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有二十七个人,只有两女一男举了手。
其中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说:“老师,我中学学过一点素描,不知道算不算。”
钟远萤点了点头:“算。”
举手的男人是付烬,虽然他一直没抬眼,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看样子还是有在听。
其实钟远萤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这里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兴趣班,又在位置比较偏的地方,没想到他在北棠市,更没想到他能来这。
如果他有点基础,说明对美术还是有点感兴趣,这么一来报个美术兴趣班好像也说得过去。
“看来大多数人是没有基础的,那我从最基本的讲起,学过的人就当是在复习一遍。”
钟远萤打开画室电脑,把U盘插入,将投影屏也打开,“铅笔用于打草稿,笔芯太硬的话纸张容易出现刮痕,太软的话纸面就容易被弄脏,所以选HB或者4B的铅笔最佳。”
“画画的执笔方式总体来说有这三种。”
钟远萤点开PPT,而后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前排可以看我示范,后排看不清的可以看PPT。如果想要画出物体细小的部位或者需要细节刻画的地方,都可以像这样把笔尖立起来。”
“如果想快速且均匀的大面积填充颜色,可以这些斜着捏笔......”
钟远萤花了近一个小时讲解绘画工具的用法,而后开始让大家练线条。
她在黑板上示范弧线、斜线、直线、密线和疏线的画法,“大家试着画一下,这些基本线条掌握好,才能为后面的画面构造打基础。”
“学画画得需要很多的耐心,大家有问题可以叫我。”
每个人的理解能力、动手能力和审美水平都不同,所以在画画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时常也会有所不同,她在上面光讲没用,还是得去具体地看,仔细指导,这才是专开兴趣班的意义所在。
在学校时间短,学生多,顾及不到每个人。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还没怎么熟,碍于某种面子,有些人有了问题也没出声问。
钟远萤经过看见,会耐心地说:“你这样执笔太‘空’了,线条就容易抖,试试看这样。”
钟远萤手把手教一个年轻女人纠正握笔姿势。
一来二去大家发现她好说话,又有耐心,就小钟老师地叫她过来帮忙看看。
那个黄衣男人也叫道:“哎,老师你帮我看看,我这笔啊,怎么握都不对。”
毕竟他也是交了钱来上课的,钟远萤也不可能彻底无视他,走过去一看就发现他根本没听课。
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给他演示正确的握笔姿势。
铅色的笔衬得葱白纤细的手指十分好看。
黄衣男人咧了下嘴,伸手摸了下钟远萤的手背。
钟远萤松开笔,抽回手,面色不变,起了一身恶寒,见他一脸装模作样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抿了抿唇,直接走开。
后面他又叫了两次,没得到回应,干脆咬着腮帮子玩起手机,实则是调出录像功能,拍钟远萤。
她今天穿了件宽领的浅棕色毛衣,略微俯身给人画线条时,会露出大片嫩白的皮肤,白净娇嫩得晃眼,尤其是从颈脖和锁骨姣好的线条,浑然天成。
“老师。”一道低磁冷冽的声音响起。
钟远萤抬起头,撞入付烬那道冷沉的视线里。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叫过两三次她,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叫她。
那两个字配上他的声音,有种禁欲之感,莫名让她耳热。
她直起身来走到付烬旁边,看看他出现了什么问题,结果这一看,就看到堪比龙卷风过境的画面。
“......”
糟糕成一团,好吧,简直不能用糟糕形容。
只是练五种线条能画成这个样子也是绝了,就像无数卡车碾过石路,留下纵横交错的沙石。
说好的美术基础在哪里?!
钟远萤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感觉不是出在绘画的问题上,只好从另一个方面说:“画画得心静。”
所以你今晚是很烦吗,钟远萤看着断掉的铅笔头和几乎被画穿的纸张,心说。
她的注意力从画面上抽出来,放在他身上,这么一近看,发现他状态不太好。
于上次过年见面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他更瘦削了,面色苍郁,眼睛有些许血丝,唇形好看却淡而无色。
从美术更严苛的审美视角来说,他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像被精心打磨出的艺术品。
只是钟远萤没头没尾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在熬枯自己的身体,像在点灯油一样,等待灯火燃尽,然后无声断息。
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她很快停止胡思乱想。
付烬视线落在她手上,缓声说:“老师,其实我没有基础,你再从头给我讲讲?”
“好,这回要静下心来用心听。”钟远萤又仔细耐心地从头说了一遍。
远处的黄衣男人举着手机,见钟远萤半天不动,不爽地啧了声。
隔着太多人,他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点开相册,里面有不少女人的照片,越是对比,越是让他觉得这个老师好看出挑。
距离远就远,拍几张背影也行,他换了个坐姿,把手机卡在画架上,对准钟远萤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她旁边的男人懒散地往椅背靠了靠,侧过头,眸光冰冷地睥睨着他。
那种视若死物,毫无温度的视线令黄衣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黄茂钱僵着脸,把手机放下,每每再看向钟远萤时,就会对上那道森冷的眸光,一来二去,他老实下来。
没了乐趣,黄茂钱小半节课上得兴致缺缺,要不是家里给他找对象,对外说他有特长,他琢磨着要不是画画轻松点,才懒得来报这个班,没想到这的老师这么漂亮,勾得他不上不下,心猿意马。
下课的时候,几个女人围着钟远萤聊了几句天,黄茂钱见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也在,哼了声,离开了教室。
付烬抬了抬眼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钟远萤,而后起身下楼。
外面的路灯坏了两盏,一些路段显得昏黑,只剩些轮廓模糊的剪影。
付烬拿出手机拍下那两盏坏的路灯,刚把消息发出去,余光瞥见旁边小巷里晃动的人影。
黄茂钱还没走,因为他猜想钟远萤最后才走。
连个手都不给摸,这种看起来矜持的女人只有收拾贴服了,才懂得听话。
“宝贝儿,快下来吧,我可等不及了。”
黄茂钱嘿笑两声,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掐住脖子,一把砸在墙上。
喉间空气骤然减少,黄茂钱满脸憋红,艰难地喘气,看着眼前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人,发出破碎含糊的骂声:“你他妈.......”
小巷里有许多老化的电线,被积下的灰尘盖住原来的颜色,因为少有人来维修,他们头上有条电线不时发出呲啦的声响,冒出些许电火花。
黄茂钱看清这个面无表情,眼底却满是阴翳的男人,一边犯怵,一边掰他的手,而对方纹丝不动,一副要把他弄死在这逼仄角落的架势。
妈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黄茂钱抬手就往他腹部砸去,谁知付烬反手就把他的脸摁进旁边的垃圾堆里,声音冷得掺了冰:“物以类聚。”
铁桶垃圾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垃圾倾倒出来,酸臭腐烂的气味在阴湿的巷道中弥漫。
想起那双白皙的手,付烬视线下睨,一脚踩在黄茂钱的手背上,令人牙酸的断骨声响起,接着是黄钱茂凄厉的惨叫声。
付烬恍若未闻,抬起另一个拳头,要往他身上落,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好似一台机器少了某个零部件无法运转,付烬停了几秒,神色有片刻恍惚,仿若忆起了什么,慢慢地收回了手。
......
钟远萤等人都走完之后,简单收拾下东西,把门窗都锁好,断了电源,走出这栋楼房。
她听见旁边巷道传来的动静,拐过去一看,就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昏暗肮脏的小巷里,湿冷,恶臭,黄衣男人倒在垃圾堆里,捂住喉咙,痛苦地干呕。
另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一步步走出来,光与影交替落在他的脸侧。
付烬在距离她的三米处站定。
那处正好有一盏微亮的晚灯,他处在橙黄的光圈里,轮廓都带着浅橙色,可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冷郁。
在雨雾下,他的发梢湿漉,睫羽上也落了细小的水珠。
钟远萤把伞稍抬一些,朝他走去。
“付烬?”
付烬眼睫轻颤,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恍惚得好似堕入噩梦深处。
“我错了。”他艰涩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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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钟远萤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扫了一眼踉跄离开的黄衣男人,再一瞧付烬状态不对,甚至有些精神失常的样子,实在弄不明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钟远萤把伞举过他的头顶,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此时有一道车灯照过来,一辆车子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立即下来一个男人,他撑着一把大伞快步走来,到付烬面前,满脸歉疚:“有事耽搁,来晚了。”
他注意到付烬旁边的钟远萤,朝她点点头,就要把付烬接走。
钟远萤出声询问:“等等,你是他什么人?”
付烬情况不明,哪能让人随便接走,还是保险一点的好。
“我叫徐子束,是他的助理。”
看出钟远萤眼里的警惕,徐子束也不恼,反而带笑礼貌地介绍自己,而后又说:“车里还有一个人是司机,您要回去吗,我们可以送您。”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钟远萤又套了几句话,看他真的跟付烬挺熟,才放下心来,“付烬好像不太舒服,你们要不要把他送医院看看?”
“多谢您,我们会处理好的。”
徐子束把付烬带上了车。
钟远萤拿出手机,把车型和车牌号拍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徐子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而且他刚才看她的目光,也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路灯树影一一扫过,车内光线明明灭灭。
徐子束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看了眼付烬前一个小时发到他微信上的图片,“也不懂你怎么想的,管那么宽,还管路上的灯亮不亮。”
“你还怕路黑啊,明明你自己在家连灯都不开......”他边说着,边扭头看向后座,当即表情一变。
付烬一手抵在眉骨上,太阳穴传来尖锐刺痛的感觉,像有什么虫子啃噬骨髓,撕烂血肉,忍得手指痉挛抽动,面色难看至极。
“操,”徐子束当即对司机说,“快,开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也急了,快速调转方向盘。
付烬隐约间听见医院的字眼,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不去。”
徐子束啧了一声:“祖宗啊,你行行好,到底是折腾谁啊你。”
他从挎包里翻出几瓶药,递过去:“不去医院也吃药,行不行?”
徐子束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忤逆,只得催促他把药吃了。
“这一瓶两片,那个只能吃一粒.....”
徐子束话还没说完,付烬看也没看,随便倒出几片药就吞了下去,而后靠着椅背,半张脸被阴影遮住,表情晦暗不明。
“......”徐子束真心服了,跟着付烬这几年,他一颗糙汉的心都被磨成绣花针。
狭小的空间里恢复安静,只能听闻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徐子束闭了嘴,他知道付烬身体难受的时候不喜声音。
车上也从来不会放音乐,付烬总是不想让外界的东西侵扰他封闭的世界,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
徐子束叹了口气,低头看手机。
过了会儿。
徐子束忽然听到后排响起一句话。
“她看见了。”
仅仅是这简单平淡的四个字,却让徐子束愣了许久,因为他从未听过付烬这般压抑痛楚的话音。
低哑又晦涩。
如同只剩灰烬的荒原。
——
钟远萤回到家才注意到方怡帆发来的消息。
Fan:我今天有事,下午离开了“非凡”,你上课感觉怎么样,回到家了没?
此地无萤:感觉还好,回到家了。
Fan:那就好,辛苦啦,早点休息。
周三钟远萤在学校有课,晚上又在兴趣班上了三小时,这会儿确实有点累,匆匆洗漱过后,躺上了床。
她睡前有个习惯,一定要看眼沅尽的微博。
不管沅尽有没有更博,她进行完这个睡前仪式,才能安心入睡,不然总觉得少点什么。
这个小习惯一养就是四年。
沅尽的最新微博还停留在《长夜萤灯》的第一话,钟远萤又戳进去看了一遍。
故事还没展开,只能看出人物关系,女主叫仲萤,男主叫黎夜,女大男一岁,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沅尽大多走暗系诡谲的风格,极少有感情线,而《长夜萤灯》偏温馨细腻,和之前风格反差极大,依旧好看得令人期待。
有不少人在下面评论列长楼:太太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钟远萤忍笑点赞,而后退出微博。
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她闭着眼想,也许沅尽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幸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