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不好吃?”他再咀嚼一番。味道不差嘛。
“我一个女同学,收到了男生送的酱油。哥,你猜猜这是什么意思。”陈乌夏低着脸掩饰心虚。
“送酱油?”陈立洲问:“你同学和男生的关系好不好?”
“不好。”用反目成仇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
“有两个可能。”陈立洲煞有其事地说:“第一,暗示女的肤色黝黑得和酱油一样。第二,暗示女的不过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反正没好意就对了。
“嗯。”陈乌夏的头差点埋进碗里了。
第一,她考了导游证,周末有接旅行社的兼职。前两个月她带团去海滩,晒得脱皮,黑了一圈。因此她暑假推了旅行社的兼职。第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高中同学,哪里值得李深惦记。
综合这两点,对李深而言,她是一个黑得和酱油一样的打酱油路人。
“你的同学该死心了。”陈立洲把大锅里的煎蛋,一人一半分到了她的碗里。
“嗯。”道歉是最没意义的字句。她做了错事,该死心了。
陈立洲又说:“不管送酱油是什么用意,这男的肯定有毛病。”
“……”
“如果你也认识,记得和他保持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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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贝的电话把午睡的陈乌夏吵醒了。
陈乌夏坐起来:“喂?”
“夏夏!”吴婷贝的笑声清脆地传来。她第一天认识陈乌夏,觉得名字里的“乌”字不吉利。于是不叫“乌夏”,而是亲昵地唤“夏夏”。
陈乌夏在一个停电漆黑的夏夜来到世间。父亲书读得少,好不容易想到用一个“乌”代替“黑”。她喜欢自己的名字,父母给的她都喜欢。
吴婷贝没有经济的负担,恨不能天天出去玩:“陪我去逛街吧,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放假。”
陈乌夏望了一眼时钟:“好啊。”
陈立洲连了电视玩游戏,画面里五颜六色,战火纷飞。
陈乌夏觉得眼花缭乱,不知他怎样在其中分辨敌友。
他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醒了?玩不玩?”
“不会。”她去厨房倒水。
“哥教你。”
“学不会。”她回房拿了小挎包:“哥,我和同学去逛街。”
陈立洲随口问:“男的女的?”
“女的。”
“我妹妹这么漂亮,你班上的男同学没表示一下?”
陈乌夏不回答。要是她接他的话,他也许会扬言和她的男同学对战。“哥,我走了。”
陈立洲看了她一眼:“我打完这局也出去。”
“我不等你了。”她关了门。
经过李家大门,陈乌夏踩着梯级,两步一回望。难得可以和李深道歉,他脸上却写满了“拒绝”二字。高中时,每每经过这扇门,她心底满是暖意。如今剩下沮丧了。
想起酱油色,她打开了阳伞。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乌夏,出去啊。”
“哎。”她应了声,往公车站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吱呀”大门打开,李深出来了。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深仔,出去啊。”
“嗯。”李深的方向,也是往公车站的那条路。
前方的女孩走得慢。后面的男孩也不快。
杂货店主抹了抹汗:“这个夏天,真是令人费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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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公车到站还有几分钟,陈乌夏坐在休息凳,转头见到了缓缓走来的李深。
中午才想,两人注定陌路了。两两相欠,互相扯平了。可见到了他,她的心又不受控制。
李深微微低头,一手插兜,一手打字。他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走到了她的前面。
陈乌夏明目张胆地打量他的背影。他高且瘦,双腿又长又直,肩膀比三年前宽,腰线还是窄,魄力和美感相互较劲。
他微微侧了脸。
她低下头,紧握起手机,拼命鼓励自己,再去道个歉吧。可想起他不带温度的眼睛……她犹豫了。
公车到站,几个人急匆匆地跑过去。
李深也要走。
“李深——”陈乌夏追了上去。
他头也不回,排队上车。
她也上去了。
车厢拥挤,李深在中间。陈乌夏往里走,引起了其它乘客的不满:“靓女,这儿没位了啊。”
她见到他站在车窗前,又在低头玩手机。
她前进的步子停下了。他是凌空青松,她一个愚钝的凡夫俗子不妄高攀。她只是想,就算两人当不成朋友,也别和仇家一样。
这其实就是妄想。她和李深回不到三年前的夏天了。
陈乌夏告诉吴婷贝,自己搭错了车。
吴婷贝回复:「不如改去商场吧,我地铁再过两个站就可以跟你碰面了。」
这下正好,陈乌夏也不用换乘了。
忽然,腰上一只大掌撞过来。
陈乌夏避了避。
那只手追了过来。
她在大学练过防身术,技巧地转了转腰,狠狠拍过去。
那只手缩走了。
她身边有两个男人靠得近。中年男子的脸胖得和梯形一样,嘴角抿得紧,非常严肃。他旁边是一个黄毛小子,满是凶相。
她想避开这两人,向右走了一步。
没一会儿,那人又不安分了。
陈乌夏正要去抓。下一秒,那只手移开了,随之一声惨叫传来。
只见李深扣着中年男子的小臂。李深力气大,手背青筋乍现,沉寂的眼睛更是深邃。
中年男子半头白发,抖着腮上的肥肉叫着:“啊啊啊!”
周围的乘客不明所以,纷纷让道。
红灯前,司机停了车,回头大喊:“乜事啊?”
中年男子五官扭曲,示弱说:“打人呐!”
乘客的议论,司机的问话,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咒骂,空调镇不住乘客们的火燥,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李深身上。
李深一声不吭,放开了中年男子,双手插兜,冷冷地盯着。
中年男子揉了揉手臂,瞪了李深一眼。
陈乌夏半个身子藏在李深的背后。有他在,她说话底气十足,大声说:“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一个女乘客跳了出来,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问:“刚才你的手是不是不干净?”说完,她扶了下腰。
中年男子推推眼镜:“车上这么挤,撞到了很正常。”
“咸湿佬!”女乘客不听他的解释,上前扇他一巴掌,再踹一脚,动作干净利落。
中年男子挥起拳头。见到乘客们了然的神色,他举起了公文包,半遮着脸躲到后车门。
乘客间有嘘声响起:“灶头抹布,咸湿。”
这时,陈乌夏抬眼看向李深:“李深,谢谢你。”
他不看她,不理她,眼睛向着窗外。
她来不及给他笑脸,勇气就散了。
绿灯亮起,司机启动车子,喊:“要不要报警啊?”
“当然。”女乘客回答。
几个乘客鼓起了掌。
司机:“各位乘客,本车途径派出所。耽误片刻,稍安勿躁。”
听到报警,中年男子急了,骂骂咧咧地要殴打女乘客。一个男乘客上前拦路一脚。
混乱中,陈乌夏失去了扶杆,不得不扯住了旁边乘客的衣袖。
衣袖是黑的。
她抬眼看着李深。
他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
难得的是,他终于看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平平静静。
她记忆里的,那个充满恨意的少年变得遥远了。恨是浓烈情感的一种表达。连恨都没有,就是陌生人了。
第4章
公车站就在商场边。
陈乌夏下车,不经意间,见到李深也下来了。
陈乌夏买了两包干果。
“夏夏。”一路走来,吴婷贝出了不少汗。她收起阳伞,进来里面吹空调。“早知我也坐公车了,地铁站离这太远了。走十分钟,热得阿妈都不认得。”
“给。”陈乌夏递了纸巾过去。
吴婷贝擦了擦汗,见到陈乌夏拎了零食Logo的袋子:“还没开始逛呢,你就吃上啦?”
“不是。”陈乌夏把两包干果放进背包:“给我哥买的。他嘴馋,还挑剔,喜欢这家的味道。”
陈乌夏嘴上说过的男生很少,哥哥的频率是最高的了。吴婷贝不禁对这个哥哥好奇:“听你说了这么久哥哥,什么时候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白天别说人。话音刚落,一道男中音响起了:“乌夏。”
竟然在这里遇上了陈立洲。过了两秒,陈乌夏想起了,昨天他有说过聚会地点。
陈立洲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同学过来逛街。”陈乌夏指指旁边的吴婷贝。
吴婷贝连忙收起擦汗的纸巾,绽开笑脸。
陈立洲回她一个笑容,又转向陈乌夏:“我跟同学聚会,你要是逛完街了,一起回去?”
陈乌夏点头,“到时候再看时间吧。”
吴婷贝看着陈立洲的背影,窃笑一声:“原来你的堂哥长得这么帅呀。”
除了李深,陈乌夏很少留意其他男生的样貌,包括自己的堂哥。同一个屋檐下久了,她习惯了陈立洲的各种造型。就拿这次来说,马琳嫌弃儿子的新发型,在家念叨好几回。可是,陈乌夏看着,没觉得堂哥和以前有什么大不一样,就是头发卷了点,色泽亮了点。无论帅不帅,都是她最亲的堂哥。
听吴婷贝这么一说,陈乌夏承认上天有所偏爱,她见过的两个学霸都长得不错。
陈立洲是纵放的,亮如聚焦的灯光。李深则把自己收起来,独自一人美丽。
那么不凑巧,陈乌夏和吴婷贝上楼又遇到了陈立洲。
他倚在栏杆前,正在聆听微信语音。
吴婷贝撞撞陈乌夏:“哎,你堂哥。”
陈立洲正好出来接人。
他的女同学和陈乌夏坐的同一部电梯。
电梯门一开,女同学快步上前,拍拍他的肩:“嗨,来了。”
陈立洲回眼,扬扬手机:“嗯。”眼角一扫,也见到了陈乌夏。
陈乌夏没有认出女同学。
同样的,女同学也没有认出陈乌夏。不然,接下来的话,她不会贸贸然说出口。她神秘兮兮地说:“猜猜我刚刚见到谁了?”
陈立洲摇头:“猜不出来。”
陈乌夏无声地和陈立洲挥挥手,就要转身离开。女同学的话让她停住。
女同学说:“我见到李深了。”
陈立洲下意识地再看陈乌夏一眼。他虽然惋惜李深的前途,但陈乌夏才是他的堂妹。而且,当年的事错不在她。
女同学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他一个人在楼下的网红饺子馆,坐的靠窗位,我刚刚路过,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可我不敢上前打招呼。”
女同学是陈立洲的高中同学,曾经上过数学强化班。强化班的学生不多,几届学生建了一个微信群。女同学在高二时认识了高一的李深。
李深出事以后,退了群,微信号也弃了。谁也没再见过他。
女同学的嗓子是高音,陈乌夏受损的右耳清晰地捉到了“李深”两个字,她脚步越来越慢,被吴婷贝拖着走。
女同学还想继续说。
陈立洲打断了她:“好了,有什么一会再说了,先进去吧。你要记得,今天你的任务是扮演我的女朋友,别让那帮小子的狗粮呛到我。”
“晓得。”女同学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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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远远见到饺子馆的门面。
她和吴婷贝一起,沿着靠窗位走了一圈。
没有看见李深。
也是,女同学遇到他是二十分钟之前,有多少饺子都吃完了吧。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吴婷贝的相聚,陈乌夏坐在中庭。
胆怯,是她见到李深时最直接的感受。她借由兼职的忙碌,躲避李深的一切,刻意不去想他。她劝自己:惹不起,只能躲了。偏偏楼上楼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走了。”不知何时,陈立洲已经站在面前。陈乌夏刚才的失神,他看得一清二楚。自从李深回来,这个堂妹发呆的次数多了。
“哦,哦。”陈乌夏站起来。
陈立洲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捻着微卷的头发:“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她今天懒得做饭,让我带几盘熟食回去。你想吃什么?”
陈乌夏回答:“伯娘懒得做饭,可能有些累吧。当然是挑她的喜好买菜了。”
陈立洲回头看堂妹一眼:“我想起来了,你喜欢吃韭菜饺子。”
陈乌夏喜欢吃饺子,李深不是。两人还是友好邻居的时候,他说过不喜欢饺子。可今天,他大老远地过来吃饺子。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李深真的不一样了。
“我们就买韭菜饺子,我们家都喜欢吃。”陈立洲话中有话。
陈乌夏迟疑了很久,走出商场才说:“哥,你说……李深没有参加高考,可惜了啊。”
“他是很可惜。你的耳朵受伤同样可惜。”陈立洲心疼地看着堂妹:“人类的听觉毛细胞是无法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