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没理她。
她索性拉住他的衣角。抬头见到他冷峭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这些天,她为他做过的澄清,都是她一厢情愿。就算她误会他,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在乎。
李深一手甩开了。假如没有这件事,他和她的结局会来得晚些,甚至到不了这样浓烈的程度。他曾想,晚那么一点也好。
陈乌夏刚才追得急,左脚绊右脚,被他这样一甩,她没站稳,撞到了屏风。右耳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瞬间,巨大的嗡嗡响在脑子里震起来。她听到了大伯在说话,但是他的话和放大了一样,响彻云霄。
“够了,你们走吧。”李深回了房,没有再看她一眼。
“老李啊,到底什么事?大家心平气和谈一谈。”陈常平叹气,“我们乌夏还是个孩子。有哪里做错的,你和我说说。我们都是讲道理的家长。”
“没什么可谈的。”李旭彬说:“你管管自己的侄女,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别藏在我们家,玩见不得光的心思。”
陈常平:“你!乌夏过来辅导,大家都知道的。乌夏很乖,藏有什么心思?”
李旭彬:“见到我家深仔就脸红,什么心思那就要问她了。”
陈常平脾气也上来了,上前拉起陈乌夏,说:“乌夏,我们走。”
因为生气,他的音量比平时大。陈乌夏觉得震耳欲聋。她呆呆的,右边耳朵发涨,连自己上楼的脚步声也成了轰鸣。大伯还在说话,她听不清了。她张了张嘴,自己发了一个轻音:“啊……”这一个字震到了右耳。
她脸色惨白,不再说话。
世界天崩地裂了。
陈乌夏是被陈常平拉上楼的。
上了楼,这一阵诡异的声响停止了。她这才回到了现实。
陈常平:“乌夏,怎么了?”
“没事了。”陈乌夏捏捏右耳。
“李家可能闹出大事了。”陈常平说:“暂时别和他们联系了。”
陈乌夏:“嗯。”
“我担心你的高考。”陈常平说:“你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照顾好你。你要是出了差错,我以后有什么脸去拜祭你爸妈。”
“大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作业。”
然而,坐在书桌前,陈乌夏发现,刚才背的习题又忘光了。但,她又捏捏耳朵。
幸好,幸好耳朵没事。
第38章
这一天,陈乌夏的右耳偶尔有巨响, 一会儿消失。
她对着镜子照, 没有发现右耳有伤痕。高考的日子很近了, 她想, 等考完以后再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的时候, 右耳又有声音, 陈乌夏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捏一捏, 拍一拍就好了。但是过了几分钟, 耳朵里和开火车似的, 轰隆隆地响。她自己说了一句话,“喂。”果然天崩地裂。
又等了十几分钟, 响声没有消失。甚至, 到了中午, 这辆火车也没有停下。她整个人像被火车碾了过去,支离破碎。
陈常平喊着说:“乌夏,吃午饭了。”
陈乌夏隐约听见了, 走出房间。
侄女的脸色这半个月来不大好。陈常平说:“乌夏, 伯娘给你炖了汤, 高考前的营养一定要跟上去。你堂哥去年天天大鱼大肉,比我们当家长的滋润多了。你也要和他一样, 吃多点。”
陈常平说了这么多, 侄女的脸色不见好转, 反而更加惨白了。
陈乌夏问:“大伯, 你刚才说什么?”
陈常平正色,问:“怎么了?”
陈乌夏:“我听不大清,周围杂音很多,最响的是轰轰的声音,火车压在轨道上的那种。”
陈常平吓到了,连忙说:“什么事?大伯这就送你上医院。”
路上,陈乌夏皱着眉,想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但是那一辆火车不放过她,一直向前开,没有终点。
陈常平小心翼翼地问:“乌夏,我这样说话你听得见吗?”
她捂住了右耳,说:“这样听得清一些,这边的耳朵太吵了。”
侄女的状况来得突然,陈常平冒出了冷汗,心里可怜侄女命途坎坷。中考的时候父母双亡,高考前又莫名招来病魔。
到了医院,进去门诊。
陈乌夏简单叙述了自己的病症。
“嗯。”医生说:“这是突发性耳鸣,你先做一个听力测试和一个声阻抗测试。”
陈常平问:“医生,这种病一般多久能好啊?”
医生:“说不准。先做测试,再看情况吧。”
陈乌夏进了听力检查室。一关上隔音门,右耳里的火车更嚣张了,血管也跳上火车轨道搏动。她抓着手里的按键,艰难地捕捉测试音。测试过程中,她已经有所感觉,自己右耳听到的声音比左耳听到的次数要少。
测试结果出来,右耳果然乱七八糟。好在,声阻抗的检查一切正常。
医生说:“神经性耳鸣,先吃点营养神经的药。”
陈常平又问:“医生,这种病严不严重?”
医生说:“要看她恢复的情况,一般来说,病发初期治愈几率比较大。”
“谢谢医生。”陈常平稍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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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走了,走得干净利落。他给陈乌夏留下的是无时不刻的轰轰响。
看了一次医生,火车跑得更快了,陈乌夏整夜整夜的失眠。世界这么吵,她静不下心来学习,烦躁成了第一情绪。
陈立洲得知堂妹的疾病,买机票飞了回来。
“李深人呢?”陈立洲差点去李家撬门。
陈乌夏摇摇头。李深这一个手机号码,自从被网爆之后就弃用了。他退出了所有的微信群。谁也联系不上他,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陈乌夏和李深恩断义绝了。在夜里,被轰鸣声吵得睡不着的时候,她给李深发了一条仇恨满满的微信。不过,他删除了她,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比起狠绝,陈乌夏哪里比得过李深。
陈立洲带着她去了另一家医院,做了同样的测试,结果也差不多,医生也是开了营养神经的药。
然而,吃了药,陈乌夏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行驶的火车外,有一个人在敲鼓,咚咚咚,混着火车的轰轰轰,她的右耳像是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她对高考有些绝望。
“乌夏。”陈立洲担心堂妹的状态,一直不敢走。
“哥。”好转也是有的,起码现在,陈乌夏不会分辨不出右耳里的世界和现实的声音。
陈立洲问:“今天怎么样?”
陈乌夏有些沮丧:“还是老样子。”
“嗯,继续吃药。”陈立洲说:“乌夏,我问了学医的朋友,耳疾在前三个月治愈率相当高,你别气馁。”
陈乌夏:“嗯……”
“发生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一大考验。”陈立洲几乎不说李深。鼓励比抱怨更关键。“我们的小乌夏,生来就是所向披靡的勇士,天不怕地不怕。”
她哪里是勇士,她怕的东西可多了。眼前害怕的是数学。“哥,你对我最好了。”
陈立洲:“知道哥对你好,就别苦着脸。”
“嗯。”陈乌夏说:“我就当三天的鸵鸟。”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陈立洲拍拍她的头。
“谢谢哥。”
“笑一个,回来没见你笑过。”
陈乌夏扯起了笑意。
陈立洲:“我们小乌夏笑起来最漂亮了。”
她拿起李深留下的习题,说:“哥,这是李深给我整理的题型,他让我死记硬背,我来不及问他怎样练习速记,他就走了,我背不下来。哥,你有办法吗?”
“教你几招。”陈立洲笑:“哥请了假,陪你到高考。乌夏,别怕,有哥在。”
因为耳鸣,陈乌夏比从前艰难。为了亲人的期望,为了堂哥的期望,她要更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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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陈乌夏没有再看书,而是和陈立洲打扑克牌。
陈立洲把牌面和习题做了归纳,方便陈乌夏记忆。
不得不承认,李深在这份高考题库上花了不少心思。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各题型的延展变化,以及可速答的规律。
陈立洲问:“右边耳朵怎么样了?”
“还在响。”陈乌夏不想堂哥担心,说:“哥,英语听力三月份考完了。”
陈立洲:“乌夏,加油。”
她点点头:“嗯。”
高考那天遇上大暴雨。陈立洲提前预约了出租车,送陈乌夏去考场。
雨下得太大,路面雨水排得慢。陈乌夏和陈立洲挥别,趟着水进了校门,泥沙卷进她的脚趾,硌得生疼。
她上楼的时候已经有了考前的沉重。
旁边一个男生走过,穿一双人字拖。人字的一边差点要掉了。有几个同学笑笑。
这无形之中缓解了陈乌夏紧张的心情。
负责数学考场的,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监考老师。
陈乌夏坐下来,右耳响得很,她皱了眉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她拨到一边。监考老师对准考证的时候,她抬起了头。
监考老师看了她很久。
她松了眉头,把刘海放下来。
监考老师:“嗯。”
这时,前面有一个同学掉了一支笔。
监考老师过去了。
同学不敢捡,惊慌地看着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把笔还给了同学,说:“继续考试。”
这一套数学试卷里,有李深题库的好几道选择题,以及另外两道差不多的大题。
陈乌夏差点尖叫,李深真的押对了题。这些题,她全部背下了。她冷汗直冒,抓着笔看着那一道题。她记得李深写下的每一个步骤,但这一时她的手却在抖。
窗外,雨水把绿叶打得跪了下去。
陈乌夏记得,记得她和李深的拉钩,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说:“陈乌夏,我们大学一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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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治疗,陈乌夏的耳鸣有所减轻。不过,医生告诉她,她的低频听力较差了。
八月,陈乌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就在这天,警察公布了案件详情。李深的确是被栽赃嫁祸的。
一夜之间,舆论又反转了,众人惋惜李深的际遇。其中包括高中部的刘校长,以及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微信群更是炸了锅,同学们都在为李深叫屈。
于事无补了。
陈乌夏想起曾经和李深的情景,她为他难过,为他惋惜。但她又何其无辜被卷进这一案件。
这时,陈乌夏收到了肖奕媛的电话。
“乌夏,你又一次救了我。”肖奕媛的语气有些古怪,沮丧的同时又燃起了某些希望。
陈乌夏愣住:“怎么了?”
“我哥……被抓了。”肖奕媛说:“他是陷害李深的主谋。丁晴有把柄在他的手里,所以当了帮凶。”
案情通报说主犯肖某,陈乌夏当时没有联想到肖兴飞。她追问:“那个和李深眼睛很像的男人呢?”
肖奕媛:“他是一个摄影师,对案子毫不知情。我哥骗他说在演小剧场,名字都拟定了,叫《真假负心郎》。摄影师比较单纯,经常闭关,不知道舆论闹得这么大。他有和我哥敲定小剧场的谈话录音,已经证明了清白。我这才知道,原来案发当时,还有个女的约了李深,合演一出《真负心郎》。李深没上当,就只剩《假负心郎》这一场景了。”
“你哥为什么要害李深?”
“李深揍了我哥,我哥怀恨在心。”肖奕媛顿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到,我哥还参与了初中部的偷拍案。他那间摄影工作室也不是干净的地方。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哥竟然和欺负过我的人同流合污。恶有恶报,他终于踢到铁板了。”
初中部的校长被调查,涉案的太妹党抓了好几个,其中还涉及见不得光的生意。
有媒体私信那个小马甲,想要做一篇匿名采访。陈乌夏一个也没有回。同时,她在私信里收到了受害初中女生发来的感谢信。有些只有三两句话,有些长达一两千字。
陈乌夏把这事告诉陈立洲。
他笑着说:“乌夏,我的妹妹,她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孩子。”
可惜,李深不知道。
李家阳台空荡荡的,只剩下几盆被烈日晒焉了的枯花。
第39章
李家这次回来, 清理了干枯的花池, 重新放了几个小盆栽。
于骊喜欢紫苏炒螺。外边市场紫苏叶不是时时有卖, 于是自己种了一盆。
陈家正下方,也就是李家对面阳台, 正在晒花生的大妈盯着纸飞机轻飘飘地落下,停在紫苏盆的土里。
大妈听过杂货店主讲述陈李两家的旧事, 越听越迷糊。尤其这一次李深回来, 两个小年轻面对面不讲一句话。
可这一只纸飞机, 从这个角度分析,应该是从陈家飞下来的。
也许是,文字表达的东西比面谈更有韵味?难怪杂货店主说:“我们和年轻人有代沟了,小一辈的想法, 读不懂, 读不懂啊。”
大妈也读不懂,她把花生一颗颗拂开,走进去了。
李深捡起了纸飞机。
他有一只湛蓝的纸飞机, 装在玻璃瓶中,和围棋的那一个并列放一起。
李旭彬曾经问:“这是什么?”
李深回答说:“这是一个战败的记号。”败给了陈乌夏。和放弃围棋的时候相比, 跟她分开更深刻。所以, 他用了深色玻璃。蓝色在玻璃下成了浓墨一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