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能让她连出差都带着,显然传言不虚。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向沈千盏说明来意:“我想请你吃个饭。”
“上次你来剧组,酒店停水停电,我都没机会好好招待你。请你吃饭,一是感谢你相助,二是为我的管理不周向你赔罪致歉。不知……”他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问:“沈制片愿不愿意赏脸?”
“萧制片客气了。”沈千盏职业假笑:“这点小事你何必往心里去。”
“你我都是千灯的员工,又同事多年,说感谢赔罪什么的,太见外了。”
萧盛一静,微眯了眯眼,吐出一口烟:“我就知道你会拒绝,所以亲自来请。”他笑了笑,没容她再找借口,说:“厅我已经包好了,我开了车来,正好接了你一起过去。”
话落,他看向苏暂,提出组队邀请:“小苏总今晚有空的话,也一起吧,我们三个人,正好聚聚。”
沈千盏见他铁了心非要请她吃饭,虽没琢磨透他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但深知今晚是无法推脱拒绝了,沉吟数秒后,她松口道:“既然萧制片这么客气,我和暂暂也不能不知好歹。这样吧,大家一起去。”
她笑盈盈的,望向萧盛,假装看不懂他脸上瞬间冰冻住的表情:“萧制片,不会不欢迎吧?”
萧盛这回是真的笑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被反将了一军。这女人的防备心,可真不是一般的重。
他盯着沈千盏看了半晌,将半根烟头掷落地面,抬脚碾熄。
“当然欢迎。”他挥手,示意久候的司机把车开上来:“上车吧。”
——
饭厅定在季春洱湾。
萧盛一露面,就有服务员领着众人前往包间。
包间的凉菜酒水已经备齐,有餐饮部的服务员正在往醋碟里斟醋。
见客人到了,两位服务员微微欠身,退避至墙角,等着众人先行落座。
萧盛谦让,空出主座留给沈千盏。
沈千盏做乙方做惯了,自然推辞。她照着主座往后数了两个数,边往座位走去边悄悄给季清和使眼色。
后者会意,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主座下首的位置,将她与主座彻底隔开。
萧盛看得眼皮直跳,又不好说什么,心里不干不净地将两人问候了一遍。等着沈千盏带来的人全部坐下,这才挑了位置,与沈千盏形成对角之势。
客人坐下后,服务员开始依次上刚消完毒的热手巾。等在座所有人的手巾放置完,服务员望着萧盛,小声询问:“萧先生,多余的餐具我们就先撤下了?”
“人还没来齐,餐具先放着吧。”萧盛话落,转头看向沈千盏,解释:“《春江》的出品方晚点会过来,沈制片应该不会介意吧?”
沈千盏心里冷笑。
她说萧盛今天怎么豁出脸去非要请她吃饭,原来是打着借花献佛的主意。
她心里厌恶,表面工作却做得极好,言笑晏晏地问他:“《春江》的出品方,不知是哪位?”
萧盛边叫服务员上菜,边答:“你应该也认识,无锡蓬莱辰光影业的赵总。”他将醒好的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用转盘送至沈千盏的面前:“说起来,我和赵总能合作,还得谢谢你。”
他生怕沈千盏记不起来,详尽地提醒道:“沈制片还记不记得临走前给我指的那条明路,让《春江》代表千灯影业与无锡影视基地洽谈长期合作?”
“蓬莱辰光影业就是无锡影视基地的控股方,我当时联系的就是赵总的助理。赵总一听说《春江》是千灯出品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合作,还同意出资占股,与千灯联合出品。”
沈千盏没说话。
她垂眸,看了眼面前的红酒杯,问:“那你应该知道,我跟赵总有过节吧?”
她没说重话,连语气都四平八稳,没泄露一丝主观情绪。偏偏饭厅内气场一凝,整个如坠冰窟。
她在此刻抬眼,眼里的光似有形般,化成了一柄锐利的宝剑。
萧盛一怔,莫名被她这个眼神盯得心头发虚。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她身侧的季清和,从刚才起,他便留意到,季清和在这几人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即使是苏暂也对他毕恭毕敬,狗腿至极。
他心里忽的一空,有片刻惘然:“过节?”什么过节?
影视行业向来分地区分派系,无锡与北京的距离相隔甚远,这边的影视公司大多分属江浙沪区域的派系,与北京合作较少。
萧盛混京圈,对江浙沪一系的确了解甚少。
“赵总说你与他是故交,我一想你的祖籍就在无锡,先信了三分。”萧盛人虽狂妄,处事却还算谨慎,尤其涉及沈千盏,他更是花了十二倍的小心,特意找人探了探口风,得到的答案都和赵总所说的相差无几。这才答应替赵总牵线搭桥,组了这个饭局。
他是存了借花献佛之心。
沈千盏金牌制片的名声在外,千灯只闻沈千盏,不闻萧盛。她手里握着京圈的人脉和资源,就连投资方也是信赖她多过于自己。
萧盛在她的阴影下,事事艰难。
蓬莱辰光影业财大气粗,舍得花钱,又好说话。最重要的是,它是江浙沪派系中的领头羊,拉拢了它,萧盛日后就有了江浙沪派系的支撑,不愁没有底气与沈千盏分庭抗礼。
更何况,只是攒个局。
他既不用劳心费神,还能坐享渔翁之利。
可眼下的情况,仿佛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心中越扩越大的不安,沈千盏将面前那支盛了酒的高脚杯拿起,凑到唇边一饮而尽。随即手高高拿起,松手将酒杯落下。
服务员的惊呼声中,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猝然坠地,四分五裂。
她随之起身,眼神冷漠地凝视了萧盛数秒,说:“道谢也好,致歉也罢,酒我喝了,到此为止,一笔勾销。”
沈千盏将萧盛心里打的什么盘算摸得一清二楚。
他即使不知道内情,也绝对不无辜。
娱乐圈多的是为一己之力拉皮条做掮客的人,若是买卖双方你情我愿,这事顶多涉及道德问题。若是强买强卖故意隐瞒欺骗,那就不止是没有道德底线,而是人品低劣。
他想借自己从辰光那获得好处,好有资本与自己平起平坐。
野心是不小,手段却算不得光明磊落。
沈千盏看人一向精准,萧盛初到千灯,在她手底下时便恃才傲物,仗着苏澜漪的看重和提拔,特立独行,一直将她视为竞争对手。
他自大轻狂,自私自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千盏顾虑苏澜漪,免她两头为难,对萧盛的态度始终是主动避让,减少见面。
萧盛也识趣,知道自己羽翼未丰,也不与她正面冲突。两人不得已碰面时,也是客客气气,维持着表面和平。
但这些,仅限于萧盛能安分,不对她搞脏手段。
想到这,她眸间冷色更甚。
“我带过你一段时间,即使你是被迫听令,我也教过你,任何时候,都要尊重对手,尊重艺人,尊重自己。项目谈不下来无所谓,有钱的资方这么多,你给谁当儿子不行?”
“你自尊自负,至今因为在我的团队给我打过下手觉得矮我一头。我替你周全面子,绝口不提此事。你不接受别人的善意也罢,你要是真的自尊自爱,有本事就别做这种拉皮条下三滥的事。”
萧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死死地望着沈千盏,一言不发。
两侧苏暂乔昕之列,早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暂甚至都不知道两位制片大佬是怎么突然吵起来的,他今晚的记忆开始就是沈千盏淬了高脚杯,说了句“到此为止,一笔勾销”。
他两股战战,余光先望向了季清和。
季清和倒比任何人的反应都要镇定。
连她摔杯子那会,他都没眨一下眼睛,仿佛她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值得支持。
甚至,只要她需要,他立刻就能点头,让酒店把所有她看不顺眼的杯盏都拿来,一个个碎着玩。
此刻,他正抬眼看着萧盛。
那双眼,沉沉如暮霭,有碾碎一切余光的威慑与凛冽。
作者有话要说: 季总:萧盛,我看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萧盛:苏总救我。
*
注:地名虽然是真实的,但不代表事件也写实,大家且看且乐,不用纠结现实是否有发生过~
很多情节半真半假,用词也是杜撰的,不写实!!!
都是凌驾于生活经验之上的瞎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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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幕
萧盛瞬间如芒在背, 汗如雨下。
来自季清和的压迫感,令他心头惴惴, 似压了块崖石,呼吸不畅。
他终于发现,自己太过于轻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威压与气势,非长期身处高位的领导者不可有, 绝非是个特聘顾问这么简单。
他甚至有预感, 得罪这个男人,比开罪沈千盏还要恐怖千倍。
那是打从心底滋生起的恐惧与臣服。
令他后背濡湿,眼皮似有重压, 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这一刻, 萧盛忽然后悔起自己的草率。
他嘴唇翳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话到嘴边, 舌头却像是冻住了般,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来。
少顷,季清和移开视线,低不可闻地笑了声,问:“萧制片与苏总交情不浅吧?”
“恋爱关系?”他眸色幽深,虽是询问,语气却无比笃定。
萧盛心一沉,抿唇看他。
季清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不以为意。
甚至,他连眼神都吝啬于在他身上停留,低头整理袖扣。
他头顶有一小片水晶灯折射出的弧光, 光线璀璨明亮,将壁影的暗纹辉映得纹理毕现。
——
饭厅的大门轻轻开合数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缓缓步入传菜间。
须臾,餐饮部来上菜的传菜员压低了声,问:“菜怎么都不上?”
“嘘”声后,里头窸窸窣窣一阵拉扯,似一场博弈般,谁占上风便由谁主导战场。
沈千盏意外自己此刻竟然还有心思去揣测传菜间里发生的情况,但内心仍有一片空地,留给了自己发呆。
她忽然觉得,生活之所以是生活,是因为它每分每秒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在按着自己的剧本出演着这部名为《人生》的舞台剧。
她不在上帝视角,所以看不清自己前路还会遇到多少障碍与麻烦,也无法换位思考对方的思维逻辑与迷惑行为。可一旦人生迈过这个阶段,再回顾——这幕戏里,除了群演和配角,就只剩下满幕的戏剧性与荒诞。
可能年纪大了,考虑事情真的会佛性不少。
今晚这事,如果是几年前的沈千盏遇上,不说喊打喊杀,仗势欺人是必不可少的。萧盛想全须全尾的走出这扇门?
门都没有。
沈千盏垂眸,看向季清和。
她这个角度,居高临下。能清晰看见灯光投落的暗影交汇在他的眼睫与鼻梁处,他的眼窝深邃,眉尾眼角的暗影幽沉,像折戟沉沙的刀斧,将他的轮廓勾勒得立体又清晰。
他似压根没察觉四面传来的窥视,慢条斯理地翻折起袖口,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那腕上,佩戴着一只深灰色金属质感的机械表,表带环环相扣,表盘微凸,弧面下是不加修饰的精细齿轮,正以机芯为轴,一轮一齿,无缝吻合,按部就班的顺时针旋转着。
季清和虽有佩戴手表的习惯,但经常一天几换。
沈千盏起初还不掩惊艳,一只只欣赏,时间久了以后,渐渐麻木。即使知道他一块表能顶北京一套房,都掀不起什么兴趣把玩了。
但这只极具工业风的硬核手表,她却从未见过。整块表像完全透明立体的机械枢纽,所有的齿轮、螺丝全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运转着,既精巧又似缩小版的时间之轮,极其别致。
——
萧盛的关注点却与沈千盏完全不同,他没去欣赏这只手表巧夺天工的技艺,他所看见的,只有手表弧面上清晰可见的不终岁Logo。
他瞳距微缩,盯着那只表凝神看了数秒。
不终岁作为世界级的奢侈品,与成熟的一线品牌相比,还是稍显年轻。从站稳脚跟,到打开国内市场,占额比重仍与一线大牌相距甚远。
甚至,不终岁最先打入国内市场的,并非它旗下的高定、彩妆与珠宝,而是它的腕表系列。
几年前,不终岁的钟表品牌在全球发布了一支概念宣传片。除旗下各大热销腕表外,还展示了极具收藏价值的古典藏钟。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款纯手工的机械表。
这款手表,因独特的设计风格与昂贵的造价,瞬间风靡,成为了所有男人的Dream Watch。
可惜,不终岁最终并未出售这款手表。
它在出征数项设计大赛后,以弧面镶嵌不终岁的浮雕Logo落幕,退出了世界舞台。此后再有它的报道,全在验证它的佩戴者身份。
如今,它的存在仅象征着一个身份——不终岁钟表品牌创始者。
顷刻间,有关季清和身份的猜想全部得到了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