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讨美人欢——棠眠
时间:2020-06-15 08:51:11

  *
  除却李大的尸体,府邸里还少了几个奴仆,这人不见,屋中地毯一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屺春不开口询问余令,余令并不主动与他说些什么。
  两人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对话,又像什么都没说。
  余令并不执迷于找第二个李大,她每日捧着肚子散步,平日里与浮翠与彩蝶说说话,取了几匹沈老夫派人送到府里的布,兴致勃勃地开始做小孩子的衣裳。
  沈屺春没事时就待在她身旁,看着她做衣裳,偶尔伸手帮她缝上几针。
  沈屺春有一次伸手取了余令手上的针线,余令觉得无趣,直接把手上没完成的布料扔到了他身上。
  “你做吧,等到孩子出生,我会告诉他,你最爱他。”
  沈屺春放了针线去吻余令的唇,余令侧头躲过,心中满是不满,“我不想看到你。”
  “我错了,不与你抢针线了。”沈屺春试图柔声安慰她,只是这安慰没什么用处。
  “我不想见你。”
  余令钻进了被子里,良久听到了门关闭的声音才冒出了头。
  在床上躺了片刻,余令坐起拿着缝制好的衣裳开始一根根的把线取了出来。
  重新把一针一线全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余令心情愉悦出了房门。
  沈屺春还站在门外,见余令出来便拉着她去散步。
  沈府他们已经一起绕过好多遭,庭院里的每颗石头,余令闭着眼也能摸到每一颗在哪里。
  “府里太冷清了。”
  要是她跟沈屺春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是安静性子,那这个府邸说不定会渐渐没有声响,余令突然想念起楚美人她们的声音。
  有了她们这府邸才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我已经跟陛下提及过调任扬州,孩子要是在沈家老宅生,那里很热闹,各房的孩子加在一起有十多个,祖母会和我一起照顾你。”
  余令脚步顿下,沈屺春把一切描绘地热闹,但她的心突然空了,一种落不到底的空。
  恍恍惚惚地被沈屺春送回了卧房,余令躺到了半夜隐约听到了鱼的声音。
  鱼尾拍击水面,水花四溅。
  啪——
  啪——
  被人喂养久了的鲤鱼连躲避的本事都忘了。
  沈屺春追到屋外的时候,余令已经用石块把鱼敲死,她坐在地上艰难地刮着鱼鳞,有些撕扯了鱼肉的鱼鳞她就放在了嘴里咀嚼。
  见到沈屺春出来,余令奋力地用石块划出了一条鱼肉递给了他。
  夜色里看不见月亮也无繁星,沈屺春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腥味,忍不住侧脸吐了出来。
  不断有酸水从嘴里涌出,等到他吐完,余令手里的那只鱼已经吃了一半。
  沈屺春努力地往前移动,把余令抱在了怀里:“余令,我放你走,我放你走好不好?”
  鱼鳞是嚼不动的,只能或着口水跟生肉吞进肚子里。
  沈屺春抱着她的位置压住余令的脖子,让余令更能感觉鱼鳞涩然滑过喉咙的触感。
  余令点了点头:“好啊。”
  *
  放余令走的事情早就闪过沈屺春的脑子,只是他不愿,他不想,无论生死他都该像是吸血的蔓藤紧紧缠绕余令,而不是松开藤蔓让余令离开。
  哪怕他已经不舍得从她身上吸取养分,哪怕他已经开始怜惜她身上被他附加的伤疤。
  “我已经求过陛下,他赦免了你贱籍,你外祖家我去了信,你去朔州,你不想我陪我就不送你去。”
  沈屺春一件件地安排,“你走后我就会调任去扬州,我不会去找你,孩子……”
  看着余令的肚子,沈屺春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阵痛,仿佛心脏一片片的被撕裂,但却每一片都新鲜如始,麻木一直在旁边久留,不愿包裹他的一切。
  “余令你走吧,我放你走,以后你只是余令,你还是以前的余令。”
  她还是以前的余令?
  余令低眸看着自己的肚子,她还是之前的余令。
  沈屺春给余令准备了很多银子,几乎搬空了沈府,他像是嫁女儿一样,为余令准备了舒适的马车,无数的箱笼。
  余令踏出府门,她能感觉沈屺春站在她的身后,怀孕让她动作变得迟钝,她回过头看着沈屺春沉黑的眼眸,手抵在了他的心口。
  “沈屺春,你别来找我。”
  手心的心跳像是老僧敲着木鱼,缓慢悠长。
  “好。”
  “你会死吗?”
  手心的心跳依旧,但余令感觉到她的心跳渐快了,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跳也砰砰砰作响。
  “余令,我会死的。”
  他可以放余令离开,但他早就哪里都离开不了。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回不了深渊,也无法站在阳光下。
  得到这个答案,余令扬起了笑,扯开手向马车走去。
  彩蝶跟浮翠余令都带走了,浮翠哭肿了眼睛,嗓子哑的说不出话,余令只有靠在彩蝶的肩上说说话,知道要去朔州,余令看了几本关于朔州风土民情的书。
  她跟彩蝶说得就是这些。
  马车入了闹市,余令若有所察地掀开了帘:“别走这条路。”
  为马车指了挑新路,余令回首看到彩蝶眉头紧锁,忍不住一笑:“我一直觉得你懂不了我。”
  彩蝶紧紧握着余令的手。
  她知道她病了,她也知道余令病了,她想不断给余令力量,但她却忍不住地害怕。
  从闹市穿出,渐渐有了女人的声音。
  余令见着马车逐渐靠近了水月楼,叫了停车。
  挥开了彩蝶的手,余令站在水月楼的门前,水月楼的招牌一如既往,嫣红地像是藏了这世间的所有喜事。
  在风中荡漾的红灯笼就像是水月楼里每一夜不灭的烛。
  余令手放在领口,让身体一件件地离开了束缚。
  番外
  七八月的时节, 一个个圆润过分的蜜桃坠在枝头, 一进园子余令就看到一只绿油油的虫子从眼前爬过。
  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又见一只过大的飞虫飞过。
  见着,余令忍不住去捏沈屺春的耳朵。
  他们搬到扬州后,先是住到了沈家老宅, 后面大宝出生后, 沈屺春又想着找一处一家人单独住的地方, 挑选了几个月买了一处桃园。
  沈屺春跟她说桃园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代指,他的意思是买了一处世外桃源。
  谁知道到了地方,还真是真真正正的桃园,七八亩的桃地, 种的是切切实实的桃子,而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桃花树。
  沈屺春是买地建府,用了三四年才把府邸建了起来。
  “娘, 大宝脸好疼。”
  抱着余令大腿的大宝,脸上抹着绿油油的膏药, 哭丧着脸抽鼻子, “疼死了, 我们快去找那只坏蜂蜂!”
  余令松了捏沈屺春耳朵的手,弯腰把人抱到了沈屺春的怀里。
  “让你爹去帮你捉那只叮了你的蜜蜂。”
  沈屺春接过孩子, 余令气得不行,但他脸上却是一派笑意,看样子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好玩。
  “大宝不哭, 爹带着娘一起抓那只坏蜂。”
  “你倒是不怕蜜蜂也把我叮了。”
  沈屺春皮糙肉厚,蜜蜂看见都会躲着飞,但她跟大宝比起枝头的鲜桃也没差到哪里。
  “你要是被叮了,我就一起报仇。”
  沈屺春空出一只手牵着余令不让她走,大宝在沈屺春怀里举着胳膊,擦了膏药花花绿绿的脸鼓胀一团,奶声奶气道:“一定要报仇!”
  余令抽了抽手,见抽不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找那只蜜蜂。”
  人做了坏事尚且知道跑,她就不信虫子做了坏事还等在原地,等着小的叫了老子去报仇。
  见大宝脸上叮了个大包,还兴致冲冲的去报仇,余令都懒得再与他说有没有长记性。
  反正这回应了,下回一定忘了又要跑进来看桃子。
  被虫子叮了,又要气冲冲地要报仇,周而复始,小孩子心性。
  也就是沈屺春的性子幼稚的跟儿子差不多,每次都耐心十足,还要扯上她,全家人一起报仇。
  跟在父子俩的身后,余令没走几步,下颌就靠在沈屺春的肩头:“你把我也抱上吧。”
  反正她不想走路了。
  大宝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身后娘亲,在亲爹把自己抛出去前,主动的从亲爹的怀里下来,让他好抱娘亲。
  沈屺春蹲下把余令背了起来:“腰又酸了?”
  余令唔了声,最近她不是发困就是腰酸,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但就是不想现在就会告诉沈屺春。
  大宝年纪虽小,但记路的本事却十分厉害,带着爹娘歪歪拐拐的路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了事发地。
  “你要去哪里给他找那只蜜蜂?”
  余令对着沈屺春的耳畔吹了口气。
  沈屺春耳朵颤了颤,侧脸在她唇边吸了口,速度之快,顺利逃过了孩子的目光。
  余令却不忌讳大宝看见,在沈屺春耳朵上咬了一口。
  沈屺春没叫疼,大宝却忍不住呲牙咧嘴,娘亲平时都是温温柔柔的,只是偶尔会对爹爹露出凶相,他有时候看着疼,但爹爹却不在意,比如这时候爹爹就在笑。
  大人的世界可真难懂。
  余令靠着树边坐下,沈屺春带着大宝开始地毯式的搜索起来。
  余令打着哈欠,见大宝一会捡起块石头,一会捡起一片落叶,最后估摸着是忘了到底来干什么的,拿了一根树枝乱挥。
  反观沈屺春,时不时搭理大宝一下,其他时候都认真地巡视着地面。
  瞧着沈屺春认真的侧脸,余令想起前几日他说他想留胡须的事,当时她就否了,如今这样想想似乎觉得也不丑。
  沈屺春唇薄,上嘴沿却是微微上翘,若是鼻下有了胡须,应该会有一丝儒雅味道。
  “在看什么?”
  沈屺春在地上摸到已经死了的蜜蜂,就像是侧脸也长了眼睛,知道余令已经看了他许久。
  “除却看你还能看谁。”
  大宝挥舞着枝干,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娘亲还能看我呀。”
  “你都长进娘亲眼里了,不用特意使眼睛看。”
  解释完,不高兴的又换成了沈屺春。
  把找到的蜜蜂放进了大宝的手里:“一只蜂虫只有一根刺,这根刺用出去,蜂虫也就死了。”
  “啊!”
  大宝脸皱的更狠,眼睛水汪汪的险些落下泪。
  有什么比找仇人复仇,却发现仇人早就死了更惨。
  一时间大宝也不觉得自己脸疼了,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蜜蜂,对它没那么讨厌了。
  “我去把它安葬了!”
  大宝小跑着去找了快合适的地方,挖了个小坑打算把蜜蜂给埋了。
  “你坐这里做什么?不去陪着儿子,等会他埋完了还要让你给他立碑。”余令眉眼带着笑,大宝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像她还是像沈屺春,有时候皮的可以上房揭瓦,有时候又多愁善感的很。
  去年他不过三岁,看到一只鸟儿死了,不止心疼的哭,还跟她学起了诗词,说要为鸟儿写一首哀诗。
  “等会再过去。”
  手是脏的,沈屺春只有头靠在了余令肩上:“我怎么就长进你的眼睛里。”
  “因为你在我心里头。”
  余令情话张口就来,沈屺春觉得她是敷衍,但脸上又止不住的笑意。
  见着他跟儿子争宠也能争的那么快乐,余令扫了眼背着他们在默默哀悼蜜蜂的儿子,头朝沈屺春凑去,只是快碰上的时候又往后一闪。
  沈屺春怕手弄脏余令,手掌一直撑着地面,余令躲,他只有往前。
  而沈屺春怎么前进,余令都躲着他。
  几次两人的唇瓣都是微擦而过,沈屺春喉结滚动,干脆坐稳不动了:“你就那么对一个没有双手,却渴望被你侵.犯的男人?”
  余令弹了沈屺春的脑袋,手放在他的后颈,嘴唇终于准确无误地挨上了他的唇。
  不需要沈屺春的手,余令给了他一个完完整整的属于爱人之间的亲吻。
  大宝被嘭的一声吓得回头,就见娘亲正在喂爹爹吃桃子。
  而落下来的那个桃子应该就是摘桃时被顺带摇下来的。
  “我也要吃!”
  大宝张开了嘴,大约是太渴望吃桃子,跌跌撞撞几次也没真的倒地,嘴巴顺利地张在了余令面前。
  余令喂了他一口。
  “甜不甜?”
  “甜!”
  大宝笑眯眯地说完,见爹爹看着他,想到把兜里的石头掏了出来:“爹爹快去给蜂儿立碑。”
  大宝虽然年纪小,但认识的字不少,寻常乱画糊弄不了他。
  沈屺春拿了个小石头子在他那颗石头上颗了几个字。按在了蜂虫那个小坟堆下。
  “上面写的是什么?”
  大宝字认的是不少,但这几个恰好都不是他认识的字。
  “无名蜂之墓。”
  听爹爹说完,大宝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没有刺就死掉真的太可怜,明明你没有刺了我更愿意同你玩。”
  “哪怕它刺了你,你也不生气?”
  大宝光呲牙咧嘴,脸上的膏药都散成了一片,余令一边给他再把膏药涂匀,一边笑道,“这就不疼了?”
  “疼一阵就好了,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要是蜂儿不那么决绝,就会晓得大宝特别可爱,还会懊悔不该叮我!”
  本来忘了疼,娘亲一提,大宝又想伸手扣,被余令按住了小爪子。
  “别扣坏了脸,往后别的蜂虫想叮都不知道往哪叮。”
  大宝嘟嘴,他可不想再被叮了。
  大宝不是完全的敌我不分,知道这墓里面埋的是叮了他一个大包的东西,所以没有像是曾经的小鸟一样哭了半晌。
  收拾好心情,大宝牵着爹娘走出了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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