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侯——风储黛
时间:2020-06-16 06:46:26

  魏赦靠在岩壁上呼吸,山洞之中空气不畅,魏赦又历经恶斗,身负箭伤,难免呼吸粗重。
  他胸口处的箭伤仍在汩汩地流血,情状可怖。而更让竺兰害怕的,是魏赦的意识也仿佛在逐渐流逝,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低地呜咽了起来,用手背紧紧堵住了嘴唇。
  魏赦的头枕着石壁,支起眼帘觑她,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有点想要发笑。
  “兰儿,我死不了。”
  比这更重的伤,他也不知承受过多少。
  但竺兰不信,水雾朦胧的美眸盯着他,不肯眨眼。
  魏赦的脸上沁出了大团冷汗,他低沉地嘶了声,“兰儿,背过身。”
  竺兰咬唇,艰难地将身体转了过去。
  一瞬之后,她听到什么被生硬抽出肉骨的声音,她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魏赦将一片衣袖塞入了嘴里,面容血红,汗如雨水,右臂奋力一振,将没入胸膛的羽箭,就这么生生扯了出来,丢在了脚下。
  “魏公子……”竺兰吓得不轻,连忙扑了上去,替他将裳拉开,看他的伤处。
  箭伤颇深,血肉模糊。
  很……很痛吧?
  她脸色惨白,泪珠大滴大滴地沿着秀靥滚落。
  倒还越来越坏了。魏赦心里想道。他身上热症未除,伤口又深,这时人烧得有几分糊涂了,可她泪水却冰冰凉凉的,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有着宛如甘霖般的清甜。
  他靠在山壁上,甚至犹如浸在一片火海之中,如此难熬。
  若是自己一个人,或许真的撑不下,就死在林间了。尸骨也无人收拾。
  死志这样没出息的东西,他曾也是有的。
  起初去淮阳的时候,消沉得可怕,连他后来想想,都惊讶于自己曾经那么地没出息。可好在,终究是因为什么熬过来了。
  他有深仇未泯,有深爱不可辜负。
  他这般的人,没有资格谈死。
  死也不能死在竺兰的前边,同他嘴里心里最是厌恶和瞧不起的男人一样,让她伤心难过。
  魏赦笑了一下,抬手搭在竺兰的手心里,“兰儿,我烧糊涂了,要睡会儿,你看着我,别让我睡沉了。”
  竺兰惊恐万分,手心都在发颤,“不要,魏公子你不要睡。”
  他“唔”了一声,已不听话地闭上了眼,嘴里仍说道:“你追过来,是有什么话同我说么?”
  有啊。
  竺兰脱下了外裳,卷在掌心,替他擦拭汗珠和胸口的血,随即,小心地替他将伤口缠上。
  她一边缠一边落泪,听不见魏赦的声音了,整个人都处于惶恐的状态里头,仿佛魂游天外,嘴唇哆嗦着道:“我有话同你说,我喜欢你,魏公子。我真的喜欢你的。”
  身侧却无声无息的。
  竺兰的一颗心悬在了空中,猛地扭头,他人已靠在岩壁上似睡了过去,睫羽凝然不动,那般温柔而安详,头比方才微微歪侧了过去,几乎便要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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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魏赦如玉山将崩的姿势令竺兰有些微心惊和担忧, 替他包扎上伤处, 急忙抢上去扶住了魏赦的头。他顺势跌到了竺兰的怀中, 额头抵着她的颈部皮肤,如火在灼。
  从前阿宣发烧,烧糊涂了, 烧得晕迷过去, 靠在她怀里, 也没这么热。竺兰的心沉了下去。
  山洞里头光亮不足, 又到了傍晚, 冥迷难以视物,不出片刻,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湮没了来时的踪迹。
  洞内地势低洼, 竺兰眼睁睁看着一缕雨水沿着石缝蜿蜒涌入,就在她的脚边不远处,囷囷地聚出一片细细的水塘。
  洞内的炎热, 让山雨的侵袭洗涤殆尽。
  竺兰将魏赦扶稳,令他稳当地靠着岩壁,犹豫少顷, 解下了身上的里衣,胡乱裹了团在手里,起身去将揉成坨的小衣放在石缝底下,等缝隙之中豁出来的雨水,一缕一缕地慢慢浸润衣裳。
  手里接着雨水, 心里担忧他突然醒了发觉这窘迫的一幕,竺兰不住地回眸看向魏赦,但他没醒,她心里却更难受。
  逼仄的岩洞被傍晚飘来的几朵暮色遮蔽,渐渐充斥着一种不安、燥热的气息。
  在这湿润、潮闷的夏日雨夜里,连冷静都是奢求。
  ……
  魏赦悠悠醒转的时候,雨停了。身前燃着一簇篝火,火光一明一灭,照着他的面。
  近子时时分,暴雨如注,将山洞里的洼地里蓄满了水,竺兰害怕再这么持续下去,她和魏赦所在的低洼处会全被雨水攻占,他们将不再有立锥之地。
  但上天似是听见了她的祷告,暴雨持续时辰不长,便偃旗息鼓。
  她身遭还有大片干燥的空地,于是竺兰在这片空地里拾了一些枯枝败叶作为干柴,取了身上随手携带的火石,燃起了一簇火苗。暴雨过境,又是黑夜,想必刺客早已走远,眼下是安全的。竺兰放心地燃了篝火,将能捡来的枯枝残叶都往里扔。
  魏赦半睁着眼凝着她的背影。
  他探手一摸,额上是冰凉的丝织物,浸湿了雨水,敷在脑门上。取下来照着火光反复一瞧,竟是一件小衣,难怪竺兰光着一双玉臂。
  竺兰听到身后清晰的动静,回头,面露喜色,立刻擦干了泪水,朝魏赦走了过去。
  他额上的烧还没退,触手发烫,但看精神,却似乎好了那么许多。她简直要喜极而泣,呜咽道:“魏公子!”
  魏赦一笑,揉了揉她的脸蛋,“我说了我不会死的,你在怕吗?”
  竺兰赧然,垂下了脸。
  魏赦看了一眼黢黑的天色,和跟前那簇簇的火苗,低头问道:“守了我很久了?”
  竺兰摇摇头,“也没很久。”
  但极是难熬。这是真的。
  魏赦吐了口气,右臂将她腰肢勾住,压入怀抱里。为了避免牵动他的伤口,竺兰极是顺从,小鸟依人似的,轻盈地躺入了魏赦的怀抱,他拍了下她的香肩,低头凑到她的额发上亲吻,嗓音带着久病的沉滞:“累了么?先睡会儿,我看着。”
  竺兰心头沉重,哪里能够入眠,哭腔还没退去:“睡不着。”
  说罢,她盯着魏赦的胸口的视线一直。
  先前包扎伤口时便瞧见了,此际更是瞧得清楚,魏赦的胸口,在那箭伤右侧上方,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疮疤,情状可怖,依稀可以想见,当初他受伤之时,那刺入其中的锐物几让他的伤深可见骨,皮肉溃烂,否则不会留下这么狰狞的疤痕。她情不自禁,玉手抚了下去,停在他胸口左侧的伤疤上,抽噎着,细细问道:“这里,怎么伤的?”
  魏赦低头随便看了一眼,又见她眼波泛雾,可怜无比,忍不住心中发烫,道:“忘了。”
  “这么重的伤,怎会忘?”竺兰不信,他必是有所隐瞒。
  魏赦无奈,“好多年了,我确实不记得了,不过我那段时间常常受伤,成了家常便饭,所以没太放在心上。它也从来没让我痛苦过,因此我也从不耿耿于怀。”
  竺兰寻了他怀抱里的一个好位置,松开了抚他伤口的手,静静地闭上了眸。至此,困意终于渐渐袭来。
  可又不甘心于睡着,竺兰闭目道:“魏公子。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是我不敢开口。”
  魏赦抬臂,拢住她披散的凌乱的发,将一团柔顺的沾湿了雨水的乌发尽数替她笼络于背后,令她露出清爽的面容,温柔地凑了过来,“有什么不敢问?”
  她还不懂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她也太看轻自己了。
  竺兰顿了顿,忽又睁眼,正对上魏赦凑过来的目光,他的俊脸挨得很近很近。
  如墨的眉,浓密的睫羽,漆黑的瞳,英挺的鼻梁,微微带着一丝苍白的偏薄的唇,唇形完美如弓,正凑得尽在咫尺,仿佛便要吻上她的唇了。在她睁眸发现的那一刹那,魏赦惊了一下,尴尬退去。
  竺兰便似乎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想问魏赦的了。
  他牵动了伤处,露出些微痛楚神色,但压抑得极好,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竺兰忽然翻过身,搂住了他的肩背,反而朝他追逐了过去。
  他身体僵住,蓦然抬眸,看向她。
  “魏公子,我……可以亲你吗?”
  她眼眸冰莹,肌肤似琼雪烂彻,偏狭的山洞里,映照着燃烧的簇簇火焰,竟显得华美非凡,令人无法移眼。魏赦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觉得今晚的竺兰简直不太像竺兰了。
  她可曾真的对自己这般柔情似水?在他的心里,他几时比得过宣卿,比得过阿宣?甚至,很多别的人,他也比不上。
  心好像沸腾了,烧得皮肤又是一阵火烫。
  面红耳赤,心躁不已。
  而一片甘霖却包容地洒了下来,不问他的意愿。
  她封缄了他的唇。
  娇软的身子若非顾及他的伤处只怕早已贴了上来,将他就地压在岩壁之上。她的唇带着一丝清甜与冰凉,她的玉手扶住了他的两侧颌骨,托住他的脸,令他不许动,魏赦的心跳得如同战场之上的鼙鼓,轰隆地炸裂了开来,神智也飞了,冷静更是荡然无存。
  “唔……”
  兰儿好热情。
  正当他被这股突然起来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决心把这场关系发展得更深入的时分,竺兰却突然松开了他的唇,大口的空气注入了口腔,冷了下来,魏赦心惊,尴尬羞愧难当——差点儿就暴露本性了。
  高昶嘴里的“坐怀不乱”,其实是个禁不起勾弄的。
  她只怕也知道,嘴边浮着甜蜜的微笑,再度把脸贴了过来,静静地搂着他,依偎着他。
  洞内忽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音,等这声音渐渐落尽,洞中重归于平静惨淡时分,周遭似多了几分脉脉之意。
  “魏公子,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
  魏赦想了想,道:“宿州自是不能去了,否则一路上,我们都会遇上这种截杀。”他顿了一下,声音再度响起,看向了怀中温驯的小女子,叹了口气道,“当然,别的路也不好走。兰儿,你不该追出来的。”
  竺兰捉住了他的衣襟,微微收紧,红唇一张一翕:“我怕你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理我。”
  魏赦失笑,“怎会?”
  “就会。”
  刚上马车那会儿,他还很凶。
  竺兰或许自己都不察,因为委屈,已不自觉露出了蛛丝马迹,魏赦看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了一下,不说什么,心头亦是一片甜蜜。
  “我错了。”
  “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你呢,魏公子?”
  竺兰不肯再让他笑话下去,又转来说这个。
  魏赦的笑容忽然凝在了唇边。他看着竺兰,凑近了些,忍着疼痛,保持清醒,一句一顿道:“要杀我的人,是朱又征。”
  约定的半年之期,如此短暂,朱又征不会不动手。
  挑在这么一个时候,是他心底有谱,这是他防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安排他上路的,是魏家。
  其内,当然少不了魏新亭的手笔。
  在竺兰的脸色变得慌张无比时,他看着竺兰的眼睛,低声又道:“动手的是魏新亭。”
  “太子,大老爷……”竺兰又是吃惊又是惶惑。这两个人,完全没有杀魏赦的理由啊!
  一个是国之储君,天潢贵胄,与魏赦素昧平生,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如此?一个是魏赦的生父,就算两人天生不合,龃龉颇多,但毕竟父子一场,唇亡齿寒,他这又是何必?
  魏赦知道她心头疑问良多,沉默了良久,张口呼道:“兰儿,我疼。”
  “我……给你吹吹?”
  阿宣受了伤,最喜欢趴他怀里撒娇了,她为他吹一下伤口,立马就不会喊痛了。
  竺兰对这法子得心应手,立刻撑臂朝魏赦的胸口爬了过去,吹他的伤口。
  细细的柔软的微风拂过火辣辣的血洞处,抚平了燎原的火势,竟很快真的便不那么痛了。魏赦翘着唇角,抬手抚摸她的秀发。
  “一旦动了手,便是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幸而,阿宣还在我的羽翼之下,一旦江宁有异样,他们便会立即将阿宣接出去。原本,你也是在内的,可你追了出来,那便只剩下阿宣。我的人会将他安排在玄陵。到了那里,我们会安全许多。”
  既然敢出来,当然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他性命无足轻重,只是若有人拿竺兰和阿宣相挟,除了这条命以外,他能给的更多。所以他们的平安才是首要。魏赦在江宁九成的暗桩,都放在了竺兰的身上。
  他们平安无虞,这场豪赌,他便会立于不败之地,朱又征永远无法胜他。
  竺兰道:“不明白。”
  她瞥眸,看向魏赦。
  魏赦道:“过两天再说吧?”
  他脸色发烫,唇色变得愈发苍白,看起来很是不好,一双桃花目温隽而漂亮,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竺兰当然心软了,自是不会再追问下去。虽然,太子朱又征竟欲将他杀之而后快这件事,令竺兰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可这是魏赦,他身上出现再多的谜团,似乎也都是情理之中的。
  竺兰俯身替她吹着伤口。
  这一晚实在无法入眠。等黎明前,她便出去,找一点她认识的草药。
  她擅厨,也识百草,山中应该有不少止血散热的草药,况是夏日,草木葳蕤,更是繁茂易寻。
  这是她的魏公子,江宁城首屈一指的暴发户,拥有最坏的名声却纯情得要命,最最野蛮无赖也最最君子温柔的郎君。
  他的一切,包括他过去的痛苦,她都很想拥抱。
  便如同此刻,为他舔舐伤口,让他能够在她的怀抱之中安静地停泊,哪怕短暂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兰儿:我的男人我宠着,谁也不许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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