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对她也十分尊敬,先是客套了几句,接着,便直入主题:“老三媳妇儿都同我表明了,说你们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分家。”
四婶在一旁听着,暗暗松了口气。
——老太太好面子,断然不会说出意见不和的话来,即使她不想分,此时也会佯装无事,点头认下。
陈小月这招先斩后奏虽然不够聪明,但着实没话说,起码在老太太这里是有用的。
哪知道,张氏这回却一改常态,错愕地看着他们:“没有啊。”
“什么时候说的分家?”张氏满脸的诧异,“哪个孩子说的?怎么不来找我商量?”说完,痛心地叹了口气,“唉,孩子大了,管不着了啊。”
族长和里正等人都惊呆了。
难怪呢。先前划地的时候,兄弟几个说说笑笑的,看着不像是闹矛盾,他们当时还说,分地不分家这个法子用的好。
结果刚过了几天,老三家的就找过来,说他们还是想分家。
原来,家里老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是小辈自作主张,把他们给坑了!
这可不厚道。
“弟妹,那你的意思是?”族长老脸红了红,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孩子翅膀再硬,也不能反了天去。老娘的话都不听那成啥了?你有何打算,尽管说,老哥哥们给你做主!”
刘桂云也傻眼了,张氏这是打算彻底偏向二房吗?
那完了。就算不被县令大人的报复波及,也得迟早被传染成病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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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不怕各位笑话。”张氏叹气道,“前些日子找你们划地,就是因为孩子们有分开过的打算,只是眼下没钱起房子,所以才分地不分家。没想到啊,这都不能让他们满意,看来这个家,是不分不行了。”
族长等人面色都有些尴尬,总觉得是听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家族密辛。
实际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氏一个人拉扯他们,已是难上加难,他们都能理解。有能帮的,自然愿意帮上一把。
“既然你都说了,那就把孩子们都交出来,正式分一分罢。”族长说道,“地已经划了,钱也分开了,眼下反倒能轻松许多。”
他说完,里正也道:“至于房子,婶子不用过于费心劳神——村口有个山神庙,废弃多年,与其放在那儿积灰,不如翻新一下,搬过去暂住。”
“是啊,至于谁搬过去,你们自己商量。”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张氏心里早有打算,面上却期期艾艾地叹气,吩咐一旁的刘桂云:“那你去把哥嫂都叫过来,同长辈们商量商量罢。”
“是。”刘桂云答应一声,出门之前,却突然说道,“娘,我差点忘了。方才听到阿柔那丫头说,县令大人家老太太得了肺痨,药石无医!阿柔和蜚蜚在那儿呆了大半天,要不要先蒸蒸白醋?”
张氏瞅她一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锐利的眼神几乎能刮下她两层皮。
刘桂云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看她,但听见族长和里正等人震惊的声音,心中不免得意。
“难为你有这份心。”张氏笑眯眯的,“那就交由你办罢。”
言下之意,待会儿各房议事,她就别再过来了。
不过,她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各位长辈,二房颇为危险,不适合跟他们一起住,要分,就把二房分出去!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儿,她不甚在乎。
“这……肺痨?”族长百思不得其解,“阿柔怎么会跟县令大人还扯上关系?”
张氏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直到几个儿子、儿媳,除了刘桂云尽数到齐,她才问江敬武:“县令家老太太得了肺痨,为何会叫阿柔和蜚蜚过去?”
“肺痨?”江敬武笑笑,“您听谁说的?”
众人又迷惑了:“怎么,不是肺痨?那是什么?”
莫不是刘桂云在说谎?
她、她图什么?别人又不是没有嘴,是真是假,问一句不就知道了?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亲兄弟,何苦这样陷害别人?
族中长辈对她的印象顿时跌入了谷底。
江敬全一看今天谁没在场,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不由深深地埋下了头,让族中长辈看到这些,他觉得实在丢人。
“说起来,阿柔这孩子,还真是个能人。”江敬武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和表扬,“县里数个老大夫都说老太太得的是肺痨,药石无医。结果,我们蜚蜚一看她脸色,再将脉一搭,就断出她根本不是肺痨——县令的亲娘啊,差点让那些庸医给耽误了!”
阿柔知书达理,族中长辈都免不了欢喜,闻言更是高兴:“嚯!小丫头还有这本事?”
“可不?”江敬武笑道,“她一说,那些个老夫自然不承认是他们诊错了,抱团起来污蔑阿柔信口雌黄,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肺痨:肺结核,一种慢性传染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评论。爱你们!
※这两天作息不太规律,更新大多搞到凌晨,抱歉。
节后会尽量保持在晚上九点左右。
※欢迎捉虫,捉到会改。
※除夕夜及初一会有小红包随机掉落,记得发评论鸭~
祝: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小老弟灯。
第28章 (捉虫)
族中长辈自然感兴趣, 都催促着江敬武, 让他快说。
大伙儿都在, 江敬武也不卖关子了, 直接将阿柔同他说的经过转述了一遍:
老太太发热多汗, 四肢浮肿;咳逆倚息,短气不得卧——症状确与肺痨相似。询问之下,又得知她病前冒雨受寒, 先伤体表为外之阳气——病因也与肺痨相关。
故而,众大夫以肺痨医之,阿柔也可以理解。
方子阿柔也问过了, 正是医治肺痨的,用量适宜不说,还都是顶好的药材。按理说,不该久治不愈。
从那时起,她便多了份怀疑。
待几人到了府衙,赵大人带她们过去老太太房中,阿柔一见她脸色,就知她患的并不是肺痨。
——肺痨者,多盗汗乏力, 胸痛咯血;纳差消瘦, 气喘喉堵。
必定要时常开窗通风, 但因为盗汗后湿冷难忍,午后尤甚,所以要常换干衣, 加上有气喘喉堵的症状,着宽松衣物才会方便舒适。
而阿柔进到老太太房间,却见房间窗门紧闭、门前挂着厚厚的挡风、房内燃着地龙、炕还烧的温热。
老太太更是着厚衣斜倚在床上,吃着水果。见到阿柔和蜚蜚,眼前一亮。
她见惯了顽固的老大夫们,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小的孩子来她这儿。
自家孙儿也跟她们差不多大,可是,总担心过了病气给他们,便极少让人过来,来了也是远远站着,行个礼就走。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老太太确实喜欢孩子,顿时眉开眼笑的,“不必过来了,站那说会儿话罢。”说着,让丫鬟给她们搬凳子,还请她们吃水果。
蜚蜚人小,不太敢吃凉的东西,只拿了个小橘子在手心,打算捂热了再吃。
阿柔此行另有任务,便不停与老太太说话。
她机灵,嘴又甜,哄的老太太是喜笑颜开的,咳嗽声都比平常少了一些。
阿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主动请缨道:“老夫人,我能不能给你把把脉?”
老太太终日不知道要见多少大夫,格外讨厌有人说着说着就要给她看病,但阿柔年纪小,也就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提出这种要求,她只觉得新奇。
“好啊,你来。”老太太咳了咳,让丫鬟将她的面罩拿来,又给阿柔拿了块手巾,让她捂着口鼻。
阿柔并没有用手巾,只坐到床边,中食二指并拢,往她手腕上一搭。
漂亮的脸上是极其认真专注的神情。
片刻之后,阿柔有了答案,笑盈;、盈地松开了老太太的手,一副乖巧可爱的神态。
“如何?”老太太也笑,逗她玩似的,“小娃娃还会瞧病呐。”
阿柔却道:“我只是随便看看。本应是我师父来,但他老人家身体不适,不宜远行,便让我先来陪您说说话。”
“好,幸好是你过来,我就喜欢有人陪我说说话。”老太太道,“一把老骨头了,最烦那些个庸医,一会儿让我吃这个药,一会儿让我吃那个药,结果越吃越难受。我这身子骨啊,都让他们的药给泡坏了!”
阿柔笑笑:“您硬朗着呢。”
“不过,”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的确差点儿就给泡坏了。”
蜚蜚听见,歪着头“诶?”了一声,担心老太太生气,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要过去帮姐姐的忙。
她一脸的沉着冷静,奈何走的不稳,硬是将几步的路程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架势。
丫鬟姐姐见她可爱,就将她一把抱起。
“姐姐。”蜚蜚指了指阿柔。
阿柔听到声音,暂停了话,过来抱她。
老太太房内过分暖和,蜚蜚的小脸红扑扑的,老太太望着她,她还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了阿柔怀里。
“你乖呢。”阿柔把她手里的小橘子剥给她吃,让她坐在床边上自己玩。
县令本在外间等着,顺耳一听,发现阿柔竟然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吃药害人,这不是要命吗?
往后她若不肯吃药,受罪的总不会是旁人。
结果那孩子说着说着竟没声儿了,不由着急地进来,质问阿柔:“你方才那话,是何用意?”
他生气起来还是挺骇人的,丫鬟们当即跪了下去,一脸的恐惧。
阿柔没说话,蜚蜚叼着橘瓣疑惑地望着他。
“你怎么又来了?”老太太不满他这般强横的语气,剔他一眼,“又想让我吃那些酸臭药汁是不是?”
赵大人也挺无辜:“那还不是为了让您快点儿好起来吗?”
“我好不了!”老太太嚷道,“你没听孩子说吗?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让药给泡坏了。”
提到这个赵大人就生气,有一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你!”他指着阿柔,“我让你过来,是捣乱的吗?”
亏他还以为这小姑娘乖巧懂事,没想到也是个狂妄的!老太太本就不想吃药,她还说这种话,不是增加老太太吃药难度,给他找事儿吗?
阿柔却不慌不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老夫人得的并不是肺痨,所以,用治疗肺痨的方法,只会适得其反、加重病情!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胡闹。”赵大人一挥手,“回去告诉你师父,明天我再去请他,不来,我就烧了他那破屋子!”
他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本就是拿来做样子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和老太太说这样的话。
关键老太太还相信了!
其实他也明白,老太太并非是出于信任,才同意她的话,而是她吃了太久的药,实在是不想吃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向着她的,自然就有一种找到同盟的感觉。
要不怎么说,老小孩,老小孩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性格还真跟小孩子一样,就得哄着让着,不然就闹。
“你要烧谁的屋子?”老太太怒而捶床,“你敢做那等鱼肉乡里的事情,娘可不能依你。当官不求你清廉,但求仁心,你敢去烧人家屋子,我就敢、我就敢绝食!”
赵大人:“……”
能别趁儿子威胁人的时候拆台吗?
“老夫人,赵大人,我年纪小,你们不信我是对的。”阿柔说道,“但我并非胡说,就是我老师在,怕是也要这么说。”
赵大人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当即就想找人送她回家。
老太太却不允:“我看阿柔是个稳重的,不像是信口开河的孩子,她说不是,或许真有缘由,你听都不听,就妄下定论,此种专横独断的个性,怎么做别人父母官?”
“她才七岁。”赵大人不敢置信。
“七岁怎么了?有智不在年高。”老太太抓着阿柔的手,“好孩子,说说你的看法,我这病,真不是肺痨?”
阿柔坚定地点点头,却看向赵县令:“大人若不放心,大可以将先前参与过诊治的大夫叫来,我们当面论证。”
“这样好。”老太太说道,“叫他们来,听听阿柔的高见。”
说着,还看向蜚蜚:“若真不是肺痨就好了,你们可帮了我的大忙。”
她年纪大了,身体好不好的,能活多久都无所谓,就是想见见儿孙们。可自从她这个肺痨病,就再也没抱过孩子,没一块吃过饭,她心里这个难受啊。
“您本就不是这个病,哪里是我们帮了忙。”阿柔说道,“我方才进来,只觉得房间闷热难忍,您还穿得这样厚,若是肺痨,可不敢这样捂着。”
老太太“呦”了一声:“大夫们也说了,可我啊,一开窗吹风就无比难受,像是有刀子在我脸上划,只得关上了。”
阿柔点头,说道:“恶风,多汗,我晓得。可又不能喝水,喝多了便会四肢浮肿,不停上厕所,闷热但不发汗,难受的紧。”
“对对对。”老太太满脸惊喜,拍着她的手,俨然已经信了大半,“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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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话间,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人,手里皆拎着药箱,正是先前为老太太诊治的老大夫们。
老太太一见他们,脸色就耷拉了下来,恢复成了一开始的高冷模样。
“正巧,都来听听这小大夫的意见。”老太太说。
她这样说,老大夫的脸就没地儿搁了,当即反驳道:“老夫人,您疼孩子是好的,可也不能听信黄毛小儿随口胡诌,生病的事情,能闹着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