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白——这碗粥
时间:2020-06-15 09: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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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餐厅有个男生叫郑良骥。
  他高中刚毕业,分数上了省外的一所名校。等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过来打暑期工。
  和陈乌夏第一次见面,郑良骥得知她是大学生,问:“为什么不去当家教啊?听说家教比较赚钱。”
  她老实地回答:“我当不上……”她自己学习都吃力,哪还能育人?她给自己贴上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标签。
  郑良骥刚才的话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又说:“出了社会,分数就不是全部了。一颗善良的心更珍贵。”
  “嗯。”常煲鸡汤,有备无患。从前,李深给她煲鸡汤,后来,她自己给自己煲。无奈的是,再认真上课,成绩也还是马马虎虎。
  陈乌夏休息的那天,郑良骥搞砸了一个客人的菜单。
  第二天下午,餐厅经理给这群暑期工训话。
  兼职的学生中,陈乌夏文静又老实。餐厅经理将她和郑良骥生单独拎出来讲,夸奖她的同时,暗损郑良骥。
  陈乌夏没料到是这种场面,面红耳赤,十分尴尬。
  好在郑良骥落落大方,没有因餐厅经理的话迁怒她。
  两人回了座,并排坐着。
  郑良骥挠挠头,低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没关系。”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陈乌夏。餐厅经理一褒一贬,弄得像是她去打小报告似的。
  郑良骥看一眼滔滔不绝餐厅经理,嘿嘿一笑:“体验生活第一课,勤力的员工更受老板优待。”
  训完了话,经理说:“晚上餐厅包场了。正式员工留下,暑期工可以先走。”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陈乌夏昨晚想饺子想了一晚,睡得浅,这会正好回家补眠了。
  她在家补了一个过时的午觉。半梦半醒间,传来了开门声。
  接着,陈常平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李深退了学之后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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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前。
  街口停了一辆小货车,车厢上挂了一个纸皮大牌子,三个字:卖瓜的。
  卖瓜的老板正在往店里卸货。
  陈常平买了个大西瓜,偶遇了朋友。
  两人好一阵子没见,又同是高材生的家长,自然地谈到了学习。
  陈常平问:“老郑,你家孩子高考怎么样了?”
  “等录取通知书了。”儿子高考大捷,一家人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郑叔脸上的皱褶全是笑纹。
  “恭喜啊。”陈常平竖起大拇指:“我前几年就告诉你,你家孩子半只脚踏进大学了。”
  郑叔喜笑颜开,客套话也懒得讲了:“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陈常平哈哈地笑,无意之中见到一人。
  李旭彬站在手表修理店。
  修理店和卖瓜车距离很近,恐怕陈常平和郑叔的聊天,李旭彬听得一清二楚。
  李旭彬冷冰冰的脸,和李深少年时重叠了。
  事已至此,两家人闹成这样的僵局,陈常平有些遗憾。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上下楼是老邻居,多多少少都有交情。从前,李陈两家孩子年纪相仿,长辈话题投契,逢年过节互相拜年,还坐在同一张桌吃过饭。
  想到这些,西瓜变得更沉了。
  回家的路上,陈常平遇到了买完菜的马琳。
  马琳把青菜递给陈常平,说:“老远见到你拉着脸,见到老婆不高兴?”
  陈常平一手提西瓜,一手拎青菜。“和老婆无关。”
  马琳:“和谁有关?”
  到家门了,陈常平才说:“不知道李深退了学之后在做什么。”
  “谁知道。”马琳关上门:“过去几年了,别想这事了。”
  陈常平:“这不又回来了嘛。”
  马琳:“也就住两三个月。他们这趟回来,见人就摆起个臭脸,是打定主意不跟我们来往了。”
  陈常平放下了西瓜,回头说:“今天我遇上老郑了,恭喜他家儿子金榜题名,谁知李旭彬就在旁边,脸色冷的啊,说不定他以为我故意说起高考的事,往他伤口上撒盐。”
  马琳:“你管人家怎么想。以前李深年年成绩第一,李旭彬的脸色也很冷啊,面瘫是他们家的遗传。当年的事不止他们家烦,我们也招来了很多闲话。楼下整天闲言碎语,被我撞见好几次了。再说了,乌夏到处看医生也受罪,没问李家要赔偿,我们仁至义尽了。”
 
 
第5章 
  门外不说话。
  空气停住了。
  陈乌夏拉过被子的一角,盖住脸,将自己的失控掩藏起来。
  试想,假如她在高考前被退了学,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定比李深更极端。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手捂了捂眼睛,干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坐起来,拨了个电话。这十一个数字,她背得滚瓜烂熟,连手指肌肉都有了记忆,没有停顿地按完了。
  三年前,李深删了她的微信。不久以后,他的手机号码就是空号了。
  陈乌夏偶尔会拨通这个号码,哪怕只听到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和从前一样,道歉只在嘴皮上颤了颤,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这时,单调的嘟嘟声在某个程度上安慰了她。
  等等——
  嘟嘟?
  下一秒,嘟嘟声也没了。她看着屏幕上出现了通话时间。
  对方接起了电话,没有出声。
  两边都很静。
  静了几秒,对方也不急,在那边用什么东西打起了拍子,滴答滴答地响。
  陈乌夏反应过来了,立刻挂断。
  今年春节,她也打了这个电话,当时还是空号。她给机械的女声拜了年。如今有了新机主,最后的慰藉也没了。
  她出了房间。
  西餐厅包三餐的伙食,除了休息日,她都不在家吃饭,回来得也晚。
  陈常平看看时钟:“乌夏,你不是上班去了吗?”
  陈乌夏笑:“晚上有顾客包场,经理给我们临时放假了。”
  “有休息就好。”陈常平一边切西瓜,一边回想刚才自己和马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乌夏打了一个哈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伯,我忙一天,补了个午觉,可舒坦了。”
  陈常平笑了:“大热天的,吃块西瓜解解暑。”
  “谢谢大伯。”陈乌夏捧起了西瓜。
  同时回到了陈常平之前的问题,李深现在在做什么?
  工作了?还是重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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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中午,用餐的高峰期。
  陈乌夏收拾完上一桌的残羹,转眼见到了推门而入的李深。
  他还是黑衣。
  后面一个灰色上衣的男人正和他说话。
  李深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是自然的,少了冷厉之色。
  陈乌夏低头,托着碟子往厨房走。
  李深和灰衣男生走了进来,就要和她擦肩而过。
  餐厅的规矩,迎面遇到客人必须问好。陈乌夏抬起头,微微一笑,说:“欢迎光临。”
  李深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她。
  她知道,他不是没有看见,是不愿看见。
  她把碗碟送回厨房。
  餐厅经理交代说:“新顾客来了,你要及时留意他们的需求。”
  陈乌夏点头:“好的。”
  餐厅经理指指角落的方桌:“招呼一下那两位。”
  避无可避,这是工作。陈乌夏硬着头皮过去了。
  李深的背影有些陌生。他一手伸直,搁在相邻椅背上,闲适放松。
  其实也不应该陌生,只是回忆尘封太久了。高中时的李深就是如此自在。同是复习,她焦头烂额,他却老神在在。
  陈乌夏把两本菜单分别摊在两位顾客面前。
  李深收回了椅背上的手。
  她笑盈盈地问:“你好,两位需要点什么?”
  他看着菜单,没有抬头。
  灰衣男生名叫杨东培,长了一张憨实的脸,笑起来和弥勒佛相像。他看着李深,说:“今天是我请客。”
  李深合上了菜单:“柚子茶,去糖。”
  杨东培抬头:“柚子茶能去糖吗?”
  陈乌夏笑着应答:“可以。”李深不爱吃甜的习惯还保留着,让她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杨东培翻了翻菜单:“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嗯。柚子茶,去糖。别漏了。”
  陈乌夏记下了,说:“二位点的果茶、摩天轮和牛扒,有一个双人套餐。套餐价格相当于单点的八折。”
  杨东培问:“柚子茶呢?”
  “柚子茶不在套餐里。套餐的另一杯饮料是玫瑰露。”陈乌夏顿了下,稍稍低了声音:“玫瑰露也可以去糖。”
  杨东培转向李深:“要不要把柚子茶换成玫瑰露?”
  李深说:“柚子茶,去糖。”
  “好吧。”杨东培合上菜单,“要一份双人套餐,再加柚子茶。玫瑰露……正好,一会儿带去给魏静享。”
  陈乌夏很是吃惊。
  魏静享也是高中同学。
  学霸的试卷答案差不多,学渣则各有各的错误。陈乌夏天赋受限,没有办法的事,可她愿意努力。魏静享经常迟到、早退,仗着父亲有钱,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
  高中时期,李深和魏静享谁也不搭理谁。没想到竟然有了联络。
  陈乌夏收起菜单离开。
  “这餐厅看着很普通啊。”杨东培靠着椅背,环视四周,说:“为什么选这里让我请客?替我省钱啊?”
  李深说:“离家近。”
  这理由说服了杨东培。他问:“乐高你什么时候要?”
  “这周吧。”
  “不行。”杨东培喝了半杯柠檬水,说:“说起这事,我还没问你,星期一你怎么回事?明明约好了吃饭啊,你突然跑去商场,吃什么饺子。那天被你放了鸽子,我就去我小姨家了,东西落在那。下周再给你吧。”
  “嗯。”李深没有回答杨东培的问题。
  陈乌夏过来,先给杨东培倒了水。
  杨东培延续刚才的话题:“饺子有我请的饭好吃吗?”
  陈乌夏拿起李深的杯子,看了他一眼。
  李深没说话。
  她继续给他倒水。
  杨东培抬头看着她,鼓起和善的腮帮子,问:“你是高中生过来打工的吧?”
  陈乌夏笑着摇了摇头,“两位请慢用。”她拿着水壶回去服务台。
  杨东培凝望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深不冷不热地说:“是个女的你都这么说。”
  “胡说,我就说过三次。而且前面两次,对方真的是我同学。这个嘛……不是同学,就是眼熟。”杨东培皱起了眉:“哎,我觉得真的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你转头看一看。”
  李深回了头。
  西餐厅的制服是白色连衣短裙,她扎着马尾辫,瓜子脸尤其显嫩。是跟高中生一样。不过,皮肤比高中时黑得多。
  郑良骥回到服务台,和陈乌夏说了句什么。
  她笑了。
  李深收回视线。
  这一眼,陈乌夏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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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强化班的几个同学,李深几乎不和其他人来往。
  曾经,陈乌夏向那几个同学打听李深的去向。
  他们表示不知道。回答的同时,同学们免不了投来探究的眼神。
  后来,陈乌夏就不问了。
  回到家,陈乌夏给魏静享打了电话。
  魏静享那边很吵,有人说话,有人唱歌。“等等。”过了一会,她到了疏散通道,才说:“陈乌夏!今天吹的什么风?想起我来了?”
  陈乌夏问:“魏静享,好久没见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说啊。”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想问问你。”
  “哦?我也许知道什么事。”三年没联系的同学突然打电话,魏静享一猜就知道了:“李深?”
  “嗯,听说你见到他了?”
  “是啊。”魏静享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上个星期,我和朋友去pub玩。遇到了他。哇,李深啊,哈哈哈。我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她表达出显而易见的惊喜。
  “嗯。”
  “我的朋友也是李深的朋友。见没见到我上个星期的朋友圈?我开心地从街头跑到街尾的那天,就是遇到李深的日子。”魏静享向空中竖了个中指:“当然,我开心可不是因为他。”
  魏静享的朋友圈,除了旅游,就是美食。那天的动态,魏静享发了一堆pub的聚会照片,说遇到了老同学。没有明说是谁,照片里也没有李深。任谁想,也不会想到那是李深。
  灯红酒绿,摇曳劲舞,曾经都是李深嗤之以鼻的东西。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
  魏静享问:“陈乌夏,你和李深还有联络吗?”
  “没有了......”陈乌夏低了声音。
  “也是,他以前的性格,会和同学联络才怪了。”
  陈乌夏追问:“李深读了大学吗?”
  “我问了,他没回答。我那pub的朋友早早出来接管生意。物以类聚嘛,李深也是社会青年了吧。”魏静享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或者和我一样,去一间混文凭的大学?说起来,李深变化挺大的,没以前高冷,好相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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