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可以吟诗作赋,父亲裴回更是堂堂六部之首,不但通晓百家,还知天文地理,就算天寿帝歪瓜了些,怎么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奇葩的女儿!
真的不是当年生产时,有人偷换了她的孩子吗?
天寿帝干咳一声,偏头看向身边的高大全:“秾华到哪儿了?”
高大全恭敬道:“梧桐宫的步舆已经过断影桥了,想来要不了一盏茶就该到了。”
两人刚说完,福王也到了。
秦曜安向帝后请安后,目光扫过场内诸多皇子,走到舒德妃身后,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几位哥哥都在?”
除了身在边疆的大皇子兖王和六皇子燕王,以及一个还没封王的九皇子外,天寿帝的皇子都在此处了。
二皇子益王面如冠玉,衣装艳丽,闻言朝秦曜安投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打开扇子,拖长了声音说:“今日是看相的好日子,这天空上,说不定一会得有龙飞过呢!”
三皇子成王坠过马,摔断了腿,现在只能坐于轮椅上由人推动。
成王平日不问世事,潜心书画,此次好不容易在世人面前露了面,依然少言寡语,福王和益王说话时,他一直专注地看着整理鹅毛的魏弼钦。
魏弼钦此时也理好鹅毛了,十四根鹅毛,整整齐齐摆在地上,他扫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
“回禀凤阳公主,贫道已经看出哪根鹅毛上带有您的紫气了。”
他拾起地上的其中一根鹅毛,说道。
众人看向秦辉仙,她吩咐小锦上前,取回了魏弼钦选出的鹅毛。
那只死鹅偷吃了她许多点心,便是化成灰她也识得,秦辉仙只是轻轻一捋,就变了脸色。
这不可能!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如何?”魏弼钦揖手,笑道:“贫道可曾猜准?”
“猜错了!”秦辉仙恼羞成怒,一把扔掉手里的鹅毛,死鸭子嘴硬道:“这只鹅毛本宫不认识!”
“好了,辉仙,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天寿帝出口制止了这场即将无休止的争辩,他看向魏弼钦,好奇道:“大师,紫气是否就是龙气?”
“回禀陛下,天子气中有紫气,但紫气并非天子气,不可同一而论。”魏弼钦揖手道:“只有五彩成纹,状如龙凤之气,才为天子气。”
“哦?那你看朕身上,是否有天子气?”天寿帝问。
魏弼钦看了眼天寿帝身上黯淡不值一提的天子气,道:“自然,陛下为真龙天子,身上五彩龙气灿烂夺目,映照半边天空。”
天寿帝闻言,开怀笑道:“那你看朕几位皇子身上,可有天子气?”
魏弼钦看向同样龙气黯淡的几位皇子,说:“皆是富贵之相。”
富贵一词,言下之意为何,大家都懂。
除了福王,其余几位皇子神色都算平静,八皇子脸上有疤,一向阴沉的脸色看不出有多少变化。
“什么富贵之相?”
燕王的声音响起时,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一个念头——主角来了。
燕王锦衣华服,声势浩大而来。
魏弼钦入宫前就与穆氏做好交易,他早已准备好见到燕王之后的说辞,无非是惊呼自己看到了一个弱于天寿帝的天子气罢了,然而,当他抬头望燕王处看去时,他忘记了自己提前准备的说辞,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魏弼钦难以自持,张开的口中发出沙哑而破碎的几个音节,除了他自己,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燕王也没听清。
他很是不满,怎么和说好的剧情不一样?
“大师这是怎么了?一见着本宫就跪了,难道本宫长有恶鬼样貌吗?”他说。
在场众人,皆神色疑惑。
魏弼钦呆呆地看着落后于燕王的男女,惊惧交加,只觉万籁俱静,心跳如鼓。
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中,燕王身上的紫气黯淡虚弱,甚至不比身为女子的凤阳公主。这不值得吃惊,早在入宫前他就知道燕王无缘龙椅。
让他如此失态的,是燕王身后的两人,这一男一女,皆被磅礴冲天的天子气笼罩。
女子肤白胜雪,乌发如云,身姿缥缈,如流风回雪,仙气飘飘。萦绕在她周身的天子气如云如雾,难以捉摸。而她身边少年,面容冷峻,眉眼锐利,五彩天子气形如华盖,杀气森然。
两人的天子气在头顶化为一凤一龙,缠绕争斗,撕扯不休。
“贫道……”魏弼钦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贫道不想有生之年竟然见到两股天子气同时在场,实在太过讶异,以至于失了分寸……还望陛下恕罪……”
益王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自扇子后低声道:
“如何,五弟?这天上,是否有龙飞过了?”
第53章
六张画着花鸟走兽的琉璃插屏连成一面严严实实的墙,阻挡了众人往内观望的好奇视线。
天寿帝坐在屏风里, 刚要开口, 魏弼钦先一步说道:“陛下虽为九五之尊,但依然需要遵守天道的规矩。贫道观气有个忌讳, 还望陛下见谅。”
“哦?是什么规矩?”
“道破天机, 本就是逆天之举, 作为代价,天会取走贫道的寿数,也会取走气运者的福禄,因此, 为陛下好, 贫道只会回答陛下的两个问题。究竟要问什么,还请陛下想好再问。”
天寿帝皱紧眉头想了想, 问:“……魏大师, 朕想知道,朕能活到寿终正寝吗?”
魏弼钦沉默了片刻,眼神停顿在天寿帝身上有凝滞之象的气运上。
虽然会遭遇血光之灾, 气的流动也半断不断, 但有贵人相助之象,活到善终应是无碍……
魏弼钦回答道:“……能。”
这下只剩一个机会了,天寿帝绞尽脑汁,犹豫不决。
半晌后, 他纠结道:“真的不能再多问一个了吗?”
“非是贫道不舍寿数, 而是贫道恐折陛下福禄。”
魏弼钦话已至此, 天寿帝只好说:“朕想好这最后一个问题了……”
“陛下请说。”
“朕的秾华……”他迟疑道:“朕的秾华何时才能觅到如意郎君?”
魏弼钦避重就轻道:“缘分到了自然能成。”
天寿帝喜笑颜开:“能成?!朕的秾华能嫁出去吗?!”
这……倒不一定是嫁出去。
魏弼钦谨慎道:“玉京公主身上有桃花状的气运环绕,姻缘一事,陛下无须担忧。”
天寿帝解了疑惑,高高兴兴地走出屏风,冲观景台上的皇子公主们招手:“谁来第二个?按年龄来吧,谁在宫中年龄最长?”
大皇子兖王身在边关,大公主跟随夫君去了封地,按照年龄排下来,在场诸人序齿最大的就是益王。
益王打开折扇,姿态风流地进了水榭。
因为天寿帝的心血来潮,秦秾华也留在观景台等着排队望气,她因着对魏弼钦的兴趣,等得不算无聊,只苦了刚从广威将军府耍了枪回来的的秦曜渊,靠着她的肩膀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秦秾华不住把坠着坠着就想滑下来膝枕的脑袋重新推上肩膀,终于,许贵人生的五公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六公主幼年夭折,于是就轮到了序齿七的秦秾华。
她推开秦曜渊脑袋,笑道:“阿姊去去就回,乖乖等我。”
少年垂着嘴角,神色不虞。
秦秾华走下观景台,身为皇帝却兴高采烈当起喊号员的天寿帝站在门口,冲她挤眉弄眼道:
“快进去吧!问问你未来的驸马姓甚名谁,朕也好帮你格外留意一点!”
秦秾华笑着步入水榭,来到六块插屏组成的高墙背后。
魏弼钦坐着石墩上一言不发地打量她,她也微笑着打量对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魏弼钦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能解公主一个疑惑。公主可想好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秦秾华微笑道:“现在你眼中的景象。”
……
六块插屏严严实实将望气者和气运者挡了起来,谁都不知道水榭里正在发生什么对话。
秦秾华回到观景台时,神色如常,然而少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刚扬起微笑,一只温热的食指忽然按住上翘的嘴角。
秦曜渊按下她的微笑,锐利的眼神里泛着冷意:“他说什么了?”
秦秾华一边心惊他的敏感,一边捉下他的手,重新露出笑容,平常道:“说阿姊今年又找不到驸马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秦曜渊反扣住她的手,不再追问,嘴角多了上扬趋势。
一炷香后,终于轮到了序齿最小的秦曜渊观气。
秦曜渊走进水榭屏风后,对上魏弼钦视线,大步走到石桌前坐下。
魏弼钦谨慎而克制地下垂着视线,说:“九殿下,您想问些什么?贫道一定尽力为您解惑。”
“先前,你对七公主说了什么?”
魏弼钦准备好的说辞全部乱了,他神色惊讶,哑口无言,直到看见秦曜渊抬起眼眸,从那双异族象征的眼中露出冷意。
“不可说?”
“……对殿下,没什么不可说的。”魏弼钦终于回过神,低声道:“七公主问贫道眼中看见了什么,贫道告诉她……”
魏弼钦斟词酌句,低声数语。秦曜渊神色骤变。
秦秾华还在水榭外等候,不想人没出来,屏风先倒,先前还衣冠楚楚,仙风道骨的魏弼钦从水榭里倒飞出来,重重跌倒在地。
人群一阵惊叫。
秦曜渊脸色可怕,大步雷霆走出,还欲对地上仓惶爬起的魏弼钦动手,所有人都惊呆了,曾见识过秦曜渊动手的人已飞快后退,亲身体验过的燕王更是跑得比谁都快,飞速蹿回了自己的随侍中,随手抓起两人当肉盾。
秦曜渊铁青着脸揪起地上想要逃跑的魏弼钦,青筋毕露的拳头高高举起——
“渊儿,不可!”
一声急促呵斥制止了雷霆之怒。
挥下的拳头到了魏弼钦面前,堪堪停下。
魏弼钦面无人色,跌坐到地上,拂尘掉了,道观歪了,再也不见仙风道骨的影子。
遇仙池边,鸦雀无声。
……
曲折长廊看不见头,几位皇子公主走在一处。
手拿折扇的益王刷地合上扇子,神色不平,冷笑连连。
“什么两股天子气并立……不就是想说燕王是天定的太子么?遮遮掩掩的,让大家都跑来陪他演这出戏!”他扇子一敲,忽然说:“还是九弟打得好!要不是看在父皇和穆氏面上,我早就把这种装神弄鬼的人给丢进池里了!九弟快意恩仇,实为我辈楷模,弟弟要是一会没事,不如去我府上小酌几杯……”
益王一脸堆笑,左手伸出,想要顺势揽住秦曜渊肩膀,下一刻,就被拧着手臂惨叫起来。
“九弟!九弟!你干什么呀!疼疼疼呀——快松手!七妹,你还不叫他快松手?!”
“渊儿。”秦秾华看他一眼。
秦曜渊立即松手。
用力过猛的益王随即止不住地倒退,膝盖窝猛地撞上了长廊栏台。
在他龇牙咧嘴叫骂时,神色淡淡的成王坐在轮椅上向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兄妹,我身体不适,便先走一步了。”
成王告别后,由身边奴婢先行推走。揉着膝盖窝的益王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一脸不快地瞪了秦秾华和秦曜渊一眼,叫上自己的奴婢,也往长廊另一边走了。
看方向,应是去看望他的母妃容嫔去了。
长廊里的皇子公主陆续分别,一名春回殿的小内侍忽然踩着小碎步,急急匆匆挥着手赶来。
“七公主!七公主!”
众人回首后,小内侍终于跑到秦秾华面前,气喘吁吁道:“七公主,周嫔召您呢,还请您和奴婢走上一趟……”
秦秾华毫不意外周嫔此时的召唤,她虽在意秦曜渊和魏弼钦之间突然爆发的冲突缘由,此时也只能让乌宝先随秦曜渊回宫,她带结绿去一趟春回殿。
小内侍将她领至春回殿,入殿后,果不其然,她看见了福王秦曜安的身影。
福王一看秦秾华就坐不住了,他急地站起,大声道:“阿姊,你一定要劝说父皇!魏弼钦这人,万万不可留在宫中啊!”
秦秾华不慌不忙,坐到桌前,微微笑道:
“父皇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现在再想收回也晚了。更何况,你赶走了魏弼钦,还有张大师李/大/师等着你,穆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秦曜安跟着坐下,急迫道:“那阿姊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穆氏既然送魏弼钦入宫,不会只是为了说一句两股天子气并立。穆氏既然希望魏弼钦能够对父皇施以影响,要想穆氏奸计落空,只有两个办法,一,父皇历练老成,洞若观火,任他魏弼钦巧舌如簧也不为所动——”
“第二种呢?!”福王想也不想就放弃了第一种方法。
“第二种,穆氏安排魏弼钦在父皇耳边宣扬鬼神之力,我们也派出人选,在父皇耳边破除虚妄迷障。”
“谁人能担此大任?”福王眉头紧皱。
“如此大任,非安儿不可。”秦秾华轻声道:“安儿封王之后,忙着在外筹划安排,入宫问安得少了,可能还不知……未封王开府的七弟往瑞曦宫跑得可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