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薛蝌见战事彻底平息,“俘虏”的百姓们正有序登船,他的分内事自觉完成得可以,不怕王爷问询,便壮着胆子上前,行礼后恭敬道,“姐夫姐姐托我向王爷问好,若是王爷得闲,姐夫和姐姐想来拜见王爷。”
水溶笑着应允:没白“疼”宝玉一场。
宁府和荣府两家真正的主事人贾珍,以及贾赦贾政兄弟,不能说全然不识时务,但始终都有蛇鼠两端的想法,确切的说是三端:看皇帝的眼色,至于是不是要照办皇帝的命令,那得看情况;抱王子腾的大腿,银子少出点儿,但西边的消息又不嫌多;同时还自信自家跟北静王府是姻亲,多少能讨得点面子。
然而宝玉和宝钗这小夫妻俩就清醒得多:他们家哪有做左右逢源不倒翁的资本!这些年里,他俩都是非常坚定地跟着北静王混。
有薛蝌和史鼎在,关内关外往来通信都十分顺畅。
两口子在给北静王的信中不仅涉及他们了解的京中以及西北的局势——别忘了宝钗现在手里还捏着两个西北商铺和一个商队,更时不时地捎带些从元春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以及相应的分析。
毫无疑问,元春也偏向他。
这不奇怪,贾代善去世时,贾珠和元春都已经挺懂事的了。
水溶估摸着荣国公贾代善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到了年纪回归京城,两个儿子都已成型,掰也掰不回来,老人家便把心思多放在孙儿孙女的教养上。
贾珠和元春无需多说,便是贾琏,单论品性都比他父亲和叔叔强。
原著里就冲贾琏能对着他老子说“为几把扇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不算什么能为”这种话,水溶对贾琏都讨厌不起来,虽然这位也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但不至于连战场都不敢上。
实际上,贾琏如今正经进了禁军,跟贾蓉那只有个名头的不一样。荣国府的年轻一辈的确都在谋求出路,这一点值得赞许。
却说水溶此时带兵驻扎在莱州,宝玉宝钗夫妻从京城赶来,原本从津城坐船走海路几天就能到,不过如今局势不比往常,他们只得一路陆路,千辛万苦地走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赶到了水溶面前。
时隔数年再见宝玉,水溶的第一感觉就是欣慰:嗯,出挑多了啊。
宝玉皮肤不再白嫩,双眸也不再水润,整个人从天真贵公子一下子蜕变成了沉稳精干的……世家公子,而宝钗相较而言变化就没那么大。
在水溶的大帐里,宝玉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就关不上了。
自从乱军杀进京城百里内,京城便紧闭城门,当时宝玉宝钗夫妻俩正在京城之外的作坊里,京城闭门他们自然回不去……哪怕元春出面,都不可能让皇帝专门打开城门放弟弟弟媳妇进城。
宝玉十分果断,带着宝钗与心腹仆从们一起投奔了身在西北边军的冯紫英。
等水溶入关,清理了京城四方,这小两口又火速拜别冯紫英,一起回了京郊的作坊。之后得知王爷不曾进京,而是一路驱赶乱民往南,最后驻扎到了山东境内,小两口商量一番,便让心腹给薛蝌带信,看看能不能趁此机会再见王爷一面。
水溶听到这里,乐了,“你们也想去广宁?”
宝玉和宝钗夫妻俩齐齐点头。宝钗见丈夫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爷,她赶紧找补,“贵妃娘娘也是许了的。”
宝玉闻言忙解释道:“当着王爷还顾忌什么?我姐姐听我们夫妻俩说想一心追随王爷,大力支持,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那边自有她来应对。”
水溶便道:“京城内外十几万的家底,真说丢就丢不成?”
小图标也见缝插针,“有点果断有点大气啊。”
宝钗跟宝玉对视一眼,才郑重道,“不怕王爷笑话,京里的铺面买卖如今势头很不好,幸亏王爷英勇神威,听说京城渐有恢复之态,然而我们这一路上……瞧着当真是百里无人烟的意思。我手里的产业大部分托了贵妃娘娘看顾,也不愁什么,至于郊外的作坊,能赚银子俱都是王爷赏赐……”
以宝钗的性格,这话说得已经算是相当直白了:王爷出关后,中原只怕京里的铺子往后只怕不值钱了。等到了广宁,有王爷的照拂还愁没作坊开没钱赚吗?
宝钗现在可不是原著里那位“为了不得罪凤姐儿……的心腹大丫头,要把黛玉当软柿子捏”的没啥见识的小姑娘,她很笃定:王爷起码能跟皇帝二分天下,这个时候若还不主动投奔,黄花菜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忙昏头,一个礼拜感冒断断续续都好不了,光加班了……
总算能喘口气了,争取一口气完结掉。
第六十九章
其实, 宝玉自从听说北静王出关勤王,便打定主意找上去投靠。
宝钗就没丈夫那般兴奋和急迫,这倒不是说她想着待价而沽,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而是她觉着既然来了西北, 先看看局势,切实地了解下情况再说,而且让她说句心里话,如今手里也就有点银子,这会儿去拜见王爷,跟穷亲戚走投无路上门投靠没什么区别……若能带点人手消息过去, 也显得咱们没那么没用不是?
宝钗这话一下子便劝住了宝玉。
于是夫妻俩商议过后, 在边军驻扎之地尽力多打探些消息顺便在找找得用的人手。
因为西北诸省全都不安生, 不少中小商家就此破产,雇员们包括掌柜在内都凑在一起商议聚众……往广宁跑。
与北静王有交情又有些脸面的宝玉宝钗夫妻出面, 自然“惠而不费”地笼络住了许多人。
话说宝玉宝钗这一手, 很是显出他们有些银子,不过银子的数额不足以西北边军的将军们对这对背后站着北静王的小夫妻如何如何……而且宝玉宝钗在“求个方便”上又一直舍得撒银子, 再有冯紫英帮忙,所以没多久他们便把若干隐秘之外的事项, 比如布防之类,全都打听了个差不离。
然而亲见加耳闻……小夫妻俩直接达成一致:咱们还是早点去投奔吧,当惹人嫌的穷亲戚都认了。
就在夫妻俩打算出钱雇人……就是雇佣边军精锐护送他们去寻北静王的时候, 消息传来:北静王大胜,已然把贼首驱离中原。
夫妻俩就出了银子雇佣一支真正能战的边军护送他们总共百多人沿着官道,去莱州投奔北静王。
说起一路见闻,宝玉尚心有余悸,“特地请了精兵护送,一路见不着什么活人!”尸首也不多,且多是残缺不全,后来他媳妇和身边伺候的丫头都不敢再撩开车帘往外瞧,“这可是中原之地!”
简简单单几句话道尽惨相……在这个时代,中原加江浙外加湖广,占了总人口起码四分之三。
实际上西北和中原因为天灾加人祸,粮食减产甚至直接绝收,水溶出关一路南下,在京城城外穿过,再往南情况比他和小图标预想得更严重。
水溶以前一直是按照明末的情况来预估的,然而……现实不能说给他一巴掌,起码也足够他接连跟小图标感慨: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一路上途径的城镇就没一个城墙完好的,甚至有些小城连官员士绅都没人出来拜见他的——就是城中官吏和富户要么逃走了要么已然死绝了。
登州莱州在这个时候原本都是很富庶的府城,水溶在莱州城外驻扎,拜帖也不过受了十几份,莱州城里人口当真是十不存一,别忘了莱州临海,靠海吃海,总比内陆那边的日子要稍微好过一点。
小图标当时就说,“让你不开全图。”
全图的花费都是以万为单位的,而且全都有时限。
出关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来抢人,且数量要以十万起,水溶那几万存款要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可以从系统里买粮买种子,供应几十万人吃到明年秋收的粮食以及开垦新地的种子幼苗——系统只要你有钱,就永远不会缺货!
水溶拍拍身边弟弟的肩膀,叹道,“原本没想在这儿待这么久。”
水溶的弟弟收到哥哥的信号,替哥哥仔细分说起来,“那匪首贼精,见势不妙早早跑了……击溃先锋后乱民四散,花了好大功夫,才追回来七八万人。这些人里除去乱军,就是寻常没饭吃的百姓了,横竖没了田地,活不下去,难不成还让他们再自寻出路去?大哥就吩咐让把这些百姓都带回广宁,”说到这里,他憨厚一笑,“大哥的名头忒好使,这七八万人才坐船走了三分之一,便有百姓听得风声,从藏身之处纷纷出来,跑来……”说是投靠就不太恰当了,“哭天抢地,卖身为奴都要跟着大哥。”
水溶听得直笑:哪里是百姓听得风声,分明是他派遣几十个小队,边剿除占地为王的山匪水匪,边表明身份,说说广宁的好处再多拉点人回来。
原本想软硬兼施,却没想到就意思意思给了点口粮,百姓们听说有饭吃便不顾一切地跟着走了,和他弟弟所说的一样,只要管饭,卖身为奴也情愿。
宝玉会意,“王爷还缺人种田做工不成?”
除了极少量简单培训就能进工坊,成为合格员工的匠户,大多数百姓到了广宁都是要在官员的命令和引领下,府卫的监督下往北垦荒种田的。
只不过依照现在的天气条件,春末加整个夏季以及初秋,会种田劳作,秋收后就要让庄户们返回广宁附近的集体宿舍过冬。
目前投奔王府好些年的牧民们便是在温暖时往西边北边放牧,到了夏末便带着家人和牲畜逐渐“东归”,尽量赶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回到广宁的家。
这些部族已经如此生活了好几年,眼瞅着就要融入广宁,成为起码半个广宁人了。正是靠着这些部族的口耳相传,水溶收拢西边的游牧部族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至于更西边有数几个有自立之心的超大部族,在试探过北静王府的战斗力之后,便和和气气规规矩矩地跟广宁做起了生意。
也就是说如今西北关内关外再加上广宁,三方互相都在做生意,凭着贸易而来的粮食加上各自出产,日子都过得下去,于是真实地相安无事起来。
而西北边军这边还有皇帝挤出来的粮饷当“添头”,更保持住了一定战斗力。
所谓起义军,兴起便是在西北,然而这位有着李闯王模板的“贼首”,不管势头多盛又抢了多少士绅大户的金银粮草,又裹挟了多少百姓跟随,哪怕面对京郊大营的精锐都一点不虚,却从来都不去挑衅西北边军——当然,这位在面对水溶的时候,早早就带着心腹老营望风而逃了。
这些宝玉都心知肚明,既然确认王爷依旧缺人,他们夫妻来都来了,他瞧了眼宝钗:焉有不出力的道理?
宝钗瞬间读懂丈夫的意思:上进哪儿不好了?!连贵妃都巴不得他们夫妻俩能在北静王这儿有个立足之处,以防万一……
收到妻子的信号,宝玉再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宝玉和宝钗夫妻俩在边军大营边上住过好一阵子,又使了不少银子,对西北边军的了解比禁军多。
“禁军的真实战力,有史家叔叔们的提醒和贵妃的告知,我勉强略知一二。”顿了顿宝玉又解释道,“贵妃幼年很得祖父的疼爱,和我大哥时常一起在祖父书房读书,成年后又一直居于宫中,对兵事的了解……我说句不客气的,未必在圣上之下。”
宝玉满了十五后,便颇为出挑,又得北静王青眼,于是史家兄弟俩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厚道地给宝玉传过数次要紧又真实的消息和秘闻。
总之,结论就这么明摆着,不由你不信:如今皇帝手里在册的禁军二十万人,绝对打不过边军那号称十五万的精锐,至于京郊大营里那大约十万人差不多都是拖后腿吃白食的,不如不算上。
另外,在封建时代王朝中后期,吃空饷已然是常态。
“边军那边能战的活人大约七万,禁军也是这个数,而京郊大营里如今能有三万活人,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这是冯大哥哥原话。”
冯大哥哥指的是冯紫英。
这个数据跟梅非汇报给他的相差仿佛。只不过这里说的都是战兵,辅兵不算。
水溶便道:“多地绝产,莫说收什么税赋,只怕连去征收田赋的官吏都不知所踪了。”
宝玉更是直白,“明摆着臣强主弱……外甥当皇帝还是自己当皇帝,”他冷笑一声,“能犹豫多久?”
宝钗听了,连连点头。丈夫提及皇帝,她不仅一脸赞同,更十分坦然。
水溶忍不住跟小图标嘀咕,“瞧瞧,皇帝不靠谱,无法到了无法控制长江以南的地步,这么年轻的小夫妻都不把君权放在眼里,言语间殊无敬意。”
小图标附和道:“为尊者讳,你得够尊,人家才会为你讳的呀。”
水溶道:“不说皇帝了,宝玉宝钗都来了,千里把自己送来了,也不好不使唤不是。正好等船的时候,让他俩带着他们的人也一起修码头得了。”
前前后后不知道走了多少趟船,如今大营边上的临时宿舍里依旧安置着五万百姓,且随着时间推移而水溶在此的消息传播,源源不断有百姓拖家带口带着最后的一点家底赶来,奔向关外那世外桃源之地。
而这些百姓原本的第一目的地是江浙和湖广,不过也有早就发觉势头不对,变卖产业直接南下发觉混不下去,再回转奔向广宁。
这种人往往都是富裕的农户,比较聪明,又全家一起行动,水溶让幕僚们一一记下:这样的人家很有培养的价值。
总之水溶一直待到了秋末,才全军回返,路过京城时京城又一次四门紧闭,水溶笑了笑,觉得皇帝要是一直这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大难只怕不远了。
皇帝的钱粮都见底,而湖广和江南今年收成也不好,然而总不至于一点税赋交不上来,偏偏眼见着黄河都要封冻了,负责押运税赋的官员和将军全都没了消息——连往日的那种推诿狡辩都没有,就是据说车队出发,之后杳无音信。
儿子尚了皇后所出的公主,且儿子与这位曾经备受宠爱公主一起回到云南,镇南公当时记下了人情。
这次看在姻亲的份儿上,难得好心,让自己的探子走川蜀绕了个大圈,把密信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原来皇帝那位封地在湖南和江西交界的叔叔,与坏了事的义忠王的孙子联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