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土地出产大减,为了获得更多粮食,有钱有粮的士绅会压价买地,而佃农和自耕农的日子……说白了,若非实在活不下去,能揭竿而起?可以想见,土地兼并越发严重,这短短几年就相当于其他封建王朝几十年的进程。
皇帝目前已然控制不住士绅——一个使尽全力都只能勉强维持禁军还听他的命令的皇帝都不会再做梦让百官士绅们听命忠君,但却曾下令让水兵阻止百姓乘船北上,只是随着兵饷再难到位,水兵都靠运人的商家船主来养活的时候,政令不说是废纸,起码也难出京城了。
怎么看如今的局势都很像明末那会儿,而皇帝也有点崇祯帝的意思,只不过现在的皇帝没崇祯那么天真,也没那么刚愎自用:怒斩大将重臣什么的还干不出来。也正是因为他不残暴,朝堂上还能维持住起码“君臣相得”这种面子上的和睦。
当然,私下里咬牙切齿总是免不了的。
这次吴贵妃都不掩忧心忡忡之态,她现在都还没回过味儿来怎么忽然就天下大乱了呢!史书上引以为戒的事儿,皇帝一样都没做!削藩……都没正经出手呢!
别说吴贵妃不明白,皇帝之前也是一头雾水,或者说因为形势急转直下,差不多一天一个样,他那阵子懵逼了挺长一段时间。
就像封建王朝走向末路时在位的大多数皇帝一样,对土地兼并问题一筹莫展,当今皇帝运气又很不好,赶上小冰河时代……
实际上看遍史书的皇帝已经意识到了结局方法:乱世持续,百姓死上一半,土地出息能够轻松负担人口的时候,危机自解。然而到了那个时候江山还不是他,甚至是不是他家的,就很难说了。
得知水溶已然领命不日入关,皇帝难免惆怅,“居然能使唤得了他……不过他那里缺人,这次入关弄人走我也鞭长莫及。”
话虽如此,但神情上的轻松,吴贵妃真是一眼就能瞧出来,于是她来了句大实话,“人少些,您也轻省些。”
皇帝笑着点头,轻轻拍了拍吴贵妃的手背。
目前对关外粮食产量的估计是基于那些寻常士绅提供的亩产数据,两害相权取其轻,皇帝宁愿北静王在关外再做大一点,也不想乱民威逼京城。
实在是关内关外体量差得太多了!一边两个亿,另一边只有一百多万,皇帝乃至于大多数官员都觉得北静王府真能成长到跟京城掰腕子的那一天,起码也是十几二十年后。
而宫里的另一位贵妃贾贵妃断没有这么乐观。
元春的大舅妈,也就是王子腾之妻顺顺利利地把娘家侄女送进宫来,然而得封美人后莫说志得意满地趁着年轻貌美让两位贵妃侧目了,她就连萧韵萧嫔都没斗得过……
萧韵曾经是水溶的未婚妻,容色胜过这位美人不止一筹,却是靠着两年两次小产才晋升为嫔,做了一宫之主。
实话实说这个时候没谁还有精力再跟肚皮过不去,萧韵两次小产就真是她自身原因。
原本萧韵是想借题发挥,攀扯一下贾贵妃,却没想到皇帝到贵妃屋里坐了坐,第二日她便晋升自己做了主位……真到了独居一宫的时候,萧韵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冷暖自知”了:皇帝半年愣是没登门过。
却说元春这个“表”得比较远的表妹进宫后便是跟着萧嫔一起住……皇帝对这位美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而不过三个月,这位美人便老老实实跟在萧嫔身后,跟个秃了毛的鹌鹑似的。
元春大舅妈好歹也是一品诰命,被娘家人忽悠晕了,此时再看内侄女的处境,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再进宫来,对元春还有甄嫔更多了层敬意。
倒是王夫人得知嫂子送内侄女入宫,直接气病了,再看到对方没得找半点好脸儿,又难免得意。
这回宝钗入宫探望元春,替婆婆带话儿,她如今有银子有退路,不怎么曲意迎合,于是对着元春也有一说一:王夫人跟女儿说话的主题仍旧是幸灾乐祸……
元春听了神色半点没变,直接绕过她母亲带来的话,问起宝钗,“听说家里的庄子也糟了难?”
宝钗应道:“咱家的庄子都在京城西北,西北大营和京郊大营都能够得着,银子使足了,今年全然无虞。”
元春点了点头,“你是个妥当人,我最信得过。”这是元春的真心话,大伯母和母亲都是又贪又狠又蠢,凤姐儿好些却也不是个指望得上的,唯有宝钗见识手段一样不缺,“往后几年实在难说,粮食银子存着些,够花用就是。我前儿还听说中原有几个屯粮的大户,刚乱起来最先遭难的便是这几家。”
宝钗会意道:“咱们边上是宗室几位老王爷家的庄子。”可比荣府的庄子更大,粮库里存着的粮食也更多,“这会儿纵然有富余的家丁也都回了府里,以备万一,断不会还守着庄子。”
亲身体会过祖父的勇猛霸气,元春自然冷笑一声,“这未免太怕死了。”
“老人家门谁不惜命?”宝钗亦笑,“北静王出关了,横竖乱不到京城里来。”
元春立时来了精神:她知道她这个弟媳妇的堂弟得了北静王重用。“这话可得准?”
当然得准了。
这会儿水溶带兵刚刚击败了一群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上十万的乌合之众。他故意放走了头目和头目的百余亲兵,然后就是一股脑儿“打包”一万多俘虏,装上驶向广宁的货船。
这货船还是薛蝌联系来的,而负责护航的则是水溶新建的那两艘福船以及若干小船。
然而水溶眼中的小船本身也比运货的商船大上起码一圈儿。
水溶对身边的两位将军以及弟弟道:“知道有这两艘大船在,皇帝估计不会在咱们回去的时候出阴招。”
因为水溶可以不走陆路而是坐船回广宁,皇帝对此全无办法……海湾里的水兵已经穷到不得不亲自去捞鱼了……
数日后,西北大营里坐镇的吴大将军收到密报,得知北静王已经驱赶贼首南下,他对身边坐着的王子腾叹息道,“大势已成!”
王子腾点了点头:心里的想法无比真实,幸好当年没有太过得罪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
第六十八章
水溶不是不想把人往西边赶, 而是这帮子人宁可拼命突围,也不肯往西边跑……为了保持沿海一带平安方便百姓经由海路迁居广宁,可不只能往南面驱赶了。
综合梅非手下接连不断递来的情报以及小图标汇总过的消息, 如今的西北诸省只能分为两块:能抢的以及抢不过的。
能抢的那部分已经经过了数次“搜刮”, 被糟蹋到快要千里无人烟的地步了;而抢不过的那部分自然是西北边军的地盘, 西北边军目前也是本朝唯一保有相当战斗力的边军了。
原本西北边军再加上京郊大营, 让从京城直到关外这一路相对安宁些,不久之前,还有几十支商队从广宁城购买货物,穿过山海关,再一直往西做生意。
现在因为皇帝“囊中羞涩”保障禁军以及西北边军大部分能补给,其余边军, 包括京郊大营在内, 不仅是拿不到全饷, 钱粮不足,后勤保障更是一塌糊涂——起码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方面, 水溶觉得他还不如崇祯, 如此一来自然导致京郊大营战斗力骤减,而京郊大营靠不住, 京城外面的大片庄子,特别是中等人家的田庄, 可不就遭了秧?
这里得解释一下,皇帝薄待甚至称得上对京郊大营有些刻薄,自有原因。
这会儿水溶闲来无事, 便叫上弟弟,一起分享酒加海鲜的痛风套餐。
几杯酒下肚,气氛正好,水溶正好提点一下弟弟,“想明白没有?”
破产农民为主的起~义~军,对上自家几乎不计成本培养出的精锐,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而京郊大营里居然有人想浑水摸鱼,摘桃子不说,估计想要杀良冒功,水溶怎么忍得了这个,一声令下,那些看着卖相还行的骑兵们居然“二”触即溃……虽然还是比那群名为起义军实则乌合之众强了点儿。
水溶的大弟弟放下酒杯,敲了敲他自己的脑门,“换防了?”
卖相那么好,战力居然比不上自家的民兵,“必是那群废物勋贵之后了!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贼胆!”
水溶笑了:孺子可教。
原本该是由禁军容纳勋贵世家之后——在先帝还励精图治,甚至先帝的爷爷和父亲这两位在位时候,有志于走武官之路的儿郎们都会选择在禁军镀一镀金。
那个时候这层金可是十成十的,一点不怕火炼。
宫内侍卫职责所在,时常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入值守,因为那阵儿的皇帝都是英主,有眼光也有气量,很爱提拔年轻人,因此得闲找个面善的年轻侍卫考校一二都是常事,那时候的侍卫也特别值钱,因为皇帝亲自考校不带注水的,勋贵世家的子弟若拿不出手也不会费心谋求这个缺。
至于现在……贾珍给贾蓉弄了个龙禁尉,就花了一千多两……
须知龙禁尉当年还是要排班值守的,而贾蓉补了这个缺之后只怕连龙禁尉的营房都没正经进去过。
勋贵世家之后就多废物,这显然是个缩影。而且勋贵世家们本来又都“心眼儿忒多”,很多时候都不能指望他们之中的大部分能靠得住,或者说会忠君爱国。
皇帝又不瞎,知道勋贵和世家的猫腻,禁军有这些拖后腿的名门后人,压根不堪一战,于是接连几年里把这群人从禁军陆续换到了京郊大营。
所以这些年里,西北边军和禁军能拿得到兵饷和补给,而京郊大营则名副其实地变成后娘养的。
水溶觉得皇帝这么做没什么问题。
水溶的大弟弟总体上是个厚道人,这个厚道指的是言语上一直都不刻薄。
此时他抿了口酒,憨憨一笑,“那群乱臣贼子裹挟着数万百姓……我骑在马上瞧着对面无边无沿儿的乌压压一片人头,攥着缰绳的手都出汗了,又哪里知道刚一接战,就溃败四散……真是白紧张了。”
水溶拍拍弟弟的肩膀,“头回面对数万敌人,谁都一样,往后就熟能生巧……”
弟弟跟着几位将军没少上战场,只是当时广宁以西的那几个勉强能战的部族,联合起来要死要活也凑不齐上万骑兵。
弟弟咧了嘴,“如今已然习惯了。”顿了顿他又问,“咱们这回也跟在家里一样,练兵……连带着收人吗?”
“咱们如今就缺人,不然何必入关来搅这浑水?”水溶笑了笑,“就咱们前阵子放走的那个,能纵横西北数省一路杀到京城外,没有大人物大家族放水,甚至是暗里指路,能壮大到这个份儿上?”
大弟弟恍然,“早就不满了吧?怕不是连阁老都有几位想着换个皇帝?”
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把西北关外的游牧民族视作心腹大敌,而盐铁走私又是多少勋贵权门的生财大道?
杀妻夺子有时未必都是生死之仇,但断了人家财路……水溶冷笑一声,“换个碍事的皇帝算什么?直接改天换地又算什么。”
“嘿,”大弟弟一拍手,“大哥,那些人不找您,还不是因为您更不好说话,不好糊弄?”
水溶道:“皇帝许咱们入关,行的是阳谋,驱虎吞狼之计。”
而因为皇帝紧盯西北,从而断了财源的人家趁着关内关外百姓衣食无着导致~民~乱~四起,何尝不是驱虎吞狼?只不过农民~起~义~军可一直不好控制,历史书上的例子数不胜数,到时候一准请神容易送神难。
当然,水溶击溃这帮乌合之众太容易,必然会误导幕后黑手对于这些类似李闯王的草根领袖实力和能力的判断。
此时形势跟明末真的很像,相权在威逼君权,而士大夫这一整个阶层的节操,看看元代再看看清朝,谁还能心里没点儿数?
其实皇帝在粮食减产的最初赈济没有?免除田赋没有?这两样他都做了,然而勒紧裤腰带尽力调拨来的救灾粮食,依旧被沿途官员和士族们截留大半……
水溶对待士大夫的态度也一直都很简单直接:既然谁不在意百姓生死,非要发人命财,谁就在这乱世渐起的时候也死一死好了。而且同为士族,彼此之间也没多少仁慈怜悯之心。
你看有着某些大家族大人物的默许,草根领袖们从西北一路抢到华北,中小士绅地主不知道死了多少,等到来年,那些幸运存活下来的地主必然欲哭无泪……没人给他们种地了啊。
不过这些士绅们如何过活,水溶懒得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肯拿出存粮来接济一下当地佃户,局面都不会如此难堪。
话说水溶这次入关,实际上目的很单一:抢人回家!农牧渔三民都缺,工匠更缺!
他现在财大气粗的程度,是这个时代统治阶级和精英们无法理解的,真是不在乎把农民培养成合格工人的花费,他在乎的是时间!
根据这些年的实践经验,让一个年轻的文盲基本掌握小学水平文理常识,在加上适度且基础的职业教育,保证教育质量的前提下,至少需要五到六年——这还是挑选过生源的结果。
至于极少数能够边工作边上夜校,在两三年里就达到小学甚至初中水平,并熟练掌握所在工坊工厂制造工艺和流程的人才,现在都已经升任各大工坊管事:管钱管人管研发或者管生产的管事。
这些人往后必然步步高升,也会接受继续教育,水溶不可能把这些预备管理或者科研精英一直按在车间流水线上。
此时大弟弟刚好道:“大哥,我已经吩咐过匠户有优待,提早上船。”
他也是有大船的“大户”,这船正是岳父送的。
这个水溶之前就知道,不然他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地拉着这个弟弟喝酒啃海鲜:再次确认,这个不大爱说话的弟弟值得信任和大力培养!
大弟弟跟着大哥出关混,当然是要奋力表现的。大哥娶了大嫂,想必很快就该有侄儿了。亲弟弟和亲儿子比,哪个更亲,还用问吗?
他自己也成婚了,也会有自己的儿女,怎么能不趁着这时候抱紧大哥大腿,给老婆孩子多挣点家业?
水溶看着弟弟:弟弟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他巴不得亲人下属们上进,照此往后,弟弟妹妹都能捞个实权公爵。摄政王什么的,有他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