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音离开后,她走到窗边,想要推窗透一透气。
屋内随侍的一名小丫头连忙上前:“夫人,奴婢来吧。”
小丫头是前几日秦秾华从街上捡回来的,她父母双亡,吃了秦秾华的一个馒头就跟着她不放了。
秦秾华给她取名为种玉。
捡了她,秦秾华才决定让栖音去玉京送信。
秦曜渊不在,栖音也走了,身边一个熟面孔都没有,秦秾华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不由叹了口气。
种玉机灵,见状立即道:“将军打了胜仗就回来了,夫人要是思念将军,不如写一封信吧!将军瞧了一定也会高兴的!”
“我才不想他……”秦秾华喃喃道。
“夫人不想将军,将军想夫人呢!”
“少看点话本,夫妻的世界不如你想象简单。厨房里煎的药要好了没有?你去看看。”
种玉毫无心机,蹦蹦跳跳地去了
秦秾华重新坐回桌前,想了想,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拿起狼毫在砚台里点了点,提笔写下:
“家中安好,勿忧……”
……
寰州,刺史府。
鞠使可从官署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连素来疼爱的狐胡小妾在他身上撩拨了几次都没反应。
他拨开不信邪地在他身上连连点火的娇嫩小手,叹气道:
“唉,泉儿,老爷现下心里烦,你安静一会。”
“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厌了泉儿?”紫眸晶莹的少女柔若无骨地贴在他身上,一言不合便掉起眼泪:“夫人日日磋磨泉儿,若是再不得老爷欢心,泉儿现在便可死了算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是老爷的心头肉,老爷疼谁都不能不疼你啊!”若是旁的小妾这么阴阳怪气,鞠使可早就一脚把人踹翻了,泉儿是他新迎的小妾,新鲜劲还没过,此刻是见她什么模样都可爱得很。他低声下气道:“这事儿你别告诉别人,瓜州造反了……”
“什么——”泉儿露出惊慌神色:“那反贼会不会打到寰州来?”
“不可能!”鞠使可斩钉截铁道:“今日一早我就收到节度使的密信了,瓜州那群反贼翻不了天。”
泉儿松了口气:“那便好……”
“只是……”鞠使可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老爷也要跟着出一趟城了。”鞠使可道:“节度使命三洲联合兵力围剿瓜州,老爷也要跟着去一趟瓜州才行……”
“老爷,你是文官,去什么战场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泉儿怎么活得下去?”
这些狐胡美人,一双紫眸最是摄人心魄,眼见美人垂泪,鞠使可的心都要碎了。
他忙抬袖为她擦泪,柔声哄道:“我的心肝宝贝,老爷坐镇中军,提刀杀人——那都是大头兵做的事,老爷我就在帐中指点战局,喝喝小酒——”
“那我也要去。”泉儿道。
“这可不行。”鞠使可皱起眉头:“除了我,还有两州刺史要来,带个女人——成何体统?”
泉儿见风转舵,立即依偎到鞠使可怀里,娇滴滴道:“人家也是担心老爷啊,别人打仗都是将军带兵,为什么老爷也要去呢?”
“三洲联合,你说是听谁的?我说听我的将军的,他们愿意吗?”鞠使可眉头越皱越紧:“他们两州刺史去了,我不去,岂不是叫我的寰州兵成为送死的大头兵?”
鞠使可越想越心烦,要不是非去不可,谁愿意去那刀剑无眼的地方冒险?
他怒从心起,不顾泉儿惊呼,把泉儿按在桌上就操练起来。
“啊……老爷……别在花厅里……”
女人的娇呼变成断断续续的哭泣,忽然,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急急忙忙冲了进去:
“鞠使可大人!不好了!”
兴头上被打扰,鞠使可转过头来脸色漆黑。
“什么不好了?!”
“大人……”男子面无人色。
……
鞠使可匆匆走上城楼,城门外乌压压的大军让他脚下一个踉跄。
“大人!”心腹连忙扶住他。
鞠使可浑身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支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射飞了他的官帽。
鞠使可跌坐下来,城楼下响起震天响地的欢呼:
“真武将军神武!”
“大人!”心腹来扶了三次,都没能把软成一滩烂泥的鞠使可给扶起来。
“他们……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我们派了几次斥候,都有去无回……”心腹顿了顿,道:“观其规模,应在三万以上……”
“快、快……传信凉新两州,要他们立即来援!”鞠使可抓住心腹衣襟,大吼道。
“可……”心腹脸色惨白:“寰州被围……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鞠使可彻底瘫软下来。
魏巍城楼下。
玄衣黑马的少年冲回前军,环绕身边的都是恭维之声,他面无波澜,抽出身后长刀。
少年身后的柴震等人接连抽刀。
“杀——”
群雄齐吼,战马疾驰,数万人马一齐冲向寰州。
第113章
真武军如燎原之火, 一发不可收拾。
自十二月在瓜州起义成功后,真武军在节度使反应过来之前就围下了寰州, 直到一月中旬, 三洲联军久等不至寰州军, 也联系不上相关人士后, 才发觉寰州可能不好。
为时已晚。
经过寰州之战, 真武军的兵力已补充至八万。
新洲内应在天不亮时打开了城门,八万如狼似虎的真武军冲入新洲,转眼占领了新洲刺史府,还在睡梦中的新洲刺史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脑袋就被挂上了城楼。
三个月连失三城,节度使磨箴瞒不下去了,终于向大夏皇庭发去军情折子。
磨箴的折子送至夏皇昆邪弈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后, 不幸选在今日送鸡汤的慕容昭仪因触犯龙颜,被罚在殿前廷杖五十。
这位可怜的妃子原也是受宠的主,不料因为一碗鸡汤而被活活打死殿前。
殿外的求饶声没有了之后,内侍进殿禀报:
“皇上, 慕容昭仪卒了……”
高坐御桌的昆邪弈单手撑腮, 漫不经心道:
“打了多少下?”
“回皇上, 慕容昭仪一共受杖二十四下……”
“昭仪死了,还剩二十六下, 朕该找谁要去?”
年轻皇帝的轻声细语让殿内众人都生出一身冷汗。
“我记得, 昭仪似乎有只鹦鹉, 能说会道, 颇有灵性。”昆邪弈道。
“是……是有此事。”内侍躬身回答。
“把鸟儿带到朕跟前来。”
“……喏。”
内侍退下了,殿内只剩年轻的帝王和几位军机大臣,帝王不说话,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轻置一语。
昆邪弈好像才回过神一样,面带笑容道:
“爱卿们面色为何凝重,可是在担心金雷十三州一事?这事急也急不来,慢慢的来就好,朕是充分相信爱卿们的能力的……秋奴,把朕新做的‘万里路’拿来,让诸位爱卿也舒舒筋散散骨……”
叫秋奴的小侍应声,走进侧殿,拿出一面由白骨组成的雪白板子。
乍一看像是兽骨组成,定睛细看便能发现,组成这板子的,是儿童脊椎。
昆邪弈笑道:“这是用上月造反的司马氏一族几房嫡子嫡孙的骨头做的,朕想着,司马润亮骨头如此硬,他的儿孙们定然不差,果然,朕的‘万里路’做出来,堪称绝品。”
几位大臣被冷汗湿透后背,喏喏不敢言。
“几位爱卿天天都在官署,鲜少外出走动,长期下去对身体颇为不利啊,这‘万里路’,平日放在脚下,无事时踩上一踩,活血舒筋,对身体大有益处……”
昆邪弈还在吹嘘他的御作,先前的内侍带着一只关在笼子的鹦鹉回来了。
他让内侍把笼子拿近,用一只毛笔逗弄里边的鹦鹉。
“皇上吉祥!皇上吉祥!”鹦鹉在笼子里的一支木棍上跳来跳去。
在几位军机大臣的注视下,昆邪弈和鹦鹉玩了一会,脸上露出厌倦神色:“臭死了,让它去冰桶里洗洗澡。”
“……喏。”
内侍提着笼子走到定窑白釉剔花莲花纹的冰桶前,连鸟带笼按进冰块化了一半的冰桶。
桶内发出鹦鹉凄厉的惨叫,昆邪弈露出笑容,柔声道:“昭仪送鸡汤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其中一名大臣躬身揖手:“……回皇上,正说到磨箴不肯回京一事。”
“对……磨箴必然是不肯回京的,他若回京,朕就……”昆邪弈顿了顿,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抬起头时又是一张笑脸:“罢了,临阵换将自古都是大忌,朕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冰桶里的声音渐渐没了,内侍收回手,笼子重新浮出水面,一只色彩斑斓的尸体飘在其中。
昆邪弈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朕把‘万里路’赐给磨箴,希望他能懂朕苦心,不要再叫朕失望了……”
众臣道:“……皇上仁德。”
……
脊椎骨制成的“万里路”真的行了万里,于十五日后到了节度使磨箴的书房。
昆邪弈给磨箴送了人骨脚踏,吓得磨箴当即给剩下的十个州刺史写下亲笔信——十州联合,不计一切代价也要镇压反贼!
大大小小的战斗在一个月内发生了几十场,失去的城一个没拿回来,反倒白白折了十几万人马。
打到后来,十州组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学聪明了,打之前先探探对面那支军队是谁带领,若领头之人是个玄衣黑马的少年,那甭想了,有多快跑多快——每个州都想把硬骨头留给其他州,以至于十州联合军打了一个多月,打得真武军越来越大,自己人马越来越少。
为了补充兵源,各地都在抓壮丁,许多走投无路的朔人举家逃向真武军的大本营瓜州。
秦秾华把安置流民的事情交给了成大任,他在金雷十三州长大,心思又缜密细致,能够更好地辨认谁是流民,谁是细作。
民心未定,秦秾华的时间大多花在了接见有冤有难的百姓身上,她虽有胡名,但样貌像朔人的地方更多,百姓们很快接受了她,每日来刺史府鸣冤的苦命之人数不胜数。
经过数月整治,瓜州民心已尽在掌握,秦秾华开始民间走访,四处送温暖,每次慰问,都会恰好走漏消息,引来大批百姓围观。
从瓜州印刷发行的真武解/放报被不同的人携带着进入还未解/放的十州,三五成群的朔人等夜幕降临,躲在油灯下,低声下气拜托识字的秀才给他们念出名为“报纸”的单页书上写了什么,穿长袍的读书人往往先摆一摆谱,再勉为其难地担起大任,一字一顿念道——
“真武夫人在瓜州看望慰问城门守卫,强调基层干部要牢记使命在肩,安不忘危。努力为金雷十三州的光复创造安全稳定的大后方环境。”
“真武夫人考察寰州,看望在寰州一战中受伤的将士,高度评价战士们在此战的表现。”
“真武将军再发神威!联合军大将冈阙律被真武将军斩于马下!”
“真武夫人探望失独老人,亲自送上战亡士兵的抚恤金,老人热泪涟涟:只有真武军才能救金雷!”
“真武将军面冷心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沁州周边匪寨被连根拔起,真武军又添一战绩!”
真武解放报自然每月都会准时送到真武将军案头,据说,真武将军看到这一头条后,陷入久久沉思。
转眼,时间到了六月。
十洲联合军不仅一城没收回来,反而又丢了沁州。
联合军的军帐里如何焦头烂额暂且不提,瓜州刺史府里人人喜气洋洋。
“真武将军又取了一城,真是少年英雄!”
“听说冈阙律被斩之前吓得尿裤子了呢!围观的联合军那么多,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来救他!”
“夏人都是窝囊废,哪敌我们真武将军英勇无双!”
“我听我男人说,真武将军从来都不坐镇中军呢,有这样勇猛的将军,真武军怎能不打胜仗?”
“真武夫人命真好啊,嫁给这样一个英雄……”
“真武将军才命好呢!我们真武夫人知书达理,比公主还要优雅气派,天下女子,除了那已经走了的玉京长公主外,还有谁能比得上?”
“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真武将军……”
“人家恩爱不疑,你个丑八怪在这里说三道四什么?”
“你——”
花园假山后,秦秾华无奈道:“种玉,你去外面露个脸。”
种玉爽快地应了,走出假山,大声道:“你们说什么呢?不如加我一个?”
“种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