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采舟伴月
时间:2020-06-13 09: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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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过往05
  夜晚的漆色落入空荡的医院,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白炽灯光在楼道间轻晃。
  钟远萤在长廊上狂奔, 喘不上气, 肺腑都被紧紧攥住, 耳边俱是赤脚落在瓷砖地面的声音。
  她用光全身力气跑到尽头, 看到洁白的病床上躺着孟梅娟,周围是影影幢幢, 穿着白衣没有脸的人。
  他们拔下孟梅娟的氧气罩,指着一台仪器说:“没救了。”
  “孩子,对不起, 你的妈妈......”
  冰凉瓷砖的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蔓延至全身, 仿若身处冰窟, 骨头间俱是刺寒。
  “你骗我,你瞎说!我不要听——”
  钟远萤捂住耳朵,蹲下来尖叫。
  下一刻, 神经和身体一同被惊醒。
  她浑身冷汗, 有种一步踏空的心悸感,而后感觉到有人在亲她的脸, 准确来说, 是在舔她的眼泪。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眼也没睁,抬手拍在他脑门上,将他推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付烬特别喜欢和她相触碰, 脑袋乖乖抵在她手心上,过会儿小幅度地蹭了蹭,像小动物似的。
  钟远萤慢慢缓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心口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绞烂一般疼痛。
  付烬看她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有小任务在,刚准备爬下床。
  钟远萤猜到他要下去叫付菱青,当即睁眼坐起来摁住他,“我没事,只是——”
  她一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想了想才说:“只是想吃西瓜,我下楼吃点西瓜就行。”
  付烬当然跟她一块下楼。
  很早之前付菱青发现钟远萤不喜欢吃果盘,因为怕牙签叉子之类尖锐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西瓜,但只喜欢切成半球状,用勺子挖着吃,于是她会叫人放两半西瓜在冰箱保鲜层备着,以便钟远萤随时想吃。
  钟远萤和付烬一个半个西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静音播放动画片,然后用勺子挖西瓜吃。
  付烬抱着半个西瓜没动,只看她。
  她以前看动画片都会笑的,眼睛弯弯,唇角翘起,但今晚没有。
  付烬正困惑着,就看到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晶莹的泪水砸在鲜红的西瓜上,最后于果汁融为一体。
  “我妈妈说......”钟远萤哽了哽,“西瓜是夏天的颜色,心情不好的话,吃西瓜会变得开心。”
  她还记得孟梅娟陪她一起看动画片,她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满脸都是。
  付烬记性极高,只要他愿意,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他有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会先默默记下来。
  她刚才不准他亲她的眼泪,但现在眼泪落下来,他还可以尝尝味道吗。
  付烬这么想着,已经伸手去挖她的西瓜,这是他第一次吃西瓜,里面有她的泪水,味道却是甜的。
  钟远萤一下被他分散注意力,用手背擦眼泪,“你不是有西瓜么,为什么吃我的。”
  说完,她伸过勺子,在他西瓜正中央,挖了一大勺,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才哄他说:“对一个人好,要给这个人挖中间的第一勺,明白吗?”
  付烬见她哭意渐收,顿时在心里记下西瓜的印象和作用。
  月色落在窗边,边框像起了一层白霜,能透过玻璃看见客厅里的场景,电视在播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俩个小孩坐在沙发上,一个半个西瓜,用卡通儿童勺挖着吃。
  只是她看电视,他看她。
  后半夜付烬又爬上钟远萤的床铺,她没赶他,只闷闷地缩在被子里不动。
  付烬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指,过了许久,便得寸进尺地往她怀里钻。
  谁知,下一秒,温热的眼泪滚落在他后颈上。
  付烬浑身一僵,当即手忙脚乱地要滚下床,没想到手腕被她抓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
  “付烬,”她带着哭腔说,“我讨厌医院,我好讨厌医院,特别讨厌......”
  连说了三个讨厌,那一定是很讨厌,付烬知道医院的,他经常要去,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因为不太在意。
  但她讨厌医院,那他也讨厌。
  她眼泪的温度和这个信息的含义,一同被刻入他的记忆深处。
  ——
  第二天是周末,付烬早早起来,跑下楼找付菱青,用手比划。
  付菱青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许迟疑地问:“阿烬想要十个西瓜是吗?”
  付烬想了想,摇头重新比划。
  “不是十个,是二十个?”
  付烬点点头。
  虽然孩子的要求奇怪,但付菱青几近欣喜若狂,毕竟他从来没主动跟她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外界一切事物,不管好坏,都与他无关。
  付菱青按捺不住心情,立马叫人去买西瓜。
  等钟远萤醒来,付烬就抱着半个西瓜,乖乖地坐在床边给她。
  “唔?”钟远萤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现在吃西瓜?我还没刷牙。”
  钟远萤去洗脸刷牙,付烬抱着西瓜,满眼期待地等在一边。
  收拾好后,她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挖完中间第一勺,他就抱着西瓜蹬蹬地跑了。
  “怎么一大早,奇奇怪怪的......”
  钟远萤刚说完,又见他抱着新切好的半个西瓜,伸到她面前。
  她在他的示意下,又挖了中间第一勺,他又抱着半个西瓜跑掉,换新的回来。
  钟远萤算是弄懂了,阻止他,“这样太浪费。”
  付烬此时并不能理解浪费的含义。
  钟远萤解释不清楚什么叫浪费,只好告诉他,一天最多吃一个西瓜。
  付烬漆黑的眼里划过沮丧。
  这样的话,他一天才能给阿萤挖两勺正中间的西瓜果肉。
  他想给她很多个第一勺,她会不会就能知道,他在对她好。
  ——
  周末眨眼过去,钟远萤忘带作业回去写,只好早早来学校补。
  付烬也跟着来了学校,没什么表情地回到教室,在自己位置坐定。
  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孩注意到他,心里不太痛快。
  “喂!白痴!”胖墩男孩忍不住又嘲了句。
  胆小一点的孩子低声说:“你还惹他,不怕那个姐姐找上门啊,她好凶。”
  胖墩小男孩作为班里的混世小魔王,不服说地说:“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白痴,他姐姐就是个大傻子!”
  一直没有反应的付烬倏然抬起头,眼眸沉郁,站起身来走向他。
  ......
  贝珍佳拎杯豆浆,急急忙忙走进教室,看见钟远萤还在赶作业,着急地说:“你不是和一年级的那个挺熟的么,他在打架,闹的动静很大,趁老师还没来,你赶紧去看看。”
  “不会吧,就他还打架?!”
  钟远萤一手把铅笔拍在桌子上,连忙跑向一年级教室。
  门口窗边围了不少人,远远能听到小孩的哭嚷声。
  钟远萤潜意识认为贝珍佳看错,应该是那群小孩又欺负付烬,她火气一下点燃,三步并两步跑进一年级教室。
  当看清眼前场面,钟远萤愣在原地。
  桌椅有的歪斜,有的倾倒,课本铅笔橡皮掉落一地,胖墩小男孩被揍趴在地上,付烬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拳头一下下往他身上砸。
  甚至砸出青紫和猩红。
  最可怕的是,付烬全程神情漠然,眼底无波无澜。
  胖墩也不是好欺负的,手脚并用地回击,但付烬像是没有痛觉,不躲不闪,不管挨多少下,只管打他。
  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
  胖墩很快被吓住,哭喊挣扎起来。
  “付烬!付烬!”
  钟远萤立即过去拦他,胖墩借机往她身后躲,付烬拳头砸过去,在看清是她,硬生生调转方向,砸在一旁的木桌上。
  重重地闷响一声,宛如惊雷。
  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关,像是初露狠戾的猛兽幼崽。
  钟远萤心头打怵,还没来得及反应,老师赶来,把两个男孩带到办公室,想起钟远萤和付烬的关系,转头把她也叫入办公室。
  校医在给他们处理伤口,班主任通知他们的家长来学校,而后问他们怎么回事。
  胖墩哭得比喇叭还大声,一股脑地怪付烬。
  钟远萤不痛快了,叉腰站在他面前,凶回去,“你怎么欺负人的,啊?过了个周末就忘了?!”
  两边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的说辞,付烬又不会说话,班主任头痛地等待家长来协商处理这件事。
  付菱青和胖墩爸妈很快赶来。
  付菱青不想事情闹大,让校方领导揪着付烬有某些方面的疾病,不让他继续上学,更懒得拖泥带水。
  没让付烬道歉,付菱青表达歉意后,出了足够多的钱,十倍的医疗费及精神损失费,让胖墩转到其他学校,付家支付其小学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对付家来说九牛一毛,不算什么,能直接有效解决问题才最好。
  胖墩父母喜上眉梢,欣然答应,并同意做好保密工作。
  而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就是,付烬打架特别厉害,对方要是敢还手,还会被转学。
  从此招惹付烬的人,少之又少。
  ——
  付菱青带着钟远萤和付烬上车,离开学校。
  车子平稳行驶许久,付烬忽然敲打车窗,动作透露出焦虑信号。
  付菱青叫司机靠边停车,看向付烬,“怎么了?”
  付烬接连摇头。
  “没事?”钟远萤读不懂他的意思。
  付菱青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不想去医院?”这个路线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去往医院,他知道。
  付烬点点头。
  付菱青想了想,打电话给斐悦然,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打架?”斐悦然说,“之前没发现他有这方面的倾向。”
  “他不想去我那的医院,那把他带来我家吧,能检测的东西也有。”
  付菱青:“我在你那边买套环境好点的别墅,你看需要什么设备设施,我让人安排好,以后方便你带付烬在那里看病治疗,至于其他小病小痛,有家庭医生。”
  虽然不明白付烬怎么突然不想去医院,但他只要不排斥治疗就好。
  在一定程度上,付家都会迁就他的意思,减少他的心理压力,如果到一定要去医院的程度,那肯定以他的身体状况为重。
  “也行,”斐悦然说,“看你们方便。”
  车子行驶一个多小时,来到斐悦然的家,她家不像付家别墅那么大,有种精巧日式的风格。
  在来之前,付菱青对钟远萤说:“等下要去斐阿姨家里,因为付烬受伤不肯去医院,得去阿姨那里包扎,但他之前没去过,会害怕陌生的地方,阿萤愿意陪他去看看吗,不想的话没关系,先送你回家休息。”
  付烬抬头看向付菱青,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明明之前他去过几次,不算陌生,也不会害怕。
  钟远萤点头同意,虽然她不讨厌斐悦然,但一看到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斐悦然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又抱出两只温顺亲人的小猫。
  “这只橘猫叫小爱,另外一只三色猫叫花花,”斐悦然把逗猫棒给钟远萤,“你可以拿这个陪它们玩。”
  小猫蹭到钟远萤的腿边,舔了舔她的手指,她一下笑起来,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校医只简单处理了付烬的伤口,斐悦然又重新包扎处理好,而后把他带到一间房里去。
  过了三个小时,斐悦然出来,和付菱青到阳台聊了两句。
  “付烬没有暴力倾向,”斐悦然用指弯推了推眼镜,“但他对外界的感知度低,行为不受约束,很容易超过外界所定义的限度。”
  付菱青:“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我检查了两次,情况是我们所希望的,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了。”
  付菱青:“阿烬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
  这是他恢复成为正常孩子的关键一步。
  “这个很难说,”斐悦然说,“因为他觉得不需要,他不说话的状态,也足以满足他和远萤的相处,慢慢来吧,这么多年的习惯变成桎梏,想突破并不容易,除非他出现想开口说话的强烈意愿。”
  付菱青往客厅看了眼。
  斐悦然会意:“你把那孩子一起带来,不就是担心她的状况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她敏感反应太强,不能让她知道,不然起抵触情绪。”
  斐悦然慢慢走进客厅,露出苦恼的表情:“远萤,阿烬一个人害怕治疗,不肯配合,为了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你进去陪他一起做检查,好不好?”
  不与斐悦然单独相处,钟远萤觉得还行,再加上帮助别人的心情,会让她减轻戒备感。
  钟远萤随她进入的房间,和平常居家的房间不太一样,淡绿色的墙面,深蓝色的天花板上坠着星型和月亮的灯,益智类图画挂在墙上,卡通地毯,随处可见的米色抱枕和懒人塌,各种形状的矮柜上放有玩具。
  让人感到放松。
  付烬坐在懒人塌上,没有表情,只在钟远萤进来的时候,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斐悦然弯腰问她:“远萤有想玩的玩具吗?”
  钟远萤点点头。
  “可以拿来玩,没关系。”
  等钟远萤玩了会儿,斐悦然才状似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钟远萤想到什么便答什么。
  斐悦然拿出测试表,让两个孩子填。
  钟远萤知道进来的任务,为了让付烬配合检查,她没犹豫,马上做填表示范。
  孩子填的心理测试表文字少,以能看得懂的图画为主,回答可以写字,也可以画自己想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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