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就是抱怨王子腾收银子但不办事……水溶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为王子腾辩解一下,毕竟王大人贪婪狠辣没错,信誉还是过得去的,“你堂兄薛蟠没少给王大人惹麻烦,他前阵子在我面前折腾,王大人事后得知,也送信送礼来道歉表表心意。”
但在薛家看来分明不是这么回事:你王子腾本事大到薛蟠惹了人命官司都能帮他轻松摆平,怎么我家姑娘入宫一事就办不成?办不成也罢,没说非得要回孝敬过去的前前后后几十万银子,起码给我们家个正经的说法儿……好歹两家是故交更是姻亲不是?
薛蝌替自家分说了一番,之后他也承认,“这些年家里也没出个正经读书人,一直担着皇商,家里自是耐不住,早些年就想着另辟蹊径,觉着能出个生下贵人的姑奶奶也不错。”
水溶听了就笑,“你似乎不以为然啊?”
薛蝌恭恭敬敬道:“齐大非偶,此非正道。”
莫说自家妹子进宫或者伺候贵人他不乐意,就是堂姐宝钗那份“青云志”,他都不怎么看好。就说本朝的后族,几家都是先成名门权门,再出皇后,而非因为女儿为后自家也跟着鸡犬升天,“便是吴贵妃,封妃前吴国舅也做了四品的将军。”
水溶点了点头:小伙子别看年纪不大,脑子却分外清醒。
薛家银子再多,自家女孩子也是没法儿给达官显贵做正室。王子腾收银子不办事,薛家的族老们不满也只是背地里嘀咕,哪里敢真正找到王大人面前讨说法?同理,薛家女孩子送到贵人身边,受了欺负还不是一样没法儿撑腰。
薛蝌这番心思不曾掩饰,落在水溶眼里……他更为欣赏这小伙子几分:起码身带正气。
考试通过,水溶便让薛蝌去联系他便宜舅舅。
薛蝌手里的确有几艘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帮着便宜舅舅运点矿来——这个时候运铁运铜都太敏感,水溶的意思是,先弄点煤炭过来。
今年庄子收成不错,除了奖金红包,府里福利也要跟上,地龙炭盆炉子都烧起来,热水全天供应,最关键的是别冻着他温室里的蔬菜……
从北静王府出来,薛蝌和宝钗先对了下眼色:等回去再说!
然而姐弟俩回去,就被得到消息的薛姨妈叫到了跟前。
连番碰壁之下薛姨妈急切地希望能听到一二好消息。薛蝌宝琴兄弟进京,她一直当做这兄妹俩前来投靠——她丈夫在世时就与薛蝌宝琴的父亲交好,如今两家都没了当家人,更该联手抱团才是。
于是薛姨妈等女儿和侄儿刚坐下,就直白地问,“王爷怎么说?”
只有明确得了王爷谅解,或是侄儿得了王爷青眼,她才好给儿子薛蟠说亲,否则……但凡提起婚事,人家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薛姨妈不等女儿回话,便看向面带喜色的薛蝌,“难不成王爷真瞧中宝琴了?”王爷都没见过这丫头,怎么能够?!
薛蝌面色一滞,宝钗见状连忙道,“母亲,太妃不曾问起妹妹。”
哪怕是挑选侧室,也该北静王太妃开口才是。
薛姨妈立时喜忧参半,“这可怎么好……”
宝琴总是不能压上女儿一头,她轻松了一点,但想起自家依旧没个靠山,她可不又难受上了。不管宝钗宝琴,哪个寻门好亲事,儿子也好讨个好媳妇!
薛姨妈再迟钝也感觉得到儿子差不多废了,既然儿子指望不上,她就想寻个像样的媳妇,早点抱孙子,好好养育孙儿便是。
薛姨妈心思真是一望自明,饶是薛蝌脾气再好,对这样的长辈他也懒得说话了。
哥哥靠不住,宝钗深知以后仰仗堂弟的地方极多,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样轻易得罪了堂弟。宝钗又素来圆滑,此刻已经换了话题,“母亲,太妃今儿问起咱家能不能弄来棉花。”
历史上棉花在明初就因为朱元璋而得以推广,而红楼世界里棉花当然比麻贵,但不算稀罕。
薛姨妈听了便道:“王府想要多少?不够咱们就让咱家南边的庄子改种几茬棉花便是。咱家不差那耽误的粮食。”
宝钗笑道:“哪里用母亲说?我当时就应下了。”
听到这里,薛蝌也借机跟堂姐交代一下,“王爷要我用海船运点煤过来。”
宝钗点了点头,心说不运盐铁一切好说。
坐在一处又闲谈了会儿,宝钗薛蝌从薛姨妈房里出来,各自回房吩咐手下办差不提。
与此同时,被特地留下并且一直留到快要晚饭点儿的宝玉终于得了消息,跟着王府一位管事从王府后门出来,走至小路尽头,就见墙边挂着个满脸血的高大汉子。
宝玉上前仔细一瞧:哦,就是前几天他从马上载下来时路边冲着他冷笑不止的那位。
其实,这汉子他见过不止这么两次。一年之前,他与蒋玉菡吃酒,散席后蒋玉菡每次都跟着这次离开。
宝玉在王府读书时间不长,但傻白甜程度已然骤减,他欣赏过此人惨状,便转身拱手,向王府管事郑重道谢,“替我谢过王爷。”
管事回礼,笑道,“贾二公子客气。这憨货很是能躲藏,我们找了他好些天。王爷说了,欺负了他的朋友,怎么能当无事发生?”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掌声传来,宝玉循声回头,就见一人翩翩而至……长相平平,宝玉瞧过便看向身边王府管事:这人他不认得。
王府管事果然没令宝玉失望,先见礼道,“见过吴大公子。”
这人正是吴贵妃的侄儿,吴贵妃大哥的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字写了一晚上,好久没写真的手生。
第二十七章
贾代化与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忠顺王府是宁荣两府的~政~敌,等这哥俩先后去世,而忠顺王“屹立依旧”,宁荣两府再无实力跟忠顺王府相提并论。
原著里忠顺王府长史官找上门来,贾政固然没担当直接把儿子卖了,但实际上他也没底气跟人家刚。
北静王府则不同,水溶自忖家底还足,并没必要掩饰跟忠顺王府的不合。
嗯,找到合适机会能毫不犹豫捅刀子的这种不合。
看来忠顺王府,尤其是忠顺王世子跟水溶……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别说对水溶直接下手他做不到,就连收拾要么跟着水溶身边要么就闷在北静王府别庄的蒋玉菡都及有难度,可不就退而求其次,拿宝玉出气了?
平心而论,忠顺王世子玩~政~治双商真不太够用,然而他的个人武勇却是本尊和水溶都不得不服的——比不开挂的本尊和水溶都强……上至少一筹。
武艺不凡,肯身先士卒,为人又颇为仗义豪迈,在军中无疑很能收得军心。忠顺王世子不是帅才,却是个挺能拿得出手的将才。
本尊和水溶这种外人都服气,自带美化儿子光环的忠顺王估计是把兴旺王府的希望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虽然本尊的备忘录里忠顺王他家的事儿笔墨极少,忠顺王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大爷,世子作为实际上的嫡长子才三十出头……父子俩这年纪差,够微妙的。
于是对着正慢悠悠品茶的吴大公子,水溶扶额道,“忠顺王世子那几个兄弟没谁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过来,苦头竟还没吃够。”
吴大公子放下茶盏,笑着摇头,“那位世子爷……手段一直都糙。”顿了顿又道,“不过王爷也别说,要不是仗着这股子莽劲儿,他都离了西北三年,还能在军中留有美名。王爷莫怨我多嘴,这三年里咱们可很是换了些得用的人手。”
这是实话,只不过老北静王和本尊是把心腹和得用之人从西北这个火坑里撤出来,而吴家则是不停~安~插自己人了。
甭管各自心里琢磨的都是什么,起码明面上,两家在西北没有利益冲突。
而宁荣两位国公还有忠顺王当年都有从龙之功没错,但这三位真正能受封或者坐稳王位,靠的都是从西北战场上搏命搏得功劳。
既然西北是发家之地,哪怕过了好多年,焉能不剩什么人脉势力?
套用句俗话,就是……破船还有三斤钉。现如今能帮多少不好说,总不差人给宁荣两府传点的消息。
至于忠顺王在西北的地位……就看现今深为帝王依仗,十分得意的吴家,当家人父子回京,就派儿子上门来试探水溶态度,问问想不想联手削一削忠顺王府的气焰……还能没点数?
想到这里,水溶笑了:如今看来,吴家是想走的是一条标准的外戚之路。
问题是吴贵妃所出的皇子年纪都还不大,皇帝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等到皇子们长大,有野心有能力琢磨老爹尊臀下面龙椅的时候,当然说是夺嫡也行,吴家那会儿要是没走下坡路谁知道他们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反正水溶替他们畅想了一下:外甥当皇帝哪有自己当皇帝爽啊……
水溶跟小图标嘀咕道:“这真不是我小人之心,吴家现在分明有成为西北王的心思。”
小图标十分认同,“谋求虎符,排除异己,这是石锤了呢。”
却说吴大公子见水溶若有所思,便转向一直默默吃瓜的宝玉,“这些年,怕是还记得宁荣二位国公当年风采的……不多了。”
宝玉面无表情。
以他现在的气量城府,能忍得住,已经很不容易了。水溶看向宝玉,颇为欣慰:宝玉在王府读书没有白读。
冯紫英他三舅陆启疏陆先生,的确不谈仕途经济,只教自然科学,但谁也拦不住他在课间休息时跟学生们扯扯八卦。
冯紫英与宝玉交好,陆先生闲来无事,自然愿意提点提点。
原著里长安节度使云光可是贾家的世家,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时候,面对老尼的请托她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太太再不管这些事,而那老尼则回: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
与贾家故交云光书信请托事项,王熙凤不仅插手甚至还说了算,因为她仗得是她伯父王子腾的势。云光纵然知道这未必是贾琏的托付,看在王子腾侄女的面上,依旧允了,何况在他而言那也不是什么事儿。
王熙凤的真面目,说实话,水溶觉得宝玉黛玉肯定不知道,甚至宝钗能听得风声就不错了。
而来了王府读书,宝玉就没了能让他一直傻白甜下去的环境,宝玉的表现可圈可点。起码落马之后,他在家休息两三天便继续回来上课,看看他那个伤口,水溶都承认宝玉现在跟娇气二字实在不搭边。
水溶看了看宝玉,也不想为他解围,只是对吴大公子道,“吴兄,骂人不揭短啊。”
他也喜欢享乐,但是男人总归得有点担当不是。原著里宝玉对黛玉说“横竖少不了咱们的”,他都佩服宝玉心大。
既然宝玉有长足进步,若是能再刺激刺激,万一知耻而后勇了呢?
水溶旁边的吴大公子何等人物?来之前就打听了一番……不过真见到北静王与荣府二房二公子,他又觉着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怎么看,贾二公子也不像北静王的~禁~脔,但北静王对这位二公子也是一片苦心……他算是瞧出来了。
北静王太妃生辰,吴大公子没来,但听说蒋玉菡已经大变模样,他再次瞄了瞄北静王,总觉得这位年轻的郡王口味并非那起子人说得那般“与众不同”。
话说如果北静王真能跟忠顺王杠起来,他认真讨好一番又如何?
吴大公子打定主意,便道,“如今西北比老荣国公在世那会儿差得多了。老公爷昔年把关外的部族杀得胆寒,如今除了顽固不化的那几支,余下的都跟咱们做起了买卖。对了,二公子可知道,薛家在西北的买卖如今的东主是哪位?须知能在关内关外出入的商队商铺获利都颇为惊人。”
薛家以前,起码是前几年,都还在抱宁荣两府的大腿。
水溶一听,就在心里给吴大公子点了个赞:好助攻!
吴大公子这意思明摆着:不说你爷爷在世身为西北大将军,西北边军尽在掌握,上下几乎无人不服无人不敬的那会儿,就说现在薛家还在你家住着呢,薛家帮你家在西北经营那些大买卖,都已经归了王家了。
宝玉眉头一皱,“请问吴兄,薛家在西北走得是哪边的门路?”
吴大公子甘愿唱白脸唱到底,“你舅舅啊。”
宝玉点了点头,端起茶来,不说话了。
吴大公子见状只得对水溶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位二公子的路数怎么有点摸不透?
估计吴大公子对宝玉全无了解,知道宝玉如今能这样沉得住气已经是渡劫之后的反应了……水溶估计宝玉现在其实心里挺乱:本以为自己在家中如宝似玉,自己不愿理会仕途经济,依旧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做一辈子富贵闲人,没成想忽然被人把这层美梦的壳子砸开了条缝,他先被寒风吹得打了寒噤,意识到壳外恐怕正是风霜雪雨。
水溶跟小图标感慨,“总得给人家点时间,宝玉明年周岁才十五。”
小图标本想说主人你父母去世时还不到十五岁吧?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只是闪了闪作为回应。
宝玉此时正如水溶所料,有点恍惚,而吴大公子也不再理会他——扮个白脸而已,得罪人……北静王就未必答应了。
吴大公子转而笑着问水溶,“王爷,包谷和包谷叶卖吗?”
水溶看了看他,也不避讳,笑道,“你这是养了多少牛马啊。”玉米和玉米秸秆都是重要的饲料来源。
吴大公子又道:“价钱王爷不会失望。”
水溶乐了,“若真如此,咱们两家这笔买卖真能成。你给我弄些蒙古马来,我再多卖你些豆子,卖你一个友情价。”
吴大公子眨了眨眼。豆子马牛都爱吃……这敢情好。
水溶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位大公子还挺可爱的:皇帝不乐意又怎么样?说是资敌又如何?吴家也是自家利益高于一切。
却说从北静王府出来,宝玉便愁容满面,回到自己房里,更是独坐在窗前,好半天不言语。
袭人见状,便打发小丫头去请林姑娘。
黛玉对今日宝玉在王府的遭遇并非一无所知,这会儿刚跟贾母回完话,再应付过王夫人……她并不想再去安抚劝慰宝玉:她十分了解宝玉,此刻跟水溶的看法一致,有些事儿非得宝玉自己想明白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