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下移,看了眼她手上的塑料袋,而后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袋西瓜软糖,问她:“能帮我装它吗?”
钟远萤到不介意增加这点重量,加之她想到昨晚那杯姜糖水,想也没想就把塑料袋拉开。
付烬把那袋软糖放进她的塑料袋里,伸手接过塑料袋,然后提起。
钟远萤:“?”
她正想说什么,付烬把伞柄塞到她手里,礼貌地笑道:“麻烦你撑一下伞。”
“还是我提吧,”钟远萤说,“袋子里都是我的东西。”
付烬补充:“还有我的。”
“.......”
嫌拿一包软糖麻烦,所以干脆提一袋东西。
这个思路很可以,钟远萤心说。
钟远萤只到付烬的肩膀,给他撑伞要举得挺高。
雨滴敲打伞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钟远萤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自己低头注意脚下的水洼。
“伞挡住视线了。”付烬温笑着说。
“哦。”钟远萤忍着手酸,又把伞太高了些。
“不是,”他又说,“伞往你那挪。”
钟远萤挪了挪。
付烬:“再过去些。”
她挪。
“再过去。”
她又挪。
“过去。”
“......”
钟远萤抬起眼,看到他几乎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
而后注意到他唇角保持的弧度,钟远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的改变点。
他会笑了。
因为某些原因,他从小表情极少,会哭会闹,但就是不会笑。
这次回来见他保持着笑容好几次,没有刻意,也没有不自然,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而且他的笑让她感觉很熟悉,这种笑容她好像在哪见过。
他每次笑的弧度,都卡得精准,像机械的公式一样。
钟远萤觉得有点莫名,但没说什么。
两人踩着水光和灯影,回到了家。
雨伞一合,钟远萤只湿了半边手臂,付烬几乎全身湿透,她放下雨伞,付烬看她一看,就说:“你去换衣。”
“你也是。”钟远萤点点头,拎着东西上楼。
钟远萤简单地洗完澡换了衣,打开刚买回来的零食袋,一眼看到最上面的西瓜软糖。
忘了给他。
钟远萤想了下,决定礼尚往来,下楼洗切生姜,又放了点红糖一块煮沸。
煮好一杯姜糖水,钟远萤上二楼,敲了敲付烬的房门。
过了会儿,付烬开门出来。
他刚洗完澡,发梢湿漉,漆黑的眼眸都像被洗过一般,微微透亮着水光。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钟远萤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也保持着视线没往他房里看,把姜糖水递过去。
付烬眉梢一动,似乎有点意外。
他牵唇一笑:“谢谢。”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不过钟远萤觉得这并没有让他眉眼的冷郁减少半分。
钟远萤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下,我回房拿那包西瓜软糖给你。”
付烬却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钟远萤拒绝:“那是你的。”
下这么大雨还专门跑去买一包软糖,他这会儿不想吃,说不定等会儿想吃了呢。
付烬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手里那杯姜糖水上,玻璃杯里的浅棕色液体氤氲着白汽。
“有些东西算得清楚。”他仍旧保持笑弧,声音清冷得像雨滴落在冰面上。
还了昨晚那杯姜糖水,给回那包西瓜软糖,好像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钟远萤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左手,捏着玻璃杯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凸起的线条流畅好看,手腕那圈纯黑色的纹身格外明显。
“但是还有些东西,”他一字一顿地说,“算得清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付烬:算不清,所以把你算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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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经过上回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对话,之后的两天,钟远萤更是有意识地往自己房里窝。
付烬也总待在自己房里,两人除了用餐的时候碰面,其他时候没有交集。
这次的雨一直下个没完,初六早上,天空阴沉,墨云浓卷,狂风掀得枝叶舞乱,滂沱大雨形成一张巨大的银网笼罩这座城市。
钟历高紧皱眉头说:“这么大的雨,路上会堵车,今天有睿启集团赵总的饭局。”
付菱青看了眼手表,平淡道:“从时间安排上来说,来得及,走吧。”
司机开车停在门口,下车来为他们二人撑伞。
付菱青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从楼上下来的钟远萤,便温笑地说:“远萤,早餐备好在餐厅了,我们今天的事情有点多,晚餐不用等我们,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们先走了。”
瞥见钟历高冷淡无视的表情,钟远萤也没有理他,直接和付菱青打招呼道别。
她用过早餐后,往楼上走,遇到迎面下楼的付烬,看了他一眼,说:“早。”
他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好,肤色过于冷白,使得眼下淡淡的青灰有些显眼。
准备错身而过时,付烬声音沙哑道:“早。”
话音懒倦又带了点儿鼻音,又好听又显得有点乖。
钟远萤耳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付烬的房间只隔一道墙,原本她床的位置对墙过去是他的洗手间,他小时候不喜欢,硬是要把整个房间的格局都改了,床的位置对应她的,洗手间改装到另一边,使得整个房间和她的成对称形。
不过这栋楼都是他家的,他怎么整,她当然不在意,后来也早早习惯了。
钟远萤侧躺在床,捞过手机点开来看,一打开微信,无数消息泄洪般的弹出,各种新年祝福,大多是群发的,也有单独发的。
她扫了眼,慢吞吞地回着消息,而后点进艾特她的实验中学老师群。
——小钟呢,怎么不领红包呀。
——她啊,一到过年就像失联似的。
——到抢红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郑老师是一把快要退休的年纪。
老师群热闹非凡,消息分为养生百科类,鸡汤类,聊学生之事类,谈生活分享心得类,过年再多一项抢红包。
钟远萤懒得一一看完,发了个188元红包,就关了群聊消息框。
最后她看向昵称为“保温杯里泡啤酒”,又被她备注成“增加”的对话框,这人是她的发小贝珍佳,几天没回消息,贝珍佳一人就能舞出99+消息。
钟远萤疾速扫了眼,其内容有八卦,有网上新闻讨论,有关于在漫画出版社工作的吐槽等等。
她直接拉到最新几条消息。
增加:啊啊啊!!!远萤快去看,沅尽微博更了《俗冥》,呜呜呜好带感,太好磕了,我就不剧透了。
增加:半月更,我都有点忘记剧情了,我又重头看了一遍,我的天,我又新发现两处疑似伏笔,你快滚去看完,再滚回来和我讨论!
增加:哇!远萤!!沅尽太太的《雾未》在漫布app也更了一话,这个是月更,太太这次提前了一周更,我还以为太太去过节不更了,过年真好,我爱过年,希望每天都是过年。
增加:昨晚我做梦梦到沅尽又更新了,今早抓起手机一看,并没有,我裂开了。
增加:如果我能成为她老公就好了,我天天哄她画给我看。
此地无萤:。
此地无萤:我这就去。
终于得到回复的贝某,激动地轰炸对话框,咆哮体催促她快去。
钟远萤退出微信,立刻点开微博,进入唯一的特别关注——沅尽。
她坐起来,打开《俗冥》的最新话,一想到看完这话又要等半个月,就忍不住捂紧被子,看得又细又慢。
她从小就喜欢看漫画,路边书报亭和书店里能买到的漫画,几乎都被她扫荡过,她童年的梦想只有一个——成为一名漫画家。
这只是无数梦想中的其中一种,却遭到钟历高的冷嘲热讽和斥责反对。
最后她成为一名初中美术老师。
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摇摇欲坠如蛛丝的父女关系。
那时她说过:“我这辈子不会再画漫画,也不会再叫你父亲。”
不画漫画并不妨碍她喜欢别的漫画家,沅尽是她大二开始喜欢上的。
沅尽画风诡谲鲜明,剧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她的处女作一开始连载便广受好评,后期的作品更是横扫各类榜单第一的宝座。
沅尽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项,在国外也有不少粉丝,有日韩文出版的漫画,在国外同样畅销。
这使得她受到太多关注,以至于有人想扒她的私生活,好在她的微博从开始到现在都只与漫画相关,别人找不到她其他的社交平台,只能从她微博的粉红色性别符号,判断她是女的。
钟远萤慢慢看到最新话的末尾,仅仅几个分镜就来了个大反转,最后又留下极大的悬念。
她看完后久久不能回神,心头直跳,恨不得马上冲进沅尽的电脑里,看看主角接下来会怎样。
一个悬念钩子勾得她心头发痒,想到又要被勾上半个月,心痛得扼腕叹息。
缓了许久,钟远萤又登上漫布app看《雾未》。
看完之后,她躺平了,差点留下两滴鳄鱼的眼泪,又虐又爽又多了把钩子。
不过看完漫画后,她有些滞闷在心口的气散了精光,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轻松又美好,糟心的时候能遇到喜欢的人,看见喜欢的事物。
钟远萤又点开微博,把沅尽一条条的微博又刷了个遍,最后忍不住点开聊天对话框。
她抿紧唇,紧张地敲了几行字,又清空删除,打打删删,最后磕绊地凑出一段话:沅尽太太您画得超级好,真的超级棒,我喜欢您六年了,一直看着您走到今天的大红大紫,希望您永远走在开满鲜花的道路上,永远开心。
她还加了六个大红爱心。
在点击发送的前一刻,她迟疑一下,最后选择删除,沅尽应该不接收私信,而且她喜欢她的作品就好,不想打扰到她的生活,使她困扰。
可以喜欢沅尽的作品,但要和她的生活保持距离,这是一种良性克制的喜欢。
钟远萤只在沅尽的每一条微博下留言,在漫画的每一话下说好看。
她退出微博,重新点开微信,和贝珍佳激情讨论起来。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闷响的雷鸣盖过狂舞的风声。
等她们两个从漫画扯到各种话题,夜幕早已降临,钟远萤熄了手机,走下走去吃饭。
吃完晚饭上楼回房,她洗了个澡,准备写下个学期的教学大纲,其实她教美术,没什么好写的,但上面要求每个老师都要写,意思是有个明确的教学方向。
交上去也不一定有人看,她来来去去写的内容也没人知道,“培养同学们对于艺术的兴趣爱好”这句话她都写烂了。
钟远萤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刚打开电脑,敲了两行字,整个房间霎时陷入黑暗。
她愣了下,马上去按灯的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停电了。
钟远萤后背一僵,立即跑回床上,缩进墙角,拨通物业的电话。
物业那边说:“不好意思啊,电路出了问题,但现在太晚而且雨又太大,请师傅维修得明天了。”
钟远萤捏紧手机:“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物业:“实在抱歉,给您带来麻烦,请您谅解。”
钟远萤抿了抿唇,挂了电话。
很快,付菱青打来电话:“远萤,这边有颗倒下的树挡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清理好,路面也积水不少,天气异常,我们今晚怕是不便回去,你们那边有出什么问题吗?”
钟远萤垂着眼,语气尽量平常道:“没什么事。”
“那好,先这样。”
“好。”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房间的一角,钟远萤把电脑抱到床上,这才注意到许久未用电脑,忘给它充电,它快没电了。
钟远萤紧咬下唇,抱着屏幕照来照去,不错过她视线所及的每一角。
她怕黑,睡觉要开盏小夜灯才能入睡。
不好的记忆随着雨声落进脑海里,钟远萤九岁以前,钟历高不管她,只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无数的雨夜里,都是她独自一人在狭小的房间里守着妈妈的黑白遗像。
钟历高一心想挣大钱,被人忽悠投资做什么事情,结果那人转头卷了钱就跑,钟历高欠下很多债款。
追债的人找上门来,隔着一块生锈铁门,传来各种辱骂肮脏的话,砸门声响过惊雷,让人心惊肉跳。
钟远萤反锁门,关上灯,用木椅抵住铁门,就听到外面的人大着嗓门骂道:“还他妈不快点出来还钱,刚刚还亮着灯呢,我知道里面有人!”
钟远萤抱着遗像,缩在角落里,压抑着哭声,小声说:“妈妈,我怕......”
凄冷的夜雨,狭小的空间,门外暴躁恶心的话语,即将面临的暴力威胁,都被黑暗的笔墨一笔一划刻入她深处的记忆里。
难以消除。
这样的情况经历多了,也不知从哪次起,怕黑的情绪永远融入她的血液里,不时激起涟漪。
电脑很快没电关机,钟远萤立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可她玩了大半天的手机,此刻手机只剩下10%的电量。
她用力缩紧自己,看着不断减少的电量,手心冒出冷汗,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在手机只剩下1%的电量时,一种即将陷入黑暗的恐惧包裹了她。
闪电划破天际,方形的窗户映出大片惨白。
一道惊雷好似就落在屋子的不远处,轰隆巨响,震得人心底发慌。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