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她该如何安抚少年?
  她夹起碗中松茸放入口中,脑海里又浮现出今日要对少年说的腹稿,舌尖品出的只有苦涩。
  郁卒带出胸口到咽喉的痒,她竭力咽下已到嘴边的咳。
  少年利索地拆掉烤蟹的两只大钳子,一口吸走钳子里的嫩肉,道:“听说鲲泽湖里的大闸蟹是金雷一绝,只可惜你对有壳的水产过敏。”
  “所以你要替阿姊多吃几只才行。”秦秾华将烤得正好的又一只大闸蟹放进少年碗中。
  礼尚往来,他也夹了一片烤得正好的牛肉,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直接送入秦秾华口中。
  他瞥到在她耳边随风微动的碎发,忽然道:“冷吗?要不要披件大敞?”
  刚刚十月,秦秾华的衣着已经跨入了十二月。
  要是再加一件大敞,她就可以直接去过寒冬腊月了。
  “不必了。”她摇摇头。
  “明年夏天,我再带你来此垂钓,那时的鲶鱼最是肥美。”少年道:“瀛洲刺史府中的厨子自称他最拿手的菜是三春珍脍鲶鱼,我和他说了,要是喂不胖夫人,我就拿他喂鱼。”
  “渊儿……”
  在外,秦秾华通常叫他伏罗,如今听到这个不寻常的称呼,少年若有所感,抬起的眼眸中失了懒洋洋的闲适。
  “金雷统一,陛下就该下旨了。”她说:“我们呆不到明年夏天了。”
  “下旨又如何?”他说:“我们有兵有马,你想要天下,我给你打下来,为什么还要回去仰人鼻息?”
  秦秾华沉下脸:“我是大朔的公主,绝不可能对大朔兵刃相见。”
  “那我呢?”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渊儿……”
  少年扔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螃蟹,起身走了。
  秦秾华看着他走远,心越来越沉,少年走到马前,停下脚步,半晌后又大步雷霆地走了回来,脸色比离开前更黑。
  他一屁股在她对面重新坐下,拿起残蟹,壳也不拆了,直接放进嘴里嚼得咔嚓作响。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问。
  “我贱!”他恶狠狠道。
  秦秾华那颗沉入冷水的心又浮了起来,她不由对他绽开笑颜。
  “渊儿……多谢你。”
  恨恨的咔嚓声渐渐停了,他迟疑许久,低头掩饰神情,沉声道:“回去之后,他们叫你嫁人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渊儿不必——”
  “伏罗。”他抬起眼,神色阴鸷。
  “……伏罗不必忧心。”
  除了自己,天底下恐怕只有眼前的少年最了解她。
  顺着一个称呼,也能潜入她的内心,第一时间掐灭她心里的退缩之意。
  ……
  十二月底,最新一期真武解放报新鲜出炉。
  秦秾华坐在瀛洲府邸的书房内安静看报,数个火盆一起供热,屋内暖如初夏,推开一半的窗户里框着少年的身影,他站如青松,身姿笔挺,一张冷脸正对着向他汇报的柴震,乌黑深沉的眼眸里毫无波澜。
  他的视线无意间投进室内,将三心二意的秦秾华逮了个正着。
  雪化春来,少年眼中炙热。
  秦秾华脸上一热,故作平静地低下头重新看报。
  窗外,秦曜渊收回视线,落回柴震身上时,眼神又冻结成冰。
  “……确定是在妫州吗?”
  “确定,属下已经派人查探回来,确有百姓见过刘不在妫州出没。”柴震顿了顿,问:“将军是再派人核实,还是……”
  “你去清点三百轻骑,我们今晚就走。”
  “属下领命。”
  柴震离开后,秦曜渊回到室内,不待秦秾华反应就把人从椅子上横抱了起来。
  种玉见状,立即悄悄溜走。
  “你做什么?”秦秾华在失重环境下不由勾住他的脖子。
  少年把她抱到铺着金色斜阳的罗汉床坐下,窗外,微风徐徐,一尾红色锦鲤在清澈池面上打出一片波澜。
  “我今晚就要走了。”他说。
  原来是这样。
  秦秾华从善如流道:“我给你收拾衣物,你还想带什么出门?”
  “阿姊从来都不留我。”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低声道:“要是我这一去不复回,你——”
  话音未落,少年头上就挨了一下。
  秦秾华没留力,因为她被他说得心里一跳,疾声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幽幽叹道:“阿姊天天心里丢下我一人去死,我也舍不得动你一根指头……”
  秦秾华岔开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最迟后日。”两人的鼻尖相撞,他在她的唇边轻声道:“到时阿姊要出门迎我。”
  她笑道:“好。”
  当天夜里,刚停没两日的雪花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秦曜渊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又不得不走,脸上的纠结看得秦秾华都不由发笑。
  她把少年引到妆镜前坐下,解下他头上的束发织带,用木梳轻轻梳开一捧微卷的墨发。
  少年安静地坐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中她的影子。
  她梳理好了他的一头长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冠为他戴上。
  黑色丝帛制成的玄色小冠拢住他浓密的墨发,秦秾华将其调整到适宜高度后,满意地松开了手。
  秦曜渊摸了摸头上的崭新小冠,问:“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阿姊给你戴的。”
  少年撇了撇嘴,不甚满意。
  “那你要每次都给我戴。”
  “好,阿姊在的时候,每次都给你戴。”秦秾华趁他还没起身,借着地势摸了摸他的头,说:“等你回京之后,阿姊再为你办盛大的冠礼。”
  他站起身来,火速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额头,又落下唇印亲了亲嘴唇,蜻蜓点水的几个吻后,他说:
  “我走了——记得要来门口接我,还有,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吻。”
  “记不清。”秦秾华把人一把推出门:“欠你的太多了。”
  少年回头,夜雪掩映着脸上桀骜豪迈的笑。
  那一刻,秦秾华的挽留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最后,还是沉默地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雪之中。
  ……
  三百轻骑快马加鞭,在日出那一刻赶到了妫州城门。
  城楼守卫见到熟悉的玄色身影,大喊着拉开城门。
  三百轻骑鱼贯而入,奔入妫州街道。
  按照情报,刘不落脚在妫州如归客栈,秦曜渊直奔早已被精兵包围进来的客栈,利落翻身下马。
  柴震随手点了十人,随他和将军一同入内,其余人则加入包围,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曜渊一刀挑开门内铁锁,正大光明地走进了留着一盏小灯的客栈大堂。
  趴在桌上值守的伙计猛地跳起,睡眼惺忪地放着狠话:
  “你、你们是谁……我要报官了……”
  秦曜渊目不斜视,径直上了二楼。
  一名落在后面的精兵同情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伙计:“看见那位将军没有?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伙计这才将刚刚的玄衣少年和真武将军联系起来,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地上。
  秦曜渊站在刘不入住的房前,一个眼神示意,柴震站了上去,轻轻敲了三声,用客栈伙计的口吻道:
  “客官,打扰了——”
  半晌后,里边无人应声。
  柴震看向秦曜渊,得到点头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试图拔刀断锁——然而刀片刚一卡进门缝,房门便吱呀一声,开出了条缝。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客房里飘了出来。
  那是每个士兵都熟悉的气味,每天都飘散在战场之上的——浓重血味。
  “将军!”
  柴震来不及阻拦,秦曜渊已经一脚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鲜血四溅,就连头顶房梁上都溅着鲜血。
  一个死不瞑目的青年躺在床上,周身有股诡异,柴震走近,用刀尖一挑,他的手臂立即垂落下来,靠内那侧有深深的一条口子,底下只有血肉,不见白骨。
  柴震将尸体翻过身,竟瞧见背后一条血壑,尸体的脊椎也不翼而飞!他这一动,尸体里的内脏纷纷落出,原本狼藉的室内更加状如屠场。
  柴震见多了尸体,此时还是忍不住背过脸去,以免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呕吐出来。
  充满血肉恶臭的客房内,秦曜渊面无表情,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干净信纸。
  信纸是月白色的开化纸,造价高昂,多作贡纸所用,他在朔明宫时时常看到此类纸张。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瘦金体,灵动绰约的字体背后,透着浓浓恶意:
  “听闻真武将军在找神医刘不,朕通过多方关系,终于为你请来此人,算作将军为我代管金雷十三州的谢礼之一。其余的谢礼,等将军和朕相见之际,朕再亲手交予。”
  一名士兵踉跄冲上二楼,单膝跪在客房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
  “将、将军!不好了,巢弘带领莫州叛变,夏皇亲率五十万大军,已在定璧驻扎!”
 
 
第118章 
  血腥刺鼻的客房里, 气氛压抑死寂。
  秦曜渊握起左拳,连带着手中信纸一同握在手里, 转身朝外走去。
  “柴震——”
  柴震猛地回过神来:“属下在!”
  “召集城中将领, 妫州刺史府紧急军议。”
  “是!可这——这刘不的尸体——”
  秦曜渊头也不回:“他不是刘不。”
  “啊?”
  他言简意赅道:“刘不成名已有二十多年。”
  柴震豁然开朗。
  刘不成名已有二十余年,而床上尸体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几岁, 如果他真是刘不, 那么此人就是千年难遇的天生之才, 别人五六岁启蒙读千字文, 他得在娘胎里读千字文, 出生后读神龙本草经才行。
  屋内气味太过刺鼻, 他跨出客房,吩咐手下立即去请军中将领来刺史府军议。
  一个时辰后, 还在妫州的所有真武军将领都集中到了妫州刺史府。
  听闻大军来袭, 众人面如土色,心神不宁。
  “斥候探清敌军数量了么?”长桌主位上, 坐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他单手撑腮,懒散的坐姿和严肃相差甚远,然他一个眼神扫过, 长桌所坐之人皆腰腹收紧,背脊挺直, 不敢轻置一语。
  下首一人恭谨开口:“将军, 斥候回报的结果是除去辎重部队和后勤民夫, 实际军队数量应在四十万上下。”
  四十万比一开始的五十万已经少了十万, 但依然没人感到松一口气。
  妫州能上战场的兵力,撑死也就三万。
  三万不管是对五十万还是四十万,都是死路一条。
  长桌上首,少年将军冷声开口。
  “不对。”
  “如果真的有五十万人头,从夏国都到定璧的这一路,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透出来。”
  有人小声道:“巢弘……”
  秦曜渊寒声道:“你觉得巢弘能在十三州,为五十万大军一手遮天?”
  “属下不敢……”
  柴震皱眉道:“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有五十万大军,光是每日所需粮草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全部依靠从夏运输,需要多少辎重部队?更别提部队每日驻扎留下的痕迹,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确不合常理。”
  桌上众人渐渐领悟过来,一人点头道:
  “一个甲士所需的口粮,最少也需三个民夫运送,若有四十万甲士,他们的后勤部队也会有百万之众。如果是加上后勤也有五十万,那么夏军实际能参与战斗的甲士应在二十万以内。”
  “既然如此,斥候第一回 为何要报数五十万?”秦曜渊说。
  “这……”
  众人面面相觑,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到了答案。
  秦曜渊淡淡道:“枭首示众三日。若有家眷,送他们一家团圆。”
  “……是。”
  一人面含期待,问:“将军可要向其余十一州调兵?”
  “从涿州调兵需要多久?”秦曜渊问。
  “算上调兵集结时间,大约三日。”对方道:“不如调瀛洲兵,瀛洲城内有十万甲士,快的话,只要两……”
  “不可。”秦曜渊一口否决。
  对方被堵了话头,想追问又不敢问,表情十分纠结。
  柴震倒是明白将军一口回绝的原因——只要夫人在瀛洲,将军是绝不会调瀛洲兵的。
  若是瀛洲兵力空虚,将军夫人落入夏皇手里,那才是真的无计可施。
  “……”
  桌上一片沉寂。
  离妫州最近的涿州调兵过来也需三日,而夏军就驻扎在妫州和莫州之间的定璧平原,夏军背后有莫州支援粮草,妫州背后只有天险坠龙峡,妫州的大军出不去,外边的粮草辎重也运不进来。
  夏军堵住定璧,便断了妫州唯一的生路。
  若不从瀛洲调兵横击夏军,他们岂不是成了夏军的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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