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已经够了。
  她紧皱的眉心,源源不断的泪水,还有那双哭泣时习惯性闭上的眼睛,不断颤抖的睫毛——她就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她的无助和痛苦,原原本本地灌入他的胸口。
  她的痛苦,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稀烂。
  “阿姊……你听我说,我没有冲动行事。”他努力解释,祈求地看着她的眼睛:“檀州死守七个月,真武军损失七万余人,我屠檀州,是为杀鸡儆猴,否则此例一开,之后的瀛洲等地必会坚守不降,一旦拉长攻城时间,就有可能等来大夏主力压境,到了那时候,真武军再想拿回其余几州就难了。”
  “我屠檀州一城,再留一百个吓破了胆的俘虏任其逃跑,等檀州的结局传进还未收复的瀛洲等地,守城一方自会分化,即便官吏有心为大夏而死,也有不愿送死的人会为真武军打开城门。”
  “阿姊,我并非是图眼前一时之快。”他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么?”
  眼泪淌过秦秾华的面颊,烫得她浑身颤抖。
  她在想,伏罗屠城无数,是否也和此刻的他想得一样?
  他前期杀掉的累累白骨,正是他之后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无一人敢出面对垒,无一弓敢发一矢的铺垫。
  天下百姓,识字者寥寥无几,他不喊口号,不发檄文,只用炽热的鲜血,就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大字深深地烙在每个人的心中。
  他是乱世的枭雄,只能做诡智的暴君。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伏罗,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教他王道,那么是否今天一幕,会有所不同?
  不……不会。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伏罗,她绝不会容忍他活过一月。
  秦秾华终于睁眼,从泪光后看着她的少年:“你说非是图一时之快,那你想过金雷十三州光复之后的以后吗?”
  “我——”
  秦秾华打断他:“你想过,回京之后的以后吗?你想过,大道登极之后的以后吗?”
  “……”
  “民为贵,君为轻。是故得民心者为天子,得天子之心者为诸侯,得诸侯之心者为大夫。”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戾不为君。”
  “将军可以屠城,皇帝可以吗?一个屠过城的皇帝,会有元元之民敢于归顺吗?会有忧国忧民的贤士愿意效忠吗?”
  “此次若是屠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人,究竟是烧杀□□的恶棍还是保家卫国的士兵?他们借着声张正义的名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杀人越货的草寇打个“替天行道”的旗子,难道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忠义之士了?”
  秦秾华苍白的脸上泪光闪烁,在胸中激烈碰撞的悲痛让她摇摇欲坠。
  她泣声道:
  “这样的军队,会是王师吗?率领如此军队的统帅,会是拨乱反正的天下之主吗?”
  帐内雅雀无声,许久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我想过。”
  秦曜渊看着她朦胧的泪眼,慢慢道:
  “阿姊,我是个暴君……天下人才会需要你。”
  “你为善,我为恶……你才能立于朝堂,立于天下,因为若没有你,我就是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野兽……”他说:“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少年的话,让她僵在原地,泪如泉涌。
  他什么都知道——
  无穷无尽的羞愧淹没了她。
  她不教他王道,放纵他暴戾恣睢的一面,任其霸道的名声传遍玉京,本质上和他说的没有区别。
  只是她给自己找了一块遮羞布,美名其曰时机成熟再教他王道,其实只是她不信任他。
  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即便是她亲手教他读书写字,即便是他们共度了数年光阴,即便他一次一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她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怀疑,亲手给他创造了弱点。
  他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她却始终提防着他的反戈一击,她手里随时握着匕首,只要他一有异动,这把匕首就会刺进她亲手创造的弱点。
  她有错吗?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可是她很羞愧,在他面前,她总是感到羞愧,伤害一颗赤诚而炙热的心,是世上最使人感到羞愧的事情。
  若他埋怨自己,指责自己,或许还能叫她好过几分,可是他从来不曾流露一丝怨言——
  他始终沉默。
  任她利用。
  秦秾华泣不成声,全靠少年支撑她的重量才能勉强站立。
  人屠伏罗附着在少年身上的阴影远去了,他又变成了她的弟弟,她的小狼,她的心仪之人。
  他对她,从来没有变。
  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我不在了呢?”
  主帐内空气骤冷,针落有声。
  环在她腰上的双手猛地缩紧了,勒得她喘不过气,箍得她无处逃离。
  然而,耳畔响起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带着一抹悲伤,轻声说:
  “阿姊对我很好……对天下人也很好,偏偏对自己却很残忍。我为阿姊赴死,心甘情愿,我为阿姊流血,心甘情愿,我为阿姊当个傻子,心甘情愿,因为我知道……阿姊虽重天下而轻我,却重我而轻自己,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少年深深地看着她,抬手拭去她脸上泪光。
  “莫伤心了,阿姊若是对这檀州百姓心生恻隐,我不杀便是。我连性命都可以交给阿姊,难道还会因为旁人性命而忤逆于你?只是……我也是有底线的,阿姊要什么,我给你捡,阿姊想杀谁,我帮你杀,阿姊需要傀儡我就做傀儡,需要暴君我就做暴君,只有一点——别忘了。”
  “阿姊若要我的命,我双手奉上。但阿姊若要伤我的宝贝,我就只能伤阿姊的宝贝。”
  “你死了,我要天下人陪葬。”少年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从没对你说过假话,这次也是一样。”
  “……阿姊,为我活下去罢。”
 
 
第116章 
  檀州城逃脱了被屠的命运。
  三十万原本死到临头的百姓在屠城前一刻被人救了回来。
  不但救了回来, 救他们的那人还在三十万百姓里找出了十几个在守城中反水, 给真武军提供了帮助的人,将其立为良民典型, 给了田地银两还不够, 甚至还授了爵。
  田地银两不稀奇,可是授爵——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悔青了肠子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能够重回真武军攻城那一夜,说不得带路党会百倍增加。
  救人和授爵的都是将军夫人, 出言留下檀州刺史一命的也是将军夫人。
  在檀州城百姓眼中, 将他们从悬崖边上救回来的将军夫人简直就是菩萨下凡, 更别提这位将军夫人第二天一早便开了粮仓放粮——虽然只有去义学听了课的才能领上一碗。
  即便是真武军的反对者, 也不得不承认,真武军接管檀州后,普通百姓的生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有安生日子不过,谁会去造反?
  除了最初几日有人寻衅滋事外,檀州基本恢复了平常的日子。
  ……敢不恢复平常日子吗?
  那位要屠城的杀神,现在就在檀州刺史府住着呢!经过檀州一战, 现在大家都知道,将军夫人是真仁慈, 将军是真残暴。
  檀州刺史府, 一颗冷汗从白发苍苍的许大夫额头滑落。
  眼见他搁在锦帕上的三指都开始颤抖了, 秦曜渊寒声道:“还没完?”
  秦秾华抬眼, 用责备的眼神看他一眼。
  许大夫取下铺在秦秾华手腕的锦帕, 颤颤巍巍起身, 向身后的人行了一礼。
  “将军……夫人先天不足,体虚气弱,平日里需忌寒凉避辛辣,小人再开几副方子稍作调养……”
  “你没法根治?”
  “小人……”
  许大夫的冷汗越流越多。
  “伏罗。”
  倚在床边的将军夫人轻轻一声呼喊,便叫这位让人一身冷汗的将军冷气一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
  许大夫连忙后退一步,这位将军的腿风扫他一下,都叫他心惊肉跳。
  看这上心的程度,许大夫完全理解将军夫人为何能说服将军放弃屠城了。
  “我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为难大夫。”秦秾华轻声细语说完,又对许大夫笑道:“你看着开药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许大夫连忙躬身行礼。
  等人离开后,秦曜渊立即脱了鞋子上床,把原本倚在床边的她生生挤到内侧。
  “你做什么?”
  “大夫说了,你要小心着凉。”
  他理直气壮地把她揽在怀里,空着的那只手找上她的手,用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手背。
  那只手的温度低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默默捏了一会,忽然道:“等我收复十三州,我就去打青州,把那个叫刘不的神医给你捉来看病。”
  “你打青州,是真想当逆贼了?”秦秾华道:“万一刘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硬骨头,你就是把他捉到我面前来,他宁死也不治,那有什么办法?”
  “阿姊忘了,死不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他敢不治,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秦秾华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天天吓唬谁呢?华学难道没有教过你仁智礼义信?”
  少年凉凉瞥她一眼:“……阿姊天天吓唬我,我又舍不得吓你,只能去吓别人了。”
  “夫——”
  种玉兴冲冲进来,见到架子床上亲密的二人差点吓个踉跄。
  她调整好姿态,恭恭敬敬走入。
  “将军,夫人,午食已经准备好了。”
  秦秾华点头:“上菜吧。”
  按照秦曜渊原本的安排,他们本来该住在涿州的,秦秾华阻止屠城后,为震慑檀州的反动势力,选择了在檀州刺史府入住。
  檀州刺史没有涿州刺史富裕,就连府里如今用的大厨,也是秦曜渊从随军伙夫里扒拉出来的。
  到了一个桌上,秦秾华就习惯性地给他布菜。
  “檀州拿下,下一个目标是谁?”秦秾华问。
  “瀛州、妫州、莫州、伊州、沙洲——”他说:“你觉得打谁好?”
  秦秾华用指尖蘸了茶盏中的清茶,在左手遮掩下写下一字,笑道:“说罢,看看我们是否想得一样。”
  “一样的话,你主动亲我一下。”
  “那就……”
  秦秾华刚要撤开遮挡的左手,他忽然伸手按下她的手掌。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瀛洲。”
  秦曜渊拿起她的左手,下面遮挡的果然是个“瀛”字。
  围城太花时间,不如集中兵力围瀛洲一城,瀛洲一破,其余四洲自会投降。
  秦秾华道:“什么时候出——”
  “瀛洲已经围上了,强攻时我再过去。”秦曜渊夹起一块荔枝肉塞进她的嘴里:“……你就知道盼着我走。”
  秦秾华吞咽时被酱汁呛到,侧头掩嘴咳了一声。
  他将自己的茶盏递了过来,待她喝茶理好呼吸后,忽然问:“你的咳疾最近如何了?”
  秦秾华神色如常,笑道:“只是偶尔咳嗽,怎么就成咳疾了?”
  “……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秦秾华为转移话题,向门口侍立的种玉道:“种玉,你去拿一卷软尺过来。”
  种玉应了一声,立即走了出去。
  “拿软尺做什么?”秦曜渊问。
  “我要看看你究竟多高了。”
  “……为什么要看我有多高?”
  “你才十八岁,还能长个几年,要是按现在的速度长下去……在战场里鹤立鸡群不是好事。”
  没过一会,种玉拿着量衣的软尺回来了。秦秾华接过软尺,硬拉着少年测他身高。
  一尺、两尺……八尺余。
  秦秾华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番,保守估计,一米八五。
  重点是,他才十八岁零三个月。
  秦秾华转身道:“种玉,来帮我量量。”
  “我来。”
  少年眼疾手快拿过她手里的软尺。
  “你会吗?”
  “会。”
  他抖开软尺,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
  软尺和捏着软尺的双手刚贴上她的腰肢,手的主人就被她敲了脑袋。
  “是量身长。”
  “……一起量吧。”
  “谢谢,不必。”
  秦曜渊恋恋不舍地从她腰上撤回双手。
  她正等着他量身长,不想被人拥进怀里。
  “你干什么?”
  “量身长啊。”
  少年拿手在她头顶卡了几下,比照着自己的身高,道:“十分之九个伏罗就是毘汐奴。”
  他低下头颅,在她耳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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