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只愿父皇一生平安。”
天寿帝笑道:“这不算,朕把这个机会给你留着,你想好了,再来找朕要。”
高大全将盛满金玉的木盘端到两人面前,笑道:
“两位公主,平分吧。”
秦辉仙一把抓起燕王妃的那根金钗,不客气地塞到秦秾华手里,又抢走了高大全手里的木盘,没好气地说:“什么平分,我才不要和你平分!这个给你,其他的都是我的了!”
秦辉仙端着木盘,骄傲地抬起下巴走了,观裴淑妃尴尬又透着漆黑的表情,她少不了回去一顿笋子炒肉。
一人一鹅重新落座,秦辉仙背后的小宫女悄悄戳了戳管事宫女的手臂,小声问:
“小萝姐姐,我怎么看不明白?主子这,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七公主呐?”
小萝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宫女不好意思地眨眨眼,乖乖沉默了。
秦秾华拿着金钗回到长案,身子还没坐稳,旁边的没骨头就又靠了过来。
“燕王府里还有更好的。”他说:“下次我给你捡。”
秦秾华:……还是别了吧。
正在此时,一个内侍趋步上前禀报:“陛下,兖王已在衔月宫外等待陛下召见。”
今晚的重头戏终于上场。
天寿帝笑道:“宣!”
不一会,玄衣玉冠的兖王在众目睽睽下大步雷霆走到天寿帝前,双膝跪地,行了端正的大礼。
“起来罢。”天寿帝笑道:“兖王为我大朔守卫边疆,日日风吹雨淋,瘦了不少。这次回来,一定要多陪陪王妃和王孙,把战场上留下的伤都养养,勿要落了病根。”
“儿臣定遵父皇教诲!”兖王掷地有声道。
兖王起身后,在兖王妃身边的空位落座,笑着逗了逗兖王妃怀中刚刚三岁的嫡长子。小孩儿趴在兖王妃怀中,神色拘谨地看着他。
“朕前几日收到了抚远大将军的折子,听说夜袭库莫奚的一战是你亲自指挥……”
这辈子就没踏出过玉京城的天寿帝对兖王的行军经历兴趣盎然,兖王也乐于配合,还有众人一旁捧哏,刨去燕王时不时的几句阴阳怪气,洗尘宴的气氛还算融洽活跃。
兖王的功绩纵然值得自夸,但是见识过元王一枪定天下的武力,秦秾华实在难以像众人一样,配合发出声声惊叹。
套马汉子才是她活了三辈子也难以用常理推算的怪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喜欢用求婚国书来羞辱她,套马汉子并未实际对朔动武——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宾主尽欢的家宴结束后,秦秾华正准备打道回青徽宫,兖王领着兖王妃朝她走来。
“七妹,”兖王笑道,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秦曜渊身上:“这就是在京中传闻中能扛巨鼎的九弟吧?”
秦曜渊面无波澜地瞅着他,看起来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秦秾华笑道:“非是传闻,而是真的能扛巨鼎。”
“竟是如此。”兖王一脸敬佩:“九弟天生神力,愚兄惭愧,如扛鼎这般的惊世骇俗之举,愚兄只有鼎盛时才敢勉强一试,如今年近三十,怕是只举得起香炉了。”
“兄长实在是太谦虚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兄长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那些被兄长赶到极寒之地的库莫奚人,听到兄长如此自谦,怕是也要气出血来。”
兖王闻言大笑。
天寿帝的九个儿子里,兖王是长得最像天寿帝的,就连性格,也多少学到了一些天寿帝的爽朗平和。
只是学到,而非天生。
就像四皇子的低调不是真低调,兖王的平和也非真平和,能在宫中活得光鲜亮丽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两人的商业互吹似是而非,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兖王告辞后,带着王妃走上/花/径,遇上了等在前头的四公主。
“我真搞不明白,阿兄为什么要特意去和她打招呼!”四公主不悦道。
“你这是怎么了,七妹是如何惹到你了?”兖王笑道。
“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她就算不守妇道,那又和你有何关系?”兖王奇道。
“她勾引我的驸马!”四公主跺脚,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驸马喝醉后骂我是妒妇,说我处处都不如七公主,他若是尚的是七公主,便是跪下来给她舔/脚也乐意!”
兖王露出一丝嘲讽:“这是你自己选的男人,怪不了别人,我和母妃当初可都是竭力劝你的,这种绣花枕头,除了好看也没甚大用。”
“阿兄!”四公主怒道。
“行了,隔墙有耳,有话回去再说。”兖王大步走向前方。
兖王妃冲脸色青黑的四公主笑了笑,抱着王孙快步追了上去。
四公主想让兖王替自己出气,却没想到兖王不愿插手此事,她四下张望,没见到驸马身影,一想到驸马在先前比赛时目不转睛盯着进退有度的秦秾华看,而自己却牵了一匹笨重的马回来丢人现眼,四公主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恨恨地看了眼秦秾华离去的方向,沉着脸独自离去。
当晚,醴泉从宫外送来最新一部的《女项羽》,秦秾华在上面题上了自己的笔名。
并赠言:
“^-^”
……
数日后,穆皇后身体好了一些,从民间请来的得道高僧也正式入驻了衔月宫。
提议举办法事的是穆皇后,实际策划的是怜贵妃,秦秾华居中“协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干活最多,最没姓名的那个。
因为皇后信佛,而天寿帝信道,两人一合计,最后弄出了个道人选址,僧人念经,“信仰大融合”的法事。
自法事开始后,衔月宫所有人都忌荤腥,秦秾华作为法事的实际管理人,每日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夜里回到青徽宫,还要问安皇后,好不容易回到偏殿,沐浴更衣后,还要为下边禀报上来的一些机要做决策,一来二去,等到终于可以歇息,时间往往已经接近后半夜,再睡两个多时辰,她就又要起来继续第二天的行程。
穆皇后担心她休息不好,不许她再来侍疾,她便又搬回了原来落脚的宫殿。
法事并非强制所有人参加,皇族出钱,僧人出力,心意便算送到地府那边了,除了代穆皇后和怜贵妃要在现场装样的秦秾华外,像她一样每日必到的,还有两人。
一个是跟着她换地方睡觉的秦曜渊,一个是生下龙子却没保住的徐嫔。
不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秦曜渊,徐嫔是真心实意跟着高僧每日诵经的,她每日悄悄来,悄悄走,一天下来,秦秾华还进些清淡饮食,她常常只进水,连稀饭都不吃一口。
“若我的雍儿活下来……”
她时常呆呆望着肃穆的佛像,念叨最多的便是这句。
徐嫔当年也有几分宠爱,从她的儿子还未序齿便有赐名上可以一窥,秦曜雍要是活下来,便是今日的五皇子,算年纪,也该封王开府了。
后宫中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如徐嫔一般,没有儿女,便只有被帝王遗忘的结局。
花无百日红,人又哪能岁岁娇?
咚——
身穿袈裟的僧人敲响了结束的钟声,秦秾华和秦曜渊一同步出祭坛。
回宫路上的宫墙转角处,一个肥美的鹅屁股翘在外边,等两人的脚步接近转角后,秦辉仙一脚踢出肥鹅,施施然走了出来。
看见并肩而行的秦秾华和秦曜渊,她皱了皱眉,高傲道:
“最近听说有鬼婴作祟,本公主今日心情好,送你们一程。大恩不言谢,跟我走吧。”
第70章
“你怎么天天都跟在秦秾华屁股后面?”
入夜的静谧宫道上, 跟屁虫二号理直气壮质问跟屁虫一号:
“你都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秦秾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秦辉仙瞪着眼睛。
“八妹说得对。”秦秾华板起脸,朝秦曜渊复读了一遍:“你都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秦曜渊朝秦辉仙看了一眼, 目光沉沉,关闭的双唇丝毫没有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虽然他没说话,但眼神十分传神,至少秦辉仙立即看懂了他眼神里的话。
她跳了起来:“你说谁幼稚?!信不信我揍你!”
秦曜渊开口, 漫不经心:“来。”
“你——”
秦秾华赶紧拦住要扑上去施展武功的秦辉仙。
鹅子冲秦曜渊扑扇翅膀,嘎嘎大叫, 看似凶狠, 实则只在原地挪腾。
秦辉仙和她的鹅子扑腾了一会,大约是累了, 一个理了理衣服, 一个理了理毛,各自重新展露风度。
“你那丑了吧唧的内侍, 最近怎么没见着了?”秦辉仙问。
秦秾华心神一凝,目光落在看似随口一问的秦辉仙身上。
“被我外派出去了。”她笑道:“辉仙怎么忽然问起此人?”
“我不喜欢他。”她拧起眉头:“看着就讨厌。你也不准喜欢他。”
“……好。”秦秾华笑道:“一定不会叫辉仙担心。”
秦辉仙又别扭起来, 红着脸叫:“我才不担心!你臭美!你自恋!你想多了!”
秦秾华正要说话,道路尽头传出令人发毛的幽幽哭声。
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飘出,白衣拖地,长发覆面, 一双黑色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幽幽发光, 脸上似乎还有血泪。
秦秾华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 眼前一花, 少年想也不想地将她挡在身后。
“他”和秦秾华三人面面相觑, 时间仿佛陷入了凝滞。
没人尖叫。
没人动弹。
长发的“鬼”尴尬转身,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秦辉仙脱下右脚的鞋子,抬手就朝“鬼”用力掷了过去!
鞋底板擦着“鬼”的头飞过,一击不成,秦辉仙干脆脱下左脚的鞋子,抓着鞋追杀过去。
秦秾华都来不及拦,秦辉仙已经和她的鹅子如炮弹冲出。
“何方妖魔鬼怪,给本公主站住!敢吓我?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断你的骨,让你做鬼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到一会,装鬼的小宫女已经蜷缩在地哭泣了,活像个被欺压的白莲花。
秦秾华忽然往黑暗中看去,一抹红色裙角迅速消失。
秦曜渊刚迈出一步,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朝他摇了摇头:
“不必追。”
……
四公主害怕身后有人追来,慌不择路地埋头逃跑。
这和她的预想不一样!
这三人,竟然没有一个怕鬼?!这世道怎么了,这可是鬼婴流言流窜,人心惶惶的特殊时期!
这正常吗?他们是正常人吗?
不知不觉,眼前已是陌生宫殿,四公主估摸着他们追不到自己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气。
宫道昏暗,周遭僻静无声,四公主看着被惨白月光一分为二的阴森宫殿,后知后觉有些背脊发寒。
她正想赶紧离开,一声沙哑的婴孩哭声从眼前的宫殿里传出。
四公主浑身汗毛倒竖,她怒声道:“谁在装神弄鬼?!”
宫殿里静悄悄的,她的质问扩散在风中,渐渐飘散。
四公主心里发毛,身体想跑,但是想起刚刚让她颜面扫地的三人,她又不愿转身逃跑。她在原地天人交战好一会,终于还是决定退走。
她才不会逞一时义气自己害自己呢!
四公主刚转身,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肩膀。
“啊——”
尖叫中途断裂,四公主的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
……
乌宝提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趋步走入寝殿。
“这就准备走了?”
罗汉床上,秦秾华伏在案上批复案牍,头也不抬道。
“回公主,车马在宫外候着了,今日守门的也正好是奴婢的熟识,奴婢担心夜长梦多,今夜就准备将它运出去。”
秦秾华放下笔,伸手示意。
蒙着黑布的笼子立即来到面前,她揭开黑布一角,从桌上拿起一颗红枣夹桃仁扔了进来。
灰色的琴鸟立即低头去啄。
一颗枣夹核桃很快被它吃完,琴鸟望着秦秾华,竖起纤长的尾羽,像孔雀开屏似的展开了。
它张开嘴,婴儿的哭声刚发出一半,黑布就罩了下来。
秦秾华笑着看了一会,放下黑布,说:“送去控兽处后,让蛊雕教教别的声音。”
“喏。”乌宝提着笼子后退到应有的距离,低头道:“教什么都行,只是蛊雕不在,得他人代劳了。”
“蛊雕去哪儿了?”
“孔案证据不足,陷入僵持,陆雍……陆吾怀疑孔敏学有个小女儿逃脱了灭门惨案,蛊雕决定亲自出手。现下,已经在去往永州珲县的路上了。”
“孔敏学本人的血书都扳不到穆氏……这穆氏底下的根,未免也扎得太牢了。”秦秾华哂笑一声,平静的面上不辨喜怒。
“还有一事……”乌宝说:“奴婢去回收小灰的时候,看见它把昏倒的四公主拱进了池塘里。”
“人有事么?”
“人没事,奴婢摸了一把,还有气。奴婢就是想来问问……还有气的四公主要如何处置。”
“好歹是一国公主,不可对她失礼。”
结绿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四公主想害你,你都不生气吗?”
“雕虫小技,能害得了谁。”秦秾华看向手中案牍,提笔写下一个“可”字,拿起吹了吹,轻轻放到一边,道:“狗咬你,你不能咬狗,没好处的事情不要去做。有这时间,不如多批几本案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