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盛瞬间唇色发白,后背冷汗不止。
去年《春江》开机,他坐镇剧组,辗转于各大影视城拍摄地,鲜少回京。连年终时的电影节、颁奖典礼及千灯年会都没回去参与,只录了段剧组花絮和祝福视频发回北京。
《春江》是千灯影业的重点项目,萧盛有心靠它立起门户,与沈千盏打擂台,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去盯进度。
这期间,既有他屏蔽了京圈花边消息闭门造车的原因,也有他远在南方消息闭塞的缘故。
与沈千盏有关的动态,不是她拉到了不终岁的独家投资,与不终岁钟表品牌联合制片出品献礼剧,就是她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请到了久未出山的大编剧江倦山,还签约了导演圈新晋的黑马邵愁歇,共同执刀创作。
而剧组的豪华配置,更是让《时间》有望与《春江》共同角逐明年电视节最佳电视剧作品的传言喧嚣尘上。
这桩桩件件,都令萧盛心生不悦,心中阴暗疯涨。
此时《春江》的拍摄先遭瓶颈,再遇雪灾,被沈千盏追赶甚至超越的压力令他无心旁顾,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她和不终岁执行总裁的那段风流韵事。一心期盼着《春江》能够度过难关,尽快杀青进入后期,好先一步争取到千灯的宣传资源与费用,放手一搏。
然而,急功近利,低估对手的后果,只这一次,便让他坠入深谷万劫不复。
沈千盏身边的这个男人,何止是区区顾问,他身后那一整座镶金砌玉的王国,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与地位。无论是谁,都要避其锋芒,退让三分。
他倒好,借沈千盏去邀功讨赏,直接将这两位祖宗得罪得一干二净。
正僵持间,萧盛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声震动,有来电提醒。
饭厅内瞬间安静得犹如时间停摆,钟表定格,只余手机振动时摩擦玻璃桌面的哧哧声,反复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只喧嚷的手机。
——会在这个敏感时间内打进来的电话,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
沈千盏微扯唇角,露出个极为讽刺的笑容。
她倒没太生气,见惯了这个圈子的阴私与黑暗,萧盛这点手段在她看来,算不了什么。既然他没能得逞,等着他的又何止她那点不痛不痒的奚落与嘲讽。今晚过后,若无贵人相助,萧盛怕是要在这个圈子里查无此人了。
她拎起包,目光自上而下将萧盛审视了一遍:“以后我和萧制片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道吧。”
“今晚,就恕难奉陪了。”
——
沈千盏走后,陆续的,有人相继离席。
乔昕草履虫大的胆子都快吓破了,她看了眼还不打算离开的苏暂,悄悄的,拽了下他的袖子。
见他没反应,她大着胆子,又拽了一下,小声提醒:“走啊!”
盏姐都走了,你还留着吃饭呢?
苏暂无动于衷。
他始终看着萧盛,一言不发。
乔昕索性放弃。
她入职千灯后一直跟着沈千盏,立场自不用说。
苏暂却不同,他是千灯的太子爷,说得现实点,沈千盏和萧盛都是为千灯为苏家工作的。他虽不在高层,也不是领导,但出身早已决定一切,没必要跟她这种底层小民工一起站队搞派系。
道理乔昕都懂,可情绪就是难以控制。
她早就猜到萧盛没存好心,但也不想两人今晚会闹成这样,一下将现实的伪装撕了个粉碎。
她跺了跺脚,有些气急:“那我先走了。”
话落,她起身要走。
不料,乔昕才刚站起,就被苏暂反手握住手腕,强行扣回座位。
他看都没看错愕的乔昕的一眼,开口道:“在我姐姐眼里,我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公司里,所有同事客客气气地叫我一声小苏总,但我知道,他们心里谁也瞧不上我,觉得我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我以前的确不学无术,整日招猫逗狗,沈制片也是真的嫌弃我。但这么多年,只有她毫不吝啬的指点教导,让我渐渐能够抬起头来。我一直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小得跟针似的,成天针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你对她怎么就有那么深的敌意。她一没动过你的蛋糕,二没不正当竞争,你却心胸狭隘到把她推给那些不知道什么底细的男人。你还是个人吗?”
乔昕目瞪口呆。
她望了眼脸色无比灰败的萧盛,又看了看仿佛在高光粉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苏暂,一颗小芳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今天的事,你自己跟我姐坦白吧。千灯不欢迎心术不正的员工,我家也不会欢迎你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男人。不管你跟我姐是什么关系,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我爸妈把她嫁给你。”
既已撕破脸,苏暂也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客气友好。如行风带电般,脚下步伐迈得又快又急,很快拎着乔昕走出饭厅。
头也不回的走至拐角后,苏暂握住乔昕手腕的气劲一松,转头问她:“怎么样,我发挥得还算出色吧?是不是很有男子气概?”
乔昕一噎。
一时半会的,竟回答不上来。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然了半天没说话。
苏暂看了她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盏姐的心理承受能力再来十个萧盛都没问题。你忘了她当初怎么暴打金主爸爸的咸猪手了?”
“你放心,我就给他三天时间,他要是不主动跟我姐坦白,我就去告御状。”
乔昕摇摇头。
她想说“没用的,别说事没发生,就算发生了,苏总也不见得会严惩萧盛”,这些事太司空见惯了,以苏总的立场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别影响到公司的名誉和口碑。
最后委屈的妥协的,只会是沈千盏,不会有例外。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仰脸露出个笑:“我不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北·玛丽苏·倾:今天也是走剧情的一天~
晚点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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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幕(二更)
沈千盏走出饭厅后, 没立刻离开。
她沿着走廊,一路走至酒店的后花园。
季春洱湾的花园常年提供草坪婚礼或户外发布会的业务, 所以一年四季都有专业的园艺师精心打理。
五月,正值春末夏初,季节交汇。花园里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夜灯下虽无法窥其原貌, 但凭晚风徐徐送来的沁鼻花香, 也足以勾勒出一副百花怒放的春日宴景。
沈千盏没走太远。
她在花坛边站了站,给自己留出空间想事情。
季清和极少干预她的工作,除非他认为她没有能力自行处理, 否则他总会留有余地, 克制尊重。反之,沈千盏也不会妄加干涉他的决定和自由。
这一点, 一直是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方才,季清和说了两句话。
一句问萧盛:“萧制片与苏总交情不浅吧?”
另一句问:“恋爱关系?”
季清和很少关心他人私事,对八卦更不乐衷。
无缘无故的,他不会当众提起这件事。
沈千盏不傻,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季清和这两句话看似在质问萧盛,其实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告诉她,萧盛与苏澜漪有很深的私人关系。
出于她对苏澜漪的了解, 这两人的私人关系秘而不宣,很可能不是正经的恋爱关系,而是搬不上台面的潜规则。
这件事, 除了让她再一次感叹苏澜漪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外,好像也没别的用处。
她在意的,是苏澜漪明知无锡影视城的控股方是蓬莱辰光影业,仍选择继续签约的用意。
她与蓬莱辰光的私仇,苏暂不知道情有可原,但苏澜漪是了解当年事情始末的见证人之一,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几年,她与苏澜漪关系渐差。
表面上,苏澜漪仍是事事倚重她的伯乐。而她也是忠心不二,历经风浪仍坚定选择苏澜漪的良臣忠将。可只有沈千盏自己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就像被白蚁筑巢的堤坝,早已出现裂缝,垮堤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不是没想过去修复,但两人的友情本就建立在苏澜漪施恩的基础上。她有想法,又不愿意沟通,任沈千盏如何努力也只是单方面的徒劳,根本无计可施。
沈千盏唇干舌燥。
无端的焦虑令她心头烦躁,胸腔内似有一把从干柴中挑起的火星,逐渐燎原。
她忽然有些想念萧盛递来她却没接的那根烟。
虽解不了渴,但好歹能救救火。
——
沈千盏在花坛旁站了不过片刻,便小腿酸乏,脚踝微微刺痒。
耳边的蚊虫蝇类也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增多。
沈千盏没打算舍身饲蚊,刚准备要走,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它主人惯有的清冷作风,行风踏云。不过片刻,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一来,温度骤降,夜色朦寐。
迎面的风也捎上了些许冷意,她鼻尖嗅到的和唇上尝到的全是他披在肩上的夜风冷香,淡如松竹,又浓如皎月。
在看见他的同时,沈千盏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似被无声抚慰了一般,一下沉回原处。
沈千盏眨了眨眼,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眉眼深邃,目光幽沉,与她此刻有些许茫然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神坚定,从照面起便从上至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
沈千盏被他审视的有些不自在,问他:“你看什么?”
“看看哭了没。”季清和唇角轻抿,曲指轻弹了下她额头:“不看手机?找了你半天。”
沈千盏后知后觉地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数个未接来电与微信消息整整齐齐排了一列。
下午从机场回剧组酒店,沈千盏用手机浏览文件,怕打扰季清和与明决,就调整了静音模式。谁料,这一调她就忘了再调整回来。
沈千盏自觉理亏,清了清嗓子,说:“一般剧本都这样写,主角一有事就手机没电或静音,反正不会被轻易找到。”
季清和挑眉,显然不接受这套说辞。
她转移话题:“明决呢?”
“在后面。”季清和顿了顿,说:“你现在要是比较想见他,我去换他过来。”
沈千盏哪敢。
自打季清和拥有合法合理的睡觉权后,气场之跋扈,动不动睡觉威胁。
她身娇体弱的,哪经受得起日日无情鞭挞。
她假装没听见,又问:“苏暂和乔昕呢?”
“让明决先送走了。”季清和的手滑下去,牵住她:“陪我走走?”
沈千盏想了想:“也好。”
回剧组后人多眼杂,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跟扫雷一样,时刻盯着她。
两人踏着鹅卵石铺筑的小路,从草坪走入天鹅湖的河边栈道。
栈道五米一列路灯,灯光昏暗,仅供照明。
沈千盏被他牵着,一路走至湖心半岛。半岛没有路灯,只有数排缠绕在木桩护栏上的星星灯,一闪一闪,像流星般,接纵划破黑暗。
沈千盏觉得这里氛围挺好,凭栏眺望了一眼漆黑的湖面,刚要转身,季清和已从身后拥上来,将她抱进怀里。
她心口一悬,对这样陌生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悸动与喜欢。
酝酿了一路的问题,也自然而来的,被她问出口:“你什么时候知道萧盛和苏澜漪在恋爱的?”
“恋爱?”他嗤之以鼻:“不是恋爱。”
萧盛是她同事,苏澜漪是她老板。席上又有她的下属和苏暂这个关系复杂的,他不好当众说得太直接露骨,这才用“恋爱关系”稍作粉饰,给几人留足了面子。
至于什么时候知道的,说来话长。
季清和斟酌了下用词,说:“拿到策划案后。”
策划案?
沈千盏一顿,试探道:“我给季老先生的那份策划案?”
季清和点头。
他下巴摩挲了下她头顶,低声说:“我习惯做计划,也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当时除了考虑怎么顺理成章地融入你生活外,还顺便调查了下你的朋友圈。”
沈千盏语气阴森:“顺便调查?你不觉得这个行为会冒犯到我吗?”
“是冒犯了。”他似乎在笑,声音低沉,胸腔微振:“如果你不问,我原本打算让你这辈子都不知道。”
沈千盏:“……”
他还挺理直气壮?
“开个玩笑。”季清和收敛笑意,认真道:“我花了点时间找我们生活的交集点,了解你的生活圈和工作圈必不可免。你如果要花不必要的时间生气,我尊重你。”
沈千盏被他噎得答不上话。
他都说生气是“花不必要的时间”了,那她到底还能不能生气了?
况且,这是尊重她的态度?
以季清和的谋略和走一步算三步的阴险,他俩这辈子可能都吵不起来,只有她单方面被虐杀反杀翻来覆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