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进了包间,发现几人全都到了。他拱了拱手,“来晚了。”
这话冯紫英等人哪里会当真?彼此见礼寒暄,吃了点酒菜,水溶才把今日所求一一道来。
这能有什么二话?冯紫英直接应了。冯紫英自己也是勋贵之后,但他有个出身书香门的娘啊。
冯紫英吃了半盏酒,才道,“人选我有个现成的。我三舅。”他一口气把他三舅的情况说完,“我三舅中了举人,不肯再考,也不肯做官,整日里在家都在琢磨算学。我外公大舅二舅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话虽如此,但在座的都听出来这是明贬实褒,冯紫英偏向他三舅,觉得他三舅极有本事。
于是水溶笑道:“正好让你三舅进京来躲躲闲言碎语,我这边就两个弟弟加两个妹妹,不求学成什么样子,只要给他们打下些基础便是。”
“我三舅就在京城,”冯紫英顿了顿,一口答应,“绝对没问题。”
冯紫英的母族不是京城人,而他三舅此时正待在京城……水溶就不问细节了,只是道:“看来你三舅有大本事。烦劳冯兄跟你三舅说说,我上门相请。”
冯紫英道:“一言为定。”
正事说完,几人自然开启闲聊模式。
其实这在座的哥几个也就冯紫英长袖善舞,跟谁都能聊得来。其余几人,包括宝玉在内,都是只能在特定话题上话比较多。
因为顺利把三舅“推销”了出去,冯紫英此时心情不错,加上酒热正酣,胆子也比较大,“王爷,薛家大公子最后上门赔罪了没有?”
冯紫英跟薛蟠算是酒肉朋友,他偏偏称呼薛蟠为“薛家大公子”,就是在表明亲疏态度。
此言一出,宝玉面皮微红,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再瞄了水溶一眼才主动回答,“自是没有。”
水溶又补充了一句,“薛家的赔礼我倒是收到了。字画两幅,良驹四匹,银子若干。”
其实这份礼物尚算用心,水溶感觉良驹应该是宝钗做主加上的。据王栋说,送来的马虽不算上乘,但起码都是正经军马,不是挽马驮马。而薛家的生意又从来不包括军资,能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一瞧水溶这态度,冯紫英便知道王爷压根就没想计较,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又道,“薛大于王爷无礼,转天我就在……”话没说完,他就被身边的卫若兰捶了一记。
卫若兰心道:你是喝多了!还想火上浇油不成?
然而冯紫英的未尽之意,水溶听得明白。他笑了笑道:“他是他,咱们兄弟交好归咱们的,两码事。”说完,他瞧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史家大公子一眼。
史家会给湘云挑了卫若兰,一点也不奇怪:史家大公子与卫若兰基本是一个画风,不生事不挑事。
怎么说呢?按照水溶的理解,湘云跟长得好又性情温柔的表哥宝玉朝夕相处,少男少女之间生出些情愫再寻常不过,然而这份情愫跟宝黛之间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可是差远了。原著里湘云好像就对自己跟卫若兰的婚事相当满意,小夫妻俩婚后感情似乎也很不错。
反正水溶是不认高鹗续书里的这部分情节,什么“卫若兰得了痨病,湘云早早便落得个守寡的结局”,而是觉得曹雪芹原意该是卫若兰与湘云夫妻情深,无奈卫若兰领命出征,常驻边疆,有情人不得不分隔两地,常年千里相思。
水溶眯了眯眼:亲身接触过后,他发觉宝玉本质不错,花点力气他一准儿有救。他便想着没事儿就拎宝玉出来,跟一群有城府有心计的哥们混一混,离他那对目光短浅又自私无比的爹娘能远就远点儿。
今日再看,虽然只能是管中窥豹,他也觉得史家很不错,卫若兰他家就更不用说。这几位青年才俊若能早早让他拉上“贼船”,岂不美哉?
这还真不是水溶自我感觉良好,而是眼前少年们各个头顶一坨绿,他没想法真的说不过去!
想到就做,趁着家里还在大兴土木,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打算再攀科技树,就隔三差五地邀请冯紫英等人出门来坐坐,拉拉关系吧。
话说水溶与一众青年才往来交际,皇帝看在眼里却没放在心上:北静王与年纪相当的世交家的公子往来……他们关系再好十年二十年里怕都顶不上用!因为这些人家家里的老狐狸可都活得好好的,轮不到小辈说了算。而十年二十年后,北静王府还在不在都两说,皇帝对自己有信心。
而北静王与故交家的小辈交好,这个八卦还是吴贵妃特地说给皇帝听的,说完她就笑盈盈地补了句自己的看法,“北静王想得长远,可……未免太长远了!”
皇帝深爱吴贵妃,这份默契正是关键。皇帝闻言龙颜大悦,抱着吴贵妃就道,“爱妃最懂我!”
吴贵妃始终都没重视过北静王,因为北静王实在是太年轻了。
吴家现在的目标是西北:如今最能挣银子的大宗贸易,一个在东南沿海,一个就在西北诸省,北静王那位于东北的封地再大,因为没甚油水,目前谁都看不上。
这回不知是皇后还是贾妃出手,要把北静王那位未婚妻弄进宫来,吴贵妃心知肚明却不会阻拦,而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因为皇帝默许了。
那姑娘可是自愿进宫……夺妻之恨端看北静王能不能忍下了。
吴贵妃也知道北静王府其实并不愿意履行婚约,能甩个包袱,北静王府大约是挺高兴的。但是这事传出去,外人不明就里,风言风语讥讽嘲笑只怕少不了,就不知到时候北静王作何反应……想到这里,吴贵妃倒在皇帝怀里,笑得越发灿烂。
吴贵妃的小算盘,水溶一概不知,就算知道也无所谓:他在要顺了订婚对象她家心意的时候就做了应对流言蜚语的准备。
身为现代人,怎么可能低估舆论的影响力?
却说目前暂时风平浪静,水溶在一个月里第三次见到冯紫英的时候,冯紫英直接当着几个哥们向水溶赔罪,“我三舅应是应了,只是他昨天出门云游,归期不定……”
水溶一听就知道里面有故事,“嗯?怎么说?”
冯紫英面露尴尬之色,“我大舅来了。”
按照冯紫英所说,他大舅就是个标准形象的封建家族大家长,严肃且严格。冯紫英他三舅是幼子,打小就聪明……聪明的孩子往往就没那么乖巧听话。
冯紫英他大舅是二甲进士,如今进京为述职,眼见着任满就要做京官了。横竖此时没什么外人,冯紫英把自家事全“秃噜”了,“外公不在,大舅管教起三舅不会手软,三舅就闻风而逃,我母亲一点法子都没有!我爹……他还给三舅提早透露消息来着。”
众人大乐。
等大家乐够了,水溶才道,“你三舅没离京太远吧?跟他说一声,我出门堵他请他坐馆,能不能表示诚意?你大舅再厉害也不能到我府上要人。”
冯紫英笑了,“这敢情好。”
就听这些小细节,水溶估摸着冯紫英三舅是个很活泼的人,这样的人做老师能寓教于乐的话,那这把真赚大了!
散席后,冯紫英与宝玉顺路一起走,而卫若兰则是……宁愿稍微绕路也要去一趟史家:这会儿湘云还在她二叔家里,不在荣国府大观园里小住。
所以……卫若兰与湘云这会儿就好上了?有爱情的滋润,湘云兴许能更平和一点。毕竟这姑娘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心思敏感一些,也是寻常。
水溶听见卫若兰跟史家大公子表示“今天也顺路”之后,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卫若兰的肩膀,而后扬长而去。
卫若兰吃了些酒,脑子没平时好用,他就问一直相好且酒量很好的史家大公子,“王爷什么意思?”
史家大公子面无表情,“王爷在笑话你。”
当然,卫兄与堂妹情投意合,史家大公子乐见其成:卫兄要顺路看看湘云……横竖时候还早,看就看呗。
转天,冯紫英就把他三舅的去向以及现在躲着的地方派人来告知,水溶打算找个好日子尽快亲自去邀请——作为异姓王,无诏不得出京,但这个“京”指的是广义的京城,京郊是包括在京城之内的。
冯紫英他三舅得了外甥的信儿,自是不会走远,于是水溶没费什么事儿就把这位请回了家。
为了躲大哥,冯紫英三舅啥要求都没提,跟水溶就是一拍即合,直接带着妻子儿女搬进王府……
新老师的家事,水溶的弟弟妹妹全都有所耳闻,然而近乎逃难一样来到自家,弟妹四个对老师的水平多少有点怀疑。
冯紫英他三舅为躲他大哥的举动看起来不怎么靠谱,说起教学和他自己的学术水平,就是另一回事了。
古代上档次的老师其实也会特地准备教材和教案,只不过教案都在心里。
水溶这个时候不能追问教案,但可以看看教材。从三舅手里接过教材随手一翻,水溶都惊了:啥?教方程和欧几里得几何?顺便还科普一下天文?虽然这个时候的天文学水平,有点……一言难尽,但是会教学生天文的老师绝对都有两把刷子且凤毛麟角,所以……冯紫英三舅他是梅文鼎模板?
这相当于水溶买了两块钱彩票结果中了特等奖……
水溶在家正美滋滋,准备再拉个饭局好生向冯紫英道谢,却得到了宝玉重病不起的消息。
水溶想了半天:蒋玉菡小哥现在依旧在自家山庄搬砖,那么宝玉肯定不是挨了贾政的打,那就是赵姨娘请那什么道婆诅咒宝玉了?
因为知道宝玉最终无事,水溶并不真的担忧,但得到消息不好没表示,他就打发人去提醒一下贾家,别是撞着了什么。
午后打发到贾家的人回来了,还把贾政也带了来……这位二老爷进门就直接一拜到底,求水溶救他儿子一命。
这态度……可真有点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章。
第十四章
从水溶穿过来到现在,贾家对北静王府的态度都很明确:有限度的结交。结盟和真正交好,一准儿提不上,但又一直默许宝玉跟水溶经常往来。
水溶望着头顶浅红色的贾政:感情这玩意儿很难一句话解释清楚,但是这个浅红色起码代表贾政并不看好他。
皇帝固然露出了打压北静王的意思,终究还没正式下手,而贾家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当急先锋,率先跳出来跟王府决裂。
这种最起码的谨慎,贾政不缺。
若是按照水溶的估计,皇帝什么时候才会对北静王府图穷匕见?
那得等西北打了大胜仗,关内关外一片消停,皇帝得了足够的~政~治~资本和威信之后——削藩不管最后成不成功,都得动兵都得见血。
这阵子北静王府日子不难过,也是因为皇帝的注意力多在西北,只要水溶自己不作妖不搞事,皇帝虽然一直派人关注着王府,却在大多数时候都懒得搭理他。
水溶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做些准备工作。
看着贾政脑门那点浅红,水溶难免想得多点:难不成……贾政觉得这次我救不下宝玉,他家就顺理成章跟我不往来了?若真如此,这脸未免变得太快,换句话说,贾政也太摇摆不定了,想出“送个女孩儿进王府”这主意才过去几天?
实际上贾政真的不看好水溶,主要是因为水溶实在太年轻,没上过战场……大概以后也没机会上战场再成长起来。
贾政不算聪明,好歹有个经历战阵无数的亲爹。他深信但凡动兵,经验阅历比什么都重要,个人武勇在面对千军万马时用处十分有限。
偏生水溶看外表又是走儒雅温润那一挂,不带杀伐果断的霸王之气,也就是武勇什么的也不用想。
再说水溶身为北静王,需要他身先士卒的时候,正是背水一战或者说是穷途末路之际……纵然北静王有些城府,贾政依旧坚信以后北静王府没有好果子吃——谁让老北静王走得这么早呢。
不过贾政不看好归不看好,却不会低估目前水溶的头脑和手里的实力。自家与北静王府彻底分割也是以后的事情,绝不是现在,所以他上门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求援。
宝玉这次躺得十分突然,寻根溯源的话,昨日宝玉出了趟门……当然不是跟着冯紫英他们一起,而是抹不开面子,与薛蟠在外吃了顿饭,连酒都没喝。
宝玉出了事,贾政自要审问跟着宝玉出去的茗烟。这位宝玉的贴身小厮老老实实地交代: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忠顺王府家的二公子。
听见这话贾政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
别看忠顺王目前依旧顶着王爵,看着也挺风光,实际上是沾了宗室的光。
从第一代宁荣国公开始,就以公爵之身能力压忠顺王一头。到了贾政老爹贾代善这里,无论是军功人脉还是圣心,都压得忠顺王屁都放不出一个。
然而贾代善再厉害却比不得忠顺王能活。
贾代善去了,忠顺王大半辈子的闷气郁气当然要发在贾政他们身上。
不过今上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终究不会不讲规矩。忠顺王要报复贾家必得拿了贾家的把柄才成,不然直接挟私报复,死的一定是忠顺王!
因为皇帝要削藩,要压制勋贵,这个“藩”和“勋贵”也包含倚老卖老的宗室老王爷老公爷们在内。
对此,忠顺王心里也是很有数的。
那么没有什么上得台面的把柄,明着报复不成,忠顺王就默许小辈和手下们逮着机会就恶心一下贾家。
贾政坚信他几次升迁而不得,都是忠顺王府出手干预的缘故。宫里有娘娘在,忠顺王愈发不好明着为难,背地里少不得下作的阴招。
贾政觉得这次也是!
不光自家跟忠顺王府不对付,北静王府跟忠顺王府也一直不合!上次有个小戏子从忠顺王府跑出来还得了北静王的庇护,这次事关宝玉,想必北静王也不会拒绝。
若是水溶得知贾政此时此刻的想法,必然无语:二老爷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诚然忠顺王府大不如前,但忠顺王总是个老狐狸没跑。要收拾贾家也要一击必中,未必耐烦一直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而目前为止真正出手为难贾家的,水溶估计只是王府门客的手下或者想要抱忠顺王府大腿的一、二人家罢了。可是就算这样的人贾家还是不堪其扰也对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