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烬不明白自己刚才填完一份,为什么又要填这一份。
不过很神奇地是,他经常乱写,每次得出的结果却超乎意料的准确。
斐悦然耐心等他们填完表,收回来看过之后,拉开一道蓝色的帘子,露出另一个被打通的房间,里面有许多仪器。
“远萤来。”
见那些奇怪的银色冰冷器械,钟远萤犹豫了下,才跟着进去。
斐悦然拉上帘子,还不忘说:“远萤真勇敢,斐阿姨刚才劝了他两个小时,他都不敢测,还好有你给他做示范。”
她点开仪器的开关,让钟远萤躺上去。
“他生的什么病?”钟远萤问。
斐悦然一脸认真地说:“不会说话的病,如果不配合治疗,他就一直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的病,一定很严重,钟远萤马上配合地躺上去,“我做了,他就会做吗?”
“当然,”斐悦然笑了笑说,“有远萤做好榜样,他一定会配合治疗的。”
钟远萤没了抵触的心理,听斐悦然的指示,做完所有检查。
末了,斐悦然又叫付烬进来做了一遍检查。
做完一切,付菱青带俩孩子回家,在路上,收到斐悦然的短信。
【远萤恢复得不错,焦虑症有转向轻度的迹象,非必要无需用药,日常多辅助她进行心理调节。】
——
钟历高很忙,被付菱青安排很多事情做,没什么时间管钟远萤。
钟远萤过上和付烬上下学,平时一起吃西瓜的日子,很快结束这个学期,迎来春节。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可是一到这种时候,家里反而冷清不少,除了司机李叔,几位保姆白天忙完事便早早回家团聚,付菱青和钟历高都要应付各种饭局酒筹,借此谈妥下一阶段的合作往来。
寒风喧嚣,远远传来热烈的炮竹声,电视里的主持人在念新春祝词。
俩小孩坐在偌大餐桌边吃完晚饭。
钟远萤跳下椅子,开始套衣服戴围巾,“我要去文绘桥看烟花,你去吗?”
印象里,孟梅娟带她去看过两次。
付烬点头。
钟远萤看他一件薄薄的毛衣,便给他套了件自己的大红棉衣。
她上下扫视一眼,才满意地说:“行,走吧。”
李叔开车载他们去,这个时段车子不能通行文绘桥,只得在桥头找地方停车。
楠青市的冬天不下雪,却有刺骨的阴冷寒意,钟远萤一下车,忍不住把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俩小孩都穿着大红色棉衣,衣里的填充棉绒很多,显得蓬松臃肿,但穿在他们身上,反而凸显可爱,像两颗小苹果汇入人流。
文绘桥上的人行道两边出现不少临时摊位摆卖小玩具,小花灯,荧光塑料棒等等。
许多小朋友围在摊边不肯走,亮晶晶的眼里写着想要,只要父母给买,他们就能高兴一晚上。
钟远萤蹲在一处摊边,拧那些荧光塑料棒,这些透明的塑料棒比小拇指还细些,里面装有一条颜色,或折或拧,它们就会发光,有红的黄的橙的绿的。
摊主是位脸又长又瘦的大叔,他板起脸说:“你这小娃崽,别拧了,我还要卖的,叫你爸妈来买一些回去玩呗。”
钟远萤抿了抿唇,没吭声,钟历高不可能给她买玩具,会给她买玩具的妈妈不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这是今天特意从小金猪存钱罐里拿出来的,对于她来说是巨款。
五毛钱一根荧光塑料棒,她只能买四根。
钟远萤还在纠结买两根还是买四根,付烬掏出几张红色大钞,要把那一箱的塑料棒都买了。
“......”钟远萤阻止他,“等下我们还要看烟花,扛着一箱子不累吗?”
付烬什么都听她的,只付钱买了十根。
钟远萤将其中三根黄色的荧光塑料棒围成一个圈,戴在付烬的头上。
她看了会儿,忍不住笑着说,“你真的好好看呀,带上一个光圈就像动画片里的小天使!”
恰在此时,几束烟花冲天绽放,层层叠叠映染天边,桥上的人声瞬间鼎沸。
绚丽的光彩交织着银辉落下,荧光塑料棒照亮她的脸和手。
她眼睛明亮,语气轻快地说:“小天使,新年快乐。”
付烬怔怔看她,暖涨得如棉花糖般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奔走,最后绵柔地甜化在心间。
他张了张口,第一次出现想说话的念头。
他想对她说声,新年快乐。
但这次没有成功。
......
看完烟花之后,李叔把他们接回家。
钟远萤上楼洗完澡出来没见着付烬,正想出声唤他,他就从门边冒出来,招手示意她下楼。
楼下停着一辆车,他打开后备箱,红橙黄绿的荧光顷刻照亮昏暗的门庭。
他背着荧光,漆眼微亮地看着她。
原来,他们回家之后,他和李叔再次去了文绘桥。
他将桥上所有的荧光塑料棒都买回来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小少爷为什么讨厌医院,又为什么喜欢西瓜。
徐子束:“这祖宗好像以为全世界只有西瓜这一种水果。”
后来。
“......”徐子束,“哦,我其实不是很想懂!”
——
今天六千字,二合一更,所以稍微迟了一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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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过往06
一年转眼过去, 钟远萤上小学四年级,付烬上二年级。
经过长达一年的药物和脱敏治疗, 付烬的自闭症转为中轻度, 一些刻板行为消失。
但她发现他愈来愈奇怪了。
她把他当正常的小伙伴相处, 但他不是。
钟远萤午睡后有点低血糖, 下午两点多到学校,会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几个西瓜软糖。
付烬转头买了两箱西瓜软糖给她。
他一旦发现她有什么喜欢的, 会尽可能多的送给她。
如果只是这样,钟远萤顶多觉得不好意思,怀着抱歉的心情拒绝。
但不仅仅如此, 这些在他看来是一种交换,他把他的玩具, 所能买到的东西, 目光和精力都给她,那么她也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分给他。
钟远萤越来越不适,有种被困于牢中, 眼睁睁看着地牢逐渐缩小的窒息感。
他晚上一定要缩到她怀里睡;除了一起上下学, 她课间的时候也不能和朋友跳绳抛石子,因为付烬一下课会跑到教室门口等她出来陪他。
甚至连周末, 她要去找贝珍佳玩, 他都要紧紧地跟着她,没等她和朋友玩多久,他又开始闹脾气。
钟远萤睁眼是他,闭眼还是他, 走到哪都有他,他还贪婪地要求她每一寸目光。
渐渐地,抵触情绪在她心底堆积。
用斐悦然的话来解释,付烬所沉溺的人,带给他生机,也因此,让他松不开手。
钟远萤是付烬内心世界连接外界的桥梁,尽管通过她,他看到一些色彩,品尝几样味道,情绪丰富许多,但这些远远不够。
也不足以支撑他成为正常世界里的正常人。
距离、理解和退让等等这些复杂的东西,他的世界里没有。
——
这天周末,钟远萤约好要去贝珍佳的家里玩,因为今天是贝珍佳的生日,贝妈给她买了芭比公主的影碟,钟远萤想去她家看影碟,陪她过生日。
但如果带上付烬,没玩一个小时,他又要闹了。
再加上她们是从幼儿园一块长大的朋友,两个小女孩感情好到不想有第三个人插足,特别是在小朋友眼里,这种最重要的日子。
钟远萤趁着付烬上厕所的间隙,快速换上出门的小裙子,拎起小熊包包跑下楼,正在玄关处换鞋,付烬跟来了。
“今天不能带你。”钟远萤说。
付烬摇头,也要蹲下来换鞋。
钟远萤急了:“都说你今天自己在家玩!”
这一幕被正要出门的钟历高看见,他沉下脸说:“陪阿烬玩不是玩?要么你就带他一起出去玩,要么你别出门。”
付烬听出他语气不好,挡在钟远萤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然后钟远萤看见,上一秒还对她色厉内荏的男人,下一秒蹲下来,笑得春风和煦,“阿烬,叔叔不是凶你,别误会。”
一股火气冒上来,烧得心肺灼痛,钟远萤用力踏了两下地,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
她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得上,自顾自地跑到她和贝珍佳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那里原本是个幼儿园,后来办不下去被人买来拆掉,想建成私人楼房,最后不知是资金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建成,留下一堆废弃物,还有一片没填的大沙坑。
以前钟远萤被钟历高打得浑身都痛,她会和贝珍佳来这里玩沙子,直至天黑,再去贝珍佳的家里蹭晚饭。
不知不觉,这变成她发泄情绪的地方。
钟远萤跳进沙坑,把沙子抓来踢去。
付烬已经没了固定路线的刻板行为,他蹲在沙坑边缘,看见钟远萤不高兴。
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很多复杂的情绪他根本无法理解。
在他的世界最简单的两种情绪——想要和无所谓,想要是因为她,由此渐渐增添沮丧、难过、失落,愉悦和开心。
沙子很卸力,没多久,钟远萤累了,火气散去不少,情绪随沙子沉落。
空气闷热,浓云覆盖铅灰色的天幕,不时刮来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土腥味。
钟远萤走出沙坑,拍掉手上和腿上的细沙,她刚走两步,付烬又跟上来。
“怎么又要跟来?”钟远萤气鼓鼓地说,“你自己回家去,我不想跟你玩。”
付烬摇头,亦步亦随。
钟远萤没办法,只好说:“我在沙坑里埋了一颗糖,你要是能找到,我以后一直带你玩。”
付烬眼眸亮起,毫不犹豫跳入沙坑,开始翻找。
其实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根本没看见她埋糖,但她说的话,他都相信。
——
钟远萤来到贝珍佳的家里。
贝珍佳往她身后瞧了眼:“那个小弟弟没来吧?”
“没有,”钟远萤说,“说好了今天就咱俩玩的。”
贝珍佳打开电视和影碟机,把碟子放进去,“快来看。”
钟远萤扫了眼:“阿姨呢?”
“她还没下班,”贝珍佳把拆开零食,“大概下午六点这样回来。”
影碟播到一半,天彻底暗沉下来,狂风拍打窗户阵阵作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几声闷雷过后,滂沱大雨兜头落下,像一张巨型银网笼罩城市。
贝珍佳按下暂停,起身打开灯,被这雨势弄得有点担心,“怎么下这么大的雨,我妈还没回来呢。”
钟远萤莫名有点心绪不宁。
两人忽然变得兴致缺缺,看着屏幕开始走神。
过了许久,开门声响起,贝珍佳弹起来跑到门边,看见贝妈淋得一身淌水,忍不住说:“妈,你怎么不带伞啊?”
贝妈抹了把脸上的水,从身后拿出雨伞,“带了,但这么大的雨,伞也不好使。”
钟远萤跟在门边打声招呼。
“远萤来了,阿姨去收拾一下,待会给你们做饭。”
贝妈简单收拾两下,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始做饭。
三人吃完晚饭,贝珍佳高高兴兴抱出冰箱里的蛋糕。
等许过愿,吃完蛋糕,贝妈收拾客厅,两个孩子继续闹腾。
过了片刻。
贝妈的手机响起,来电是钟历高,但接通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嗯,我是贝珍佳的妈妈,对,远萤在我家,”贝妈把手机递给钟远萤,“你家里人找。”
钟远萤看了眼屏幕显示,略感意外,钟历高怎么可能找她,果不其然,说话的是付菱青:“远萤,你们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尽兴,现在时候有些晚了,我叫李叔接你们回来,好不好?”
“如果你还想跟朋友玩的话,我先接阿烬回来,他没在外面过过夜,可能不太习惯。”
钟远萤讷讷地问:“付烬没有回去吗?”
付菱青也愣了:“阿烬没和你在一块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远萤艰难地说:“他不在......”
——
夜色沉沉,大雨并未停歇,一道道雷声像砸在人的心头上,令人焦躁不安。
雨水落在车窗上,形成斑驳的水痕,灯光树影刷过,形成扭曲古怪的光影,让人有种误入光怪陆离世界的错觉。
钟远萤坐在副驾驶座上指路,整个人如坐针毡,心脏发紧到不敢用力呼吸,完全不敢转头看后座的钟历高和付菱青。
他们来接她的时候,钟历高表现出奇的愤怒,付菱青却面色平和,还不断安慰钟远萤没事。
漆夜叠加大雨,让一切景物变得朦胧,像是用铅笔快速填涂出来的阴影轮廓。
“那里!”钟远萤抬手指着废弃幼儿园的方向。
李叔应了声,平稳地行驶过去。
车子刚刚停稳,一行人连忙下车,没人顾得上拿雨伞,雨水夹杂冷意,很快打湿衣裳,凉入背脊。
沙坑那边的动静很大,不用钟远萤指路,他们便小跑过去。
那里已有三位好心路人在边上看着,还有两位警察,一个打伞,一个拿手电筒照光。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知道爸妈的联系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