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行迹败露,她自然不能任由王氏将自己供出。
——只要家人相信她是无辜的,随王氏怎么说,她都可以咬定是她胡乱攀扯,与自己无关!
然而,等她到了田里,要恶人先告状的时候,竟瞧见王氏的老牛正慢悠悠地在不远处吃干草,而本该藏在车里的蜚蜚,此刻却被她母亲抱在怀里,心肝肉儿似的哄着。
更可怕的是,她一出现,家里几个孩子的眼神就变了,简直要将她活刮了一般!
这……这?
刘桂云心里陡然一跳,若不是她知道蜚蜚是个傻子,不会说话,简直就要以为: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要做的事!
“诶呦!”
她假模假式地猛拍了一下大腿,大步跑到蜚蜚跟前,悔恨难当地道,“一转身蜚蜚就不见了踪影,可吓死我了!”
蜚蜚见她过来,就很害怕地埋起头,浑身僵硬着,缩在母亲怀里。
“不怕不怕。蜚蜚乖,娘在呢。”柏秋轻拍她的后背,同时瞥了刘桂云一眼。
霎时间,刘桂云冷汗直流。
“蜚蜚怎么来这儿的?”她还在装,僵笑着,“真是让我好找。”
没人理她。
事实上,牛是自己跑来他们田里的。
拉着个破车斗,咣当咣当的,一到田埂就停下不走了。如果不是阿柔听到蜚蜚微弱的哭声,他们还不知道,车里竟然有个孩子!
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蜚蜚身体不好,绝不可能自己爬到车里去。何况这车他们还不认得。
家里只有刘桂云一个大人在,无论怎么说,这事儿都和她脱不开干系!
面对众人探究的视线,刘桂云无比心虚,下意识望向婆婆张氏。
张氏今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动作却麻利,众人都停下来说话了,她却仍在做农活。
层层叠叠的眼皮下,藏着两道锐利无比的目光。
公公去的早,江家四个弟兄并一个小姑,全是她拉扯大的,在家中的地位完全可以用不可撼动来形容。
——只要她愿意相信自己,那么就是谁来怀疑都没用!
当然,也比一般人更难糊弄就是了。
众人都沉默着,仿佛在等她坦白。寒冬腊月的,刘桂云的鬓发都给冷汗湿透了。
旁边的小阿柔歪着头看她,突然来了句:“妹妹娇弱,劳烦四婶费心照顾。四婶身子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后背又一阵发寒,他们不会留她在这儿做农活吧?
这死丫头真多嘴!
“什么,可作了?你说谁作?”柏秋:不解地望着她。
柏秋几年前受过伤,耳朵落下了很严重的毛病,时常听不清楚别人的话,交流基本上都是连蒙带猜加比划。
“蜚蜚话都不会说呢,哪里就作了,怎么就作了?”
刘桂云使劲摆手:“不是!二嫂,你听错了,我说我身体好多了。”
“是我可作了?”柏秋拧着秀眉瞧她。
她生的十分好看,皮肤是常年娇生惯养才有的白净,脖颈儿修长,连着单薄的锁骨和两段流畅的肩。
袅娜娉婷,宛若少女。丝毫不像是五个孩子的娘。
“不是,不是诶!”刘桂云叫苦不迭。
在那儿拼命解释,可柏秋就是弄不明白,还一个劲儿说她找茬儿,她都怀疑柏秋是不是故意的!
“既然你说我作,那我可得把这名声坐实了。”柏秋轻声细雨的,“你身体不舒服在家看孩子,为何孩子却出现在那不知道来历的牛车上?”
即使是质问,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若那老牛没有自投罗网,是要把我女儿带去哪?”
“这、这我哪知道?”刘桂云一跺脚,“柏秋你有没有良心,我给你照顾孩子还照顾出不是来了?”
柏秋没听清她说什么,但见她这个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正要按照自己模棱两可的理解来反驳,一旁的小阿柔就拉了拉她的衣袖。
阿柔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
又是在外面,的确不好与妯娌争吵,便止了话,由阿柔同她说。
“四婶,我阿娘不是那个意思。”阿柔乖巧地笑着,声音也好听,“只是奇怪,为什么小蜚蜚会到那辆车上去,那是谁家的车,四婶知道吗?”
刘桂云哪里会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就说了句:“不知道。”
“啊!”阿柔惊讶道,“莫非是遇上了拐孩子的,趁四婶不注意,把妹妹藏到车里?”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虽然蜚蜚身体不好,旁人都说她是傻的,但到底是他们江家的骨肉,若真是被拐走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或许吧。”刘桂云故作不经意地回答,“我到堂屋拿个东西的功夫,蜚蜚就找不着了。若不是歹人作恶,也说不通。”
她之所以赶过来这里,就是为了把王氏推出去,只要他们认定了王氏是偷孩子的,此事便与她无关。
“岂有此理。”阿柔皱着眉头,义愤填膺,“光天化日便这般胆大妄为,绝不可姑息!”冲刘桂云一笑,撺掇似的,“四婶,我们报官吧。”
“报官?!”刘桂云惊了。
“是啊,报官。”阿柔用她稚嫩的声音,忧思忧虑地说,“花江村那么多小孩儿,若真是来了拐子,好比狼入羊群,不报官,出了大事可就晚了!”
此话一出,她的三个哥哥率先应和了起来。老三阿森甚至直接把锄头扔到一边,嚷嚷着要去找里正大叔。
“好。”见状,大伯便说,“阿森去找里正,阿林和阿木去把牛车牵过来,莫让它跑了。”
阿柔说的十分在理,他是认承这个观观点的。
而且,二房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父亲外出,母亲耳朵又不好,做大伯的自然要担起照看的责任。
此番蜚蜚差点被拐,最担心的莫过于他了。
现在有了这么明显的线索,自然得寻个究竟,即便不能将对方抓获,也足以警醒其他心存歹念的人。
——江家的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拐的!
此举众人并无异议,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只刘桂云,好似被踩了尾巴一般,整个人傻在当场。
买主是小井村王氏,那牛车就是铁证!
而王氏是她找来的,孩子是她要卖的,自家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她还能死不认账,真到了公堂之上,哪怕借她十个胆儿,她也不敢说谎啊。
何况那王氏又不是死的,一旦被抓,势必会将此事和盘托出,到时候,不仅没了钱,而且要没命!
不成,绝不能报官!
“报官……还是、还是不必了吧?”她磕磕巴巴地劝阻,“也不一定就是拐子。”
忙碌的众人再次停下来,连婆婆张氏都分心看了她一眼。
刘桂云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若不是拐子,冬种时节这样大费周章,倒显得咱们家没规矩。”
“四婶方才不还说:‘’若不是歹人作恶,此事说不通’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阿柔歪着小脑袋,疑惑地望着她。
“这、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刘桂云恨死这个话多的死丫头了,“你这孩子,忒较真儿了些。”
阿森看不懂四婶为何要跟全家人唱反调:“那我是去还是不去?”
大伯正在犹豫,倒是刘桂云的两个儿子,以为只要去找里正,就不用在田里做活,于是自告奋勇:“我去吧,大伯,我去吧!”
可把刘桂云给气的。
“去去去,去什么去?”当即甩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在那儿指桑骂槐,“就你们心肠热,狗也要来拿耗子,也不想想这是你们该问的事情吗?成天不干活就知道偷懒,我打死你们两个小畜生!”
众人:“……”
“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你这么打孩子干什么?”妯娌们都来劝,刘桂云却不依不饶,还要撸袖子上去揍他们。
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把这个话题岔开的时候,里正和村里几个管事的,押着愁眉苦脸、满身脏污的王氏,迎着四房两小子震天的哭声,朝他们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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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打个半死(捉虫)
“江家婶子,这是?……”里正望向打作一团的刘桂云和几个妯娌,满脸不解。
“孩子不听话,不妨。”张氏镇定地停下动作,杵着锄头的长杆望着他们,也不过多解释,只问,“里正有事儿?”
正在撒泼的刘桂云骤然一僵,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险些瘫软在地。
扭头看到被几人押着的王氏,更是心头巨震,几欲昏倒。
完了,完了!她好日子到头了!
里正默默观察着这家人,也没多嘴。只循着张氏的态度,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身后的王氏,说道:“方才有人瞧见你们家小五在她的牛车里,遂来问你们一声,是否认得此人。”
来的路上,王氏已经全招了,奈何里正并不信她,非要押她过来当面对质。
此时见到刘桂云,自然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殷切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够说出实情,好给自己脱罪。
哪知刘桂云如此不地道,竟蓦地一转头,全然装作没看见!
“刘桂云!”王氏又急又气,冲她嚷,“你说话啊!”
两人果然认识。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拐子,都是刘桂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撒谎!
柏秋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二房累死累活的为了这个家,孩子阿爹在郡里一个人做好几份工,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
因为没分家,挣回来的银子、粮食,都是共用的。
这刘桂云可真是好样的啊——花着她的钱,吃着她的粮,背地里却费尽心机要卖她的孩子!
禽兽都不带这么忘恩负义的!
“你!……”她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刘桂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别人问你话,怎么不应?”
“要我说什么?”刘桂云还拿上劲儿了,“蜚蜚不是在这儿呢吗?你还要我说什么?!”
这意思,是打算死不认账了。
“是了是了!”王氏立马听懂了她的暗示,接茬儿道,“若我真有歹心,那小娃儿岂能好生生的在她阿娘怀里?”
“孩子都喜欢坐我这牛车,我啊,又喜欢孩子,就逗她玩了会儿。”腆着张麻子脸,王氏诡辩道,“过程中老牛受了惊吓,跑了,这才惹得乡邻误会,真是该死。”
里正让她给气笑了:“奇了怪了,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王氏尴尬地笑笑,“适才吓蒙了,胡言乱语,里正大人莫要当真。”
这番不要脸的言论,着实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眼见双方因此僵持,蜚蜚努力颤着嗓子,开口说道:“怕、怕……”
在此之前,众人都没听她说过话,以为她是个小傻子。闻言既震惊又欣喜,竟是百感交集。
“诶?!你说什么?”阿柔第一个反应过来,“蜚蜚说话了!我妹妹会说话了!”
几个哥哥立刻围了上来,激动地看着阿娘怀里的小豆丁。
刚刚他们没听清:“妹妹再说几句,乖。”
“卖。”蜚蜚想到前生的经历,委屈极了,红着眼睛控诉,“饿……”
她本就长得好看,跟画上的仙童似的,这么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巴,怕是神仙也要心疼。
“娘的,老子砍死这个泼皮户!”大哥阿木不禁爆喝一声,扛着锄头杀气腾腾地冲向王氏,“谁欺负我妹妹,我就不让谁好过!”
他已经十岁了,个头窜得快,看着瘦,实际莽得很。又因为长得像他阿爹,眉眼十分英武,这么阴沉着脸要砍人的样子,着实有几分恐怖。
“大哥,你别冲动!”二哥阿林从身后搂住他,不让他行凶,“你若真打了她,咱们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跟阿木是双胞胎,同一张脸,性格却天差地别:“里正大叔在,不会让咱们吃亏的,先听听长辈们怎么说。”说完,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补充了句,“若有不公,淦她不迟。”
“我忍不了。”
“不成,小不忍则乱大谋!”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把里正都给看乐了:“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俩也别争了,赶紧问问家里长辈,是否认得此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这种情况,旁人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果然,此话一出,江家上上下下十几口,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只有张氏,闷头清理锄头上的泥,就跟没听到他们的争执,也没看到他们暗示的眼神一般。
刘桂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消说,她也明白,此时若有人肯替她和王麻子做保,认一句闹着玩儿,大家就相安无事;若无人愿意卖她这个人情,那她和王麻子就得死!
然而,谁肯为她这样豁出去?
四房的江敬全急了,瞪瞪这个,戳戳那个,可还是没人说话。
就在江敬全怂恿他人不成,要硬着头皮胡扯的时候。
张氏停下动作,向里正说了三个字:
“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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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刘桂云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好似水洗过一般,只觉得劫后余生。
其他人可就没那么释然了,尤其是阿木。小伙子震惊地望着阿嬷,拳头死死攥住锄头的木杆,忍不住要大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