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采舟伴月
时间:2020-06-13 09:21:33

  她也只是一问,知道付烬不会回答,但要尽量多的用说话方式刺激他的语言神经。
  付烬三餐都只吃一样东西,清蒸排骨,但凡换样别的,他就会有焦虑反应。
  他的世界里有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东西不碰不吃不感知,和外界有条极其鲜明的分割线。
  “张姨,拿盘清蒸排骨来。”
  昨晚她把钟远萤房间里的录像发给斐悦然,斐悦然说这是重大突破。
  那个小女孩只来一个晚上,效果却是付菱青努力五年的十几倍。
  付菱青知道自己太过心急,看到希望,便迫切的想要全权抓住,以为早餐有钟远萤在,付烬能接受改变。
  这次付烬看见清蒸排骨,却没有吃,他慢慢收声,胸膛起伏渐小,气息平稳之后视线转向角落里蹲着的钟远萤。
  他跑到钟远萤面前,也蹲下来。
  一阵轻风吹来,远处的花草摇曳,树叶簌簌作响,以大片青绿为背景,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两个小孩身上。
  他们眼里都落有淡淡的弧光。
  钟远萤两手捏着鸡蛋酥饼,眼睛睁大,咀嚼的动作停下,像只突然顿在原地的小松鼠。
  比起钟历高的泄怒方式,付烬刚刚那样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脸上没有表情,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尖叫哭闹是他唯一表达情绪的方式。
  她的小伙伴之中没有人是这样的。
  “你想吃这个吗?”
  钟远萤声音有点模糊,咽下东西后,又说了一遍。
  付菱青和张姨两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到他们一般。
  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钟远萤把鸡蛋酥饼伸到他面前,又问一遍。
  然后,付菱青不敢相信地看到,付烬轻轻点头。
  同样的话,她说十遍,付烬都不会给出反应,而钟远萤只说了三遍,一切取决于他是否愿意接受外界的信息。
  钟远萤把鸡蛋酥饼分成两半,自己继续吃咬过的部分,将另一半递给付烬。
  付烬接过,盯着她看,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吃起酥饼。
  付菱青目光紧张地看了许久,见他没有呕吐反胃的反应,才松口气,吩咐张姨再准备一桌新的早餐。
  由张姨带头,几位保姆快速地收拾干净,重新准备好早餐。
  两个小孩终于在餐桌边坐定。
  付烬目光从未离开过钟远萤,见她喝粥,他就喝粥,她吃灌汤包,他就吃灌汤包。
  她吃过的东西,他都会想尝试一下,什么味道。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里渐渐增添酸甜苦辣的滋味和记忆。
  不再是死寂灰暗的荒原,像天光拨开雾霭,暖风拂去寂寥,皲裂贫瘠的土壤里,长出零星的花蕾。
  只是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肯定还有人在纠结付烬下跪的那个问题(叹气——
  其实父亲自杀在眼前,付烬封闭自我是为了保护自己,面对巨大的心理创伤的反应(加之他本来就有轻微自闭症)。但因此,他世界里的东西太少了,很多东西的含义和概念在他那里根本不重要,他也不在意。
  不是钟远萤叫他下跪的,是他知道下跪是一种认错方式,仅此而已,什么面子尊严,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在他的世界里都不存在。
  他只想留下心里那束光。
  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一旦沉溺于一个人,那几乎偏执,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
  如果真的看不下去,不要互相伤害,不要互相折磨,放过你我,呜呜呜呜我给跪下拜个早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养身 27瓶;dooo_ 3瓶;宿郴 2瓶;freshtalkm、绯绯 1瓶;
 
 
第24章 过往03
  钟远萤有点受不了这个怪小孩, 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还一直盯着她看。
  新环境带来的陌生感并未消退, 再加上他这些举动, 钟远萤难以适从。
  硬生生熬过这两天, 终于到去学校的日子。
  学校是她熟悉的环境,那里有她的小伙伴, 还可以借此机会离开这里。
  司机李叔把车停在门口,钟远萤背上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准备上车, 被付烬拉住手腕。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
  “松手,”钟远萤试图挣开他, “我要去上学。”
  付菱青听见动静, 挂掉助理的电话,来到门口,抱住付烬, 扯开他的手, 温声解释道:“阿萤要去学校,下午就回来。”
  付烬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意思, 有老师专门来家里给他上课, 从智力启蒙到基本的加减法。
  他一直摇头,看到钟远萤坐车消失在视线里,渐渐出现焦虑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尖叫到嘶哑,哭泣到痉挛,甚至干呕。
  付菱青连忙给他注射药剂,等他情况稳定,才打电话给斐悦然,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斐悦然:“自闭症小孩会沉溺一些东西,由此会有依赖安全感,但付烬这个情况比较麻烦,他沉溺的是一个人,人是自由的,不可能永远禁锢在他身边,他迟早要明白和接受。”
  “不过这个阶段,治疗方案要继续执行。”
  “你试图让付烬明白,去学校就能见到那孩子,”斐悦然说,“这是他走入人群的第一步。”
  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俱是陌生的人,这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付菱青蹙眉,挂断电话后,看见付烬仍坐在门口,望着钟远萤离开的方向。
  ——
  钟远萤第一次觉得学校这么亲切,有种身心暂时得到安放的感觉。
  上课看到老师熟悉的笑容,下课和小伙伴聊天跳绳,直到放学,她拉住贝珍佳,说:“我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贝珍佳当然高兴能继续一起玩,“好呀。”
  “但是校门口有坏人,”钟远萤神色认真,“我们要偷偷地溜,不能被发现。”
  “好哇!”她们经常玩躲“坏人”的游戏,贝珍佳没有多想。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放出栅栏的小绵羊,拥至校门口,许多家长开车来接,道路堵得拥挤。
  钟远萤瞄到今天送她来学校的车,于是拉着贝珍佳蹿在人群中,如小鱼入水般流走。
  贝妈是位胖阿姨,嗓门很大,却很有亲和力,让人喜欢。
  钟远萤乖乖叫声阿姨,贝妈立刻笑眯眯地招呼她进门吃西瓜。
  孩子常来她家玩,但从来没待过这么晚,吃完晚饭又和贝珍佳玩到九点,贝妈问道:“远萤,这么晚不回去,跟家里人说了没?”
  钟远萤捏着手指,小声说:“我没有家了。”
  大人顾忌的多,自然不可能听信小孩这么说,当即给班主任打电话,又联系上钟历高。
  钟历高上门来,道了谢,不由分说把钟远萤带走。
  付菱青那边还在找人,担心孩子出意外,好在他先找到,等会回去可以说钟远萤只是在朋友家玩得忘了时间,不是逃跑,不然他私下的那份合约怎么办。
  “我不要回去!”钟远萤大声说。
  他是什么模样,她心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懒得装了,“再有下次,你妈妈的遗照,我会烧掉。”
  钟远萤知道他说到做到,并且会做得更过分。
  她抱紧书包,没再吭声,望着窗外的夜景,觉得烦躁无力,茫然无措。
  这座城市这么大,她却没有归属。
  回到别墅,付菱青和付烬都等在门口,钟历高换上客套有礼的笑容,解释缘由,钟远萤板着小脸,没搭话。
  “没事,回来就好,”付菱青和她说话不会高居临下,而是蹲下来,与她对视,真诚又温柔,“阿萤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钟远萤犟着脾气,绕过他们就往楼上走。
  从她出现在视线内,付烬空洞的眼眸便有了聚焦,视线一直定格在她身上,没挪开过,自然也跟在她身后上楼。
  付菱青笑容渐消,审视钟历高,“你对她说了什么?”
  一种无形的压迫让钟历高错开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最好,”付菱青说,“我们给你钱,不是让你把孩子当工具用,只是希望你尽好父亲的责任,陪伴她健康成长。”
  付菱青由父亲付常哲一手带大,教养性格都来自他,她潜意识认为父亲的角色极其重要,但这两天看下来,钟历高对他父亲的身份并不上心。
  虽然钟远萤带来希望,但付菱青并没有把她当成“药”。
  她感谢钟远萤,但更多的是歉意,因为影响到钟远萤原本的生活,付菱青想尽自己所能地弥补她。
  更不可能要求她为付烬做什么,亦或是让她顺从付烬。
  付烬想要什么,应该自己主动争取。
  ——
  钟远萤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生闷气。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她不理,把头埋进被子里。
  可那人太持之以恒,好像除了敲门,便没有别的事情干一样。
  过了许久,钟远萤听得心里烦,蹬蹬跳下床,表情臭臭地开门,“干嘛呀。”
  付烬把赛车玩具模型塞到她手里。
  “我不要,”钟远萤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才不和你玩。”
  付烬盯着她的表情,努力辨别出她不喜欢这个玩具的信息,二话不说跑回自己房间。
  钟远萤拿也不是,丢也不是,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刚准备关门,付烬又跑回来塞给她游戏机。
  “不要。”她说。
  付烬听懂似的点点头,她还没松口气,他又抱来坦克模型玩具。
  “......”
  最后演变成,钟远萤枯坐在床上,看着他来来回回从自己房间搬玩具来,渐渐堆成小山堆。
  正常孩子会喜欢的游戏、动画片和玩具,他都没有兴趣,这些玩具包装都还没拆。
  今天付菱青在家教了他一天,告诉他进阿萤的房间要敲门,因为他在家没有敲门的习惯,阿萤会不高兴,不高兴的意思是会哭。
  他见过她哭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敲门。
  他学习和模范能力很强,付菱青示范一遍如何敲门,他便连举手的弧度和敲门的节奏都学得一模一样。
  只有付菱青说话带上阿萤二字,付烬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分出注意力来听。
  付菱青还说,给阿萤送玩具,是表达友好的意思。
  可这些玩具她都不喜欢。
  他第一次有沮丧的情绪,只是他现在不知道,今后还会有无数个因她而出现的第一次。
  因她而感知这个现实世界的昼夜更替,四季变化,人情冷暖。
  付烬抱着最后的玩具积木,坐在地上看她,她还是不喜欢,但没有赶他出去。
  只有这个积木,是他唯一玩过的玩具。
  钟历高没给钟远萤买过玩具,钟远萤头一次见这么多玩具,看起来新奇又好玩。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允许付烬进门,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脾气还在拧巴着不服输,想玩的心又蠢蠢欲动。
  过了近一个小时,钟远萤又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还在搭积木,他只将长方体的积木块不断往上叠放,直到积木承受不住倒下,然后又继续这样叠放。
  单调又刻板。
  学校也有积木,不过被玩得脏兮兮又缺个好几块,再一看到完整干净,形状和颜色都丰富的积木,她实在没忍住,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他对面坐下。
  依旧硬声硬气地说:“积木可以搭小房子,城堡和桥,你玩过过家家吗?”
  想起他不会说话,钟远萤打消积木过家家的念头,给他示范,“我搭个小房子给你看。”
  “这个是花园,这是大马路,还有这个是广场,广场你见过吗,有很多楼梯和石凳。”
  她在认真地教他搭积木,打破他的刻板行为,他的世界原本只如一块块方形积木,单调重复,但现在多了高楼房屋、花园广场和马路街道。
  简单的积木拼凑成小小的外界雏形,让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所有对接。
  付烬只怔怔地看她。
  他空洞的眼眸里出现内容,有彩色的积木,有她。
  ——
  为了安排付烬上学的事宜,付菱青找人打通学校那边的关系,带付烬到斐悦然那里做检查。
  哪怕作为知名心理医生,在心理学上颇有建树的斐悦然,得出检查结果时也惊异了下,“情况明显好转,而且付烬有主动接触外界信息的意愿,这很重要。”
  之前的治疗结果收效甚微也是因为付烬过于封闭自我,不愿感知外界,甚至拒绝外界信息影响。
  短时间内能到这个程度,实在难以置信。
  斐悦然产生了兴趣,把白大褂换下来,“你们现在要回去是吧,我跟你们去一趟,想见见那个小女孩。”
  ......
  钟远萤对上斐悦然的眼,那双眼睛如温潭般柔和,水下却藏有一块明镜,能照出人的所思所想,让她下意识往后躲。
  付烬松开付菱青的手,跑过去挡在钟远萤面前,仰头盯住斐悦然,竟有点警惕和不悦的意味。
  斐悦然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不错,情绪丰富不少。”
  “看来我不太招小孩喜欢,”斐悦然玩笑地跟付菱青说了句,而后对付烬身后的人说,“我叫斐阿姨,是你付阿姨的朋友。”
  也是付烬的心理医生,但小孩大多不喜欢医生的身份,她就没说。
  “付烬你要在这也行,我只是和远萤聊两句而已。”
  一行人坐在沙发上,茶桌上摆有果盘和零食,再播放动画片,把氛围调节轻松,斐悦然才随意开口聊几句,等钟远萤彻底放下戒心,她才问一些问题。
  一个小时后,把俩小孩留在家里,付菱青送斐悦然回去,顺便问:“怎么样?”
  “情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斐悦然说,“如果用四个字形容付烬的世界,应该是灰暗死寂,所以我以为能吸引他注意的人,大概率会有绝对的阳光和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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