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给朕。”楚明帝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中含着急切。
顺王抿了抿嘴唇,却未拿出丸药只开口胡说,“父皇,儿臣觉得您的身体一向硬朗,又服了儿臣精心所制的药丸,不该病容满面才是。儿臣,斗胆说一句话,这宫中定是有人心怀不轨。”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幽幽地,令楚明帝身体一颤,一双厉眸对准他,“还不快如实说来。”
“父皇,您先莫生气,儿臣早前便觉得母妃之事颇为蹊跷,后宫之中母妃也曾醉过,可也不敢口中放肆。那次宫宴后儿臣细心查探,询问不少医者,他们和儿臣言南疆有一秘药,人若服之便如同醉酒一般形容无状。母妃若主持了亲蚕礼,受威胁的只有,只有东宫,儿臣如今看来您指不定也中了南疆的秘药。”
顺王低着头,将楚明帝的身体不适移花接木全然栽到了东宫的头上,又以宫宴为证。
是夜,烛光通明,红色的烛火一丝一丝地跳动着,可楚明帝却觉全身一寒,他的目光惊疑不定,隐约记起长宁侯世子曾提过京中有南疆人出没……
顺王眼神闪烁,知晓他人已信了七分,又面容愁苦地道了一句,“皇兄麾下有数万金甲卫,儿臣之前也不敢妄言,但见父皇您身子愈发不好,儿臣也担心他会不会。”
楚明帝瘦若枯枝的手青筋凸起,死死地抓起身下的锦被,脑中闪过宗室大臣对太子的百般赞赏,太子从北地归来数万百姓的欢呼声,还有……皇后去前看向他无欲无求的眼神。他终究是阖上了眼睛,嘴唇翕动。
次日,两道圣旨震惊了朝野上下。楚明帝病重,未至早朝,但却交与顺王宣布了两则圣旨,一则圣旨大意为山东两省多有匪寇,扰民安乐,命金甲卫统领常益即刻带兵前往剿匪;另一则圣旨意为朕身子不适,多番感念太子和皇后,命太子楚瑾于崇明殿侍疾。
两道圣旨虽无甚奇怪,但合在一起不难教人看出其中的深意,调走了金甲卫,太子殿下便无兵马在手,又命他侍疾,这……
承恩公面容凝重,第一次对楚明帝恨得牙痒痒,当年他为了让父亲、母亲不顾心中的忧虑把阿姊嫁与他,许下承诺此生唯立一王妃。
后来皇子夺嫡,为了赢得太后的支持,他违了誓言,受了贤嫔和淑妃进府,彼时阿姊已怀有身孕,他又请罪许诺唯爱阿姊诞下的子嗣。再然后,他在承恩公府和太后的支持下登上皇位,不到两日便被阿姊发现与吴氏有染,吴氏有孕,又迎了吴氏入宫。
这么多年,他冷眼看着吴氏虽受宠,但太子储君之位稳当,也就掩了对皇帝的恨意。可是临到头来,皇帝再一次违诺,竟敢想将皇位交与吴氏的儿子!
承恩公府锋芒尽掩,但能立于楚京上百年而不衰,论手中人脉和资源却是不缺的。于是,承恩公便开始频繁地出门访友,同时,几封书信暗中流向东宫。
东宫,章洄和太子一同翻看老爹递入东宫的书信,上面记载了不少朝中重臣的名字,尤其当中有不少武将。
章洄有些惊讶,她从未听过府中和这些人家有来往,楚瑾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温声解释道,“外祖父也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得封定国公,这些人若孤所料不错应是他的老部下,孤在北地征战之时得了不少庇佑。”
“那父亲为何对武学一窍不通,每日沉浸于书画墨宝。”
楚瑾眸光深沉,将书信折起,语气微冷,“外祖父和先镇北王是至交,镇北王府全府尽没,承恩公府为其伤,渐渐远离军务,岳父也未到军中历练从了文。”父皇当年夺嫡背后没有外祖父支持,也未必能坐上皇位。
章洄哦了一声,怪不得当初狗男主和她定了婚约,长宁侯未置一词,持默许态度,想必也是知晓承恩公府的底蕴利于钟霄发展。
不过,她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定国公的名头可比承恩公好听大气多了,承恩公,承恩公听起来倒像是佞臣奸臣。”
楚瑾失笑,剑眉微挑,许了一句,“若你为皇后,孤就为岳父改回定国公的名头。”
他的话含着深意,章洄又有些担忧,“太子哥哥,明日你去崇明殿侍疾可做好了准备?父皇他的性子愈发古怪,难保不会对你下手。”
楚瑾双手握着她的肩,眼眸深邃,他的语气坚定,“孤不会有事,洄儿乖乖的待在东宫之中,不要随意走动。”
章洄闻言点了点头,明后几日她打算就窝在寝殿之中,除了吃喝拉撒连床都不带下的。
翌日,太子一身青色衣袍,不疾不徐地步入崇明殿中,殿外的侍卫仔细搜查了他全身上下,确认没有夹带利器才放了他入内。
初一进入殿中,楚瑾的侧脸就冷了下来。殿中的气味夹杂着药味、龙涎香气以及人将死的腐气,颇为熏鼻。他略略扫了一眼分量十足的龙涎香炉,唇角泛了一分凉意。
时值盛夏,殿中却未放冰,有些闷热,桂全并几名宫人垂首而立,上有汗珠滴下。
“殿下,陛下在内殿,每至傍晚,顺王殿下会来陪伴陛下。”桂全状若无意地说道,声音细不可闻。
楚瑾眼皮轻抬,往内殿一旁硕大沉重的蟠龙九屏看了一眼,随后转入其中。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轻击,楚明帝却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太子,想到殿外围了数百名宫中近卫才安了心。
“起吧,太子,你去将折子念与朕听。”楚明帝躺在龙床上,桂全顺势将他扶了起来,又在后背放了迎枕。
太子神色淡然,拿了一旁的折子,一字一句念与他听,面无异样。太医熬了安神药,也是由太子先行品尝之后再耐心喂给他。然而,楚明帝却更信任自己的四儿,楚瑾看着楚明帝欢喜顺王到来,放下药碗,眼中闪过讥讽。
一连几日,太子殿下都半步不离楚明帝左右,衣不解带夜不合眼地悉心照料陛下,宫人们也在心中感慨太子殿下为子至孝。
等到了侍疾的第五日,金甲卫遵了圣上的旨意出发去了山东两省剿匪,皇宫之中终于掀开了腥风血雨的一幕。
据史书记载,时武帝为太子,侍君至孝,亲为明帝喂药,日日不能寐。但见明帝为国事所扰,沉珂愈重,为安帝心,便传令命怀王、肃王、牧郡王宗室并太师、太傅、大学士、尚书史等人觐见。
宗室并重臣入殿,帝未醒,于屏风之后默然坐等。却不料亲见顺王入内,屏退左右宫人,将数枚药丸掷于药碗之中,众人惊惧而不敢言。
顺王离去,武帝得返,持药碗欲喂帝药,为众人所止。
“王叔是言,皇弟在这碗中放入了数枚药丸?”楚瑾冷声问道,森然的视线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
怀王掌管宗室,德高望重,他皱眉颔首,“方才殿下未至,桂总管引着本王和你肃王叔还有几位大臣到屏风之后静坐等待,不料竟亲眼得见顺王挥退宫人,行为隐蔽地往碗中投了药。”
肃王和太傅等人颔首称是。
楚瑾目光冷厉,未惊动还在沉睡的楚明帝,当即便唤太医院掌首并数十名太医一同至崇明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动手了!
大暴雨,电脑断了一会儿网,稍迟勿怪!
第五十五章
因着出了顺王投药之事, 在太医到来诊断之前,殿中的人都保持沉默不敢言语, 太子也眼帘低垂,只一下一下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棱角分明的侧脸冷峻十足,隐隐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殿中很安静, 呼吸可闻, 殿外的动静便听得清楚些。渐渐地,他们仿佛听到铁器相击的声音,皱起了眉头, 事情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沉睡的楚明帝被这声音一下子惊醒, 他睁开眼睛,额头冒出了冷汗。
“陛下, 您醒了。”桂总管眼疾手快,连忙将楚明帝扶起来坐下。
“臣等拜见陛下。”怀王和肃王等人也不再细想外面的声音,躬身朝楚明帝行礼。
楚明帝脸色灰暗,有些疑惑他们为何会在此处,怀王立刻回答道,“臣等担忧陛下身体,另朝中各事务如何安排也需听陛下旨意,于是今日便来崇明殿求见陛下。不过现下臣等却意外发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欲将其禀报陛下。”
“何事?”楚明帝喘着粗气,动一下都很费力,他往一旁冒着热气的药碗看了一眼, 问怀王。
怀王跪在地上指着那药碗,语气沉重,将他们坐在屏风后透着缝隙察觉顺王在药碗中掷了丸药一幕细细说来。
“太子殿下已经命太医院过来查看这碗药,陛下龙体贵重,臣等和太子殿下都不敢大意。”
楚明帝沉下脸,命桂全将药碗端过去,他深深嗅了一下,只觉得沉重的身体好似轻快了一分,心中便有了猜测。
“卿和太子多虑了,这是顺王专门为朕制的丸药,朕闻上一口就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太医早前就查证过这丸药的功效,确认它与人体无碍,而且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楚明帝看着药碗的目光灼灼,恨不得当即饮下,在朝中重臣和太子面前如此狼狈虚弱,有损他九五之尊的威仪。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顺王野心昭昭于人前,这丸药实在蹊跷,但陛下早就知晓丸药的存在,又笃定对身体无害,他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父皇,不若还是等太医过来,试过这药无害后您再行服用。”太子言词恳切,唯恐楚明帝的身体有一丝不妥。
楚明帝不悦地拉下了脸,冷声道,“皇儿孝心日月可鉴,太子这是在怀疑顺王?”
太子微躬着身,眼中闪过几分漫不经心,声音低沉,“儿臣不敢。”
楚明帝收回冷沉的视线,命桂全将药喂给他。怀王等人也不敢有异议,太子殿下只说了一句便被陛下斥责,顺王简在帝心,他们又何必吃力不讨好惹人嫌。
莹白的玉碗中药液一勺一勺的减少,直到见了底。桂全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高声对外殿的宫人呼,“陛下今日的药已用了,还不快将膳食呈上来。”
楚明帝刚服了药就觉得精力充沛,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回来了,他径直下了龙床,心中对顺王的信任又加了一分。
“朕觉得好多了,诸卿,你们有何事不明,快些……”话还未言尽,身着明黄色寝衣的皇帝眼睛泛红,口中溢出了鲜血,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陛下!”众人突见此变故,惊呼。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哗啦啦从殿外涌进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四皇子顺王,而在他身后立着京中提督和禁军统领,以及数百名禁军。
顺王进到崇明殿便撞见怀王及太师等人,隐觉一丝不妙,不过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厉声高喊,“楚瑾,你枉为人子!父皇早前便和本王怀疑过你与南疆勾结下药谋害与他,崇明殿仅你一人侍疾,定是你在父皇药中动了手脚。来人,快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京中提督和禁军统领对视一眼,“陛下嘴中呕血,定是药中下了毒,太子殿下,失礼了。”话落便有禁军涌上要将太子擒拿。
太子目光凌然,神色淡淡,见此未有一丝慌乱,只轻声说了一句,“李提督和刘统领来的及时,女儿往顺王府送的也及时。”
两人眼神冷酷下来,杀意蓬勃,他们心知肚明陛下偏宠顺王,有意让顺王继位。从龙之功谁人不想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殿中诸臣此刻怎么还不明白这一切是顺王提前谋划的?目的便是要将太子殿下除掉,只可惜来龙去脉已经被他们看在眼中。
“放肆!”怀王怒瞪双眼,心下已经有了决断,以手指向面目阴沉的顺王,“顺王,竖子小人,你往药中投毒本王和一干大臣都亲眼所见,竟敢贼喊捉贼污蔑太子殿下。”
肃王和太师等人也冷眼相对,纷纷指责顺王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顺王也未想到自己的计划会意外被朝中重臣撞见,楚明帝的身体最多只能撑上半个月,金甲卫被调走,楚瑾一人在崇明殿,这是他最好的时机。手段拙劣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拉拢了京中提督和禁军统领,手中有了兵马,就能将楚瑾当场斩杀。
“怀王叔信口胡言,想必也是楚瑾贼人的同党,一律拿下!”顺王狞笑,他敢动手杀了太子,区区几个臣子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他令刚下,身后的禁军中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一批着了金甲的将士由外及内地杀了进来,手中的长刀收割人头干净利落,血水都未溅上一滴。
提督和禁军统领往后一看,脸色大变,咬牙拔了剑刺向太子。怀王和肃王等人看到一闪而过的利刃,倒吸一口冷气,殿中人都是文臣,帮不上太子殿下什么。
顺王抑制不住兴奋,面皮不停地抖动,只要太子一死,他们就算赢了一半,他离皇位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可刹那间,太子淡定自若地往后一侧,两道冷箭放出直接穿透了二人的身体,箭头泛着血光钉在殿门上,滴答滴答有鲜血落下。
不过顷刻之间,崇明殿中局势骤变,殿中涌出另一批人马牢牢地将太子殿下和一干重臣护在身后。
“顺王谋逆,罪证确凿,其和党羽一律诛杀。”太子未往瘫在地上的顺王那里看一眼,森寒的眸光盯着依在桂全身上抽搐不已的楚明帝。
局势已定,顺王再无翻身之地,可他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到楚明帝,眼中有了丝希望,连滚带爬地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楚明帝的大腿,哀苦不已,“父皇,儿臣不是谋逆,是楚瑾他给您下了南疆秘药,他才是乱臣贼子,您一定要明鉴。”
怀王等人闻言厌恶地扭过头,顺王此人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楚明帝对着太子森冷的视线,嘴唇蠕动,“彻……查……”良久才吐出了两个字。但顺王却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大亮,喃喃道,“父皇说要彻查,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传太医觐见。”太子似笑非笑,嘴角含了讥讽,随意抬了抬手,井然有序的兵将中分出一条小道。几名拎着药箱的太医抖抖索索地进到殿中,为首的是太医院的院首。
太医先为楚明帝扎了两针,稳住身体,又挨个上前为他把脉,心中一凛。
“殿下,陛下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脉象也若有若无,恐怕时日无多。”太医为难的拱了拱手,“臣为陛下开的药原本可以延长一两个月的时间,可是陛下似是服用了猛烈的药物,衰败更快了。”
桂全将药碗呈给太医,太医略闻便皱了眉头,道,“顺王曾为陛下配药,臣查过那药,确是好药能增强人的体魄,药中放了这药丸也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