己却那么决绝。
耿旭青想自杀的念头被他藏得太好了,他看起来一直都是兄妹三人里最快乐的,就连大学填志愿时被家里硬是改了志愿,去读了他不喜欢的学校不喜欢的专业,他每次都还是笑眯眯的,奖学金也一次不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就擅自结束了自己的一切。
*
耿甜愣愣地看着书桌上的照片,没有心思要去刺激田笑然,她只是太久没有看到耿旭青了,所以才会和田笑然走这一遭。
她好怕自己再不看一眼耿旭青,就忘了耿旭青原本的样子。
林星放看耿甜的眼睛放在桌上那个和耿予深几乎长了一样的脸只是年轻了好多岁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身上舍不得挪开时,心里的错愕实在不少。
他好像猜出了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猜不出来,有什么在脑子里滑过要溜走,形成不了逻辑链,让他无法拼凑出耿甜的过往。
“看够了吗?”田笑然淡淡的问道:“你的这个男朋友和小旭应该差不多大吧?”
眼看着话题落到了自己身上,林星放扭过头去看耿甜。
耿甜嗓子发涩:“比哥哥小两岁。”
田笑然眼睛里没有笑意,嘴角却弯了起来,配上那张冷漠刻薄的脸让人心里厌恶:“十八岁,多好的年龄,比你从家里出去大两岁,比你哥哥去世小两岁,多巧。”
“妈,这怎么叫巧!”耿予深立刻回了一句,他饱含歉意的看着耿甜和林星放:“拿六年前的年龄和现在比,太…”
“太什么!”田笑然的脸色说变就变,语气咄咄逼人:“太神经了?你又想让我吃药是不是!!你忘了吗,你弟弟就是被你一直护着的妹妹克死的,你还不要命偏要来看她!你忘了小旭死的多惨吗,你也想死是不是!”
刚刚还好好的田笑然此刻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把耿甜看成了极其可怕的妖精。
她声音尖锐的在房间里大喊大叫,语无伦次也没有逻辑:“耿甜你竟然还敢谈恋爱,你哥哥都没有谈过恋爱就去世了,你还敢好好的活着!我为什么要生你为什么啊!阿深,你也总是对我阳奉阴违,你真的要剜走妈妈的心吗!她会克死你的啊!你为什么还要和她来往啊!”
“耿甜,算妈妈求求你了啊,你离我们家远一点吧!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和你哥哥来往,你想你哥哥死,家产就都是你的了吗!”
尖利的声音实在刺耳,可说的话比垃圾桶里的垃圾还要恶心,林星放勉强听了个清楚,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男孩的皮肤本来就白,像是羊脂玉一样细腻,此刻为了晚会而画的稍微浓了一点的眉毛皱在一起时让他本就充满杀气的脸看起来十足的摄人。
他想带着耿甜走,可是耿甜只是淡淡的看着田笑然发疯,林星放努力的忍耐着,甚至不敢去猜测耿甜平静眼神下又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痛。
林星放曾经自怨自艾的以为自己可怜,可现在才发现耿甜比自己苦上了一万倍一亿倍。
眼看着田笑然越说越疯魔之后,林星放心里止不住的发凉,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星星,自己的光亮,自己的甜被别人这样玷污。
就算是耿甜的妈妈也不行,因为这种妈妈根本不配。
田笑然的病前些日子才稳定了一点,眼下看起来又开始狂躁,吼完之后紧接着就是不理智的狂摔东西。
耿予深不敢上前阻止,脸上的神情既难堪又崩溃,嗓音发哑:“对不起,甜甜,损失我会负责,不让妈妈摔,她会自残的,对不起。”
酒店里的一些陈设被砸了个干净,她已经分辨不清面前到底都是什么,在手要摸上书桌上耿旭青的那张遗照时,耿甜倒吸了一口气,刚要动作,林星放却在她之前跑到了田笑然面前。
最终耿旭青的照片没有被摔碎在地上,但林星放的额头却被划出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他从田笑然手上抢走了相片,田笑然怔住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星放冷眼扫了把田笑然扶住的耿予深一眼。
那眼神看的耿予深有些心里愧疚不停上涌,他甚至不敢再看男孩眼睛里的冷冽默然,像是他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但耿予深又突然想起顾延礼和他说的,他没有什么错,只是出生的这个家庭错了。
他也曾经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林星放步伐坚定的走回耿甜身边,再次牵住了耿甜的手,把耿旭青的照片好好的放在耿甜手上,又挡在了耿甜的面前,让耿予深无法看清妹妹脸上表情。
随后房间内响起林星放压抑着深沉火气的声音,十八岁的男孩声音里还有着干脆果断的少年意气,没有畏畏缩缩,也看不见懦弱,那是骨子里就有的勇气,让人欣羡。
“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贪图你们家的,以后耿甜是我林家的人,她想怎么样,我都会陪她去做,她不想工作,有我养她,你和你妈妈都给我滚远一点。”
第22章 二十二点
*
听到林星放这句话, 耿甜又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 看到手上照片里耿旭青的笑脑子一片空白。
刚刚林星放从田笑然手里抢过耿旭青的照片交给她的时候就像是一种仪式。
冥冥之中, 好像有道声音在耳边炸响。
“以后耿甜是我的, 我会照顾, 拜托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
林星放把这一句说完,干脆又果断的牵着耿甜往门外走。
这一幕好像和十六岁被耿予深开车送到外面去住的那一幕重合起来。
那一天她回头去看耿予深, 心里茫然不知所措,想着以后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过。
而这一天,有个男孩牵起了她的手, 声音掷地有声地说要做她的堡垒。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去看耿予深。
耿甜当然知道大哥有很多无奈, 就像耿旭青在日记本里写的那样, 其实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成长着,一样的承受着妈妈可怕的控制欲,或许耿予深作为大哥, 还要承受的更多一些。
但从小到大, 两人无法做到普通兄妹一般亲近也是有理由的。
不论多少次,他从来没有站在过自己身后, 他从来都没有选择过自己。
来恒城读大学之后, 耿甜从没有联系过爸爸,但却一直和耿予深有着一个月或者几个月一次的通话,她当时以为可以从大哥身上窥到哪怕一点耿旭青如果没有死去后会变成的样子。
但没有一刻像今天一样,这么真实的告诉她, 耿旭青永远不可复制,哪怕是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耿予深也复制不了。
耿旭青永远不会这么懦弱又自私,永远不会逼着耿甜妥协。
五年前,把耿旭青日记本递给耿甜,最后让她走的远远的耿予深或许早就在这五年里被全都磨平。
如果说十六岁从家里离开是被爸爸妈妈伤的太狠,那这一次决绝转身是真的要彻底割舍和耿予深的兄妹情。
从此以后,就像林星放说的那样,希望这一家人都滚得远远的。
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为这一家人受伤。
…
回了耿甜房间之后,看她把耿旭青的照片好好的摆在书桌上,林星放还是一脸风雨俱来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灯,耿甜先打断了他的动作。
“放放,你出去帮我买些酒吧。”
耿甜的声音很轻,在昏暗的房间里,无比清晰。
林星放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要不一起去,要不都不去。”
他以为耿甜想趁他买酒的时候,一个人来消化这些难受失落。
这是林星放不能允许的事情,他希望耿甜可以把一些痛告诉他,两个人分担总好过一个人煎熬。
看林星放这幅黑着脸的样子,耿甜有些感慨,也是真的感动,真心诚意的开口说:“没有酒怎么给你讲故事?”
林星放眯了眯眼睛,三白眼成了一条线,更像是一把利落的刀了:“你可以打电话喊服务员去,反正我就是要赖在你身边。”
“要给服务费的,我现在也不是富二代了嘛,小费能省就省一些,是吧?”
耿甜弯起眼睛,还斜靠着沙发,一双桃花眼上睫毛如鸦羽浓密,嘟着嘴撒娇做出最无辜的表情,但明显就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林星放定定看她红着眼睛的样子,最终只能认输,喉结上下滚动:“省个屁,我说了我养你,我也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
他不想听耿甜说什么省钱的屁话,在耿予深面前说的话全都是认真的。
林星放知道耿甜家境很好,就算没感受过亲情温馨,但生活上却从没有过一点的苦。
耿甜这么好,养她一个并不算难,没道理耿予深养得起,他养不起,而且他只会养得比耿予深还要好。
什么都可以给她,家庭、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耿甜桃花眼扑闪,有点惊讶,像是从没有想过林星放竟然会说脏话。
她愣了一下,闷闷地说:“我才不要你养,你以后养你自己女朋友就好了。”
林星放和林星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最好两个特别亲密的人了,耿甜有一点退缩了。
如果林星放不喜欢她,她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那到时候说不定在世上就孤立无援。
还不如就像以前一样,退回一个安全的距离,反正刚萌芽的感情要掐死也算不上难事。
但做姐弟做朋友却可以做一辈子的。
如果说刚刚耿甜还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红眼兔子,此刻她又变成了一只缩回龟壳的小乌龟。
林星放盯着她,思绪已经全都乱掉,他恨不得问她一句不要林星放那要谁?
但好像又不能急在一时,她今天已经很累很难受了,没必要再让她头疼一次。
他努力强压了所有的躁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皱着眉头,说:“那我出去买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