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做梦都想听到的话,现在他只觉得可笑,只觉得恶心。
挣了下,没挣开。
“先让你弟弟把堂审时判的银子还了再说。”江敬全捏着她的下巴,看她痛苦惊惧的脸,深深为她感到悲哀,“你娘卖你,该不会要抵这笔钱罢?”
说着,一脚踹开她:“可千万别,我嫌脏。”
“四哥、你在说气话对不对?”刘桂云故作镇定,还想扑过去拉他,江敬全却动了怒,冷漠道,“别逼我对你动手,滚。”
大虎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之前那个不苟言笑、实诚敦厚的阿爹。
或许,在把他吊在房梁上抽的时候,他的阿爹就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他不要咱们了……”刘桂云伏在地上,天塌了一般地哭,“他怎么会不要我呢?我已经知道错了啊,还要我怎么样?”
大虎阴沉地看着江敬全的背影,看着眼前新建好的房子,看着所有美好但不属于他的一切,用力握紧拳头,对刘桂云说道:“我会让他后悔的。”
“他后悔什么?”刘桂云说道,“我才后悔,怎么就听了你的话从江家离开……”
当时走得硬气,哪里想的到,刘贵回来以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两老只疼刘贵,老八又没出嫁,只有他们两个是外人。
刘桂云每天一睁眼,等着她的只有数不清的家务,大虎这么小,就要去做苦力赚钱。
更可怕的是,刘贵买不成官,也入不了仕,想做点小生意还没有本钱,成日酗酒,两老见了心疼,竟然要把她嫁给同村那个老屠夫!
一想到这,她还顾得上什么脸面?
当即就偷跑回来,想要同江敬全和好。只要江敬全还承认她是江家的人,两老自然不能再让她嫁人,可谁能想到,江敬全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大虎,我们该怎么办?”刘桂云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不敢死,又没什么本事,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沉吟片刻,大虎道:“跑罢。”冷嗤一声,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心,用不了十年,我就要让他们所有人,全都付出代价!”
刘桂云愣了愣,看着面前说着狠话的半大孩子:“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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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全转身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扒在门边的小虎,而小虎刚发现他,就一溜烟转身跑开了。
“站住。”威严地喊住小崽子,“你都看见了?”
小虎只得转过身来,低头扣着手心里的糖,轻轻“嗯”了一声。
江敬全却说:“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你可以继续当她是你娘和你大哥,但不能见他们,也别听他们的话。”
“为什么?”小虎有点失望,想哭不敢哭,“你会给我找后娘吗?”
“不会。”江敬全把他抱起来,抹干净他的眼泪,“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完美的,甚至是遗憾的,遇到了,不是说明你不好,而是缘法如此。”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敬全又说:“莫强求,你会开心许多,明白吗?”
“不明白。”小虎落泪道,“不是我不好,那阿娘怎么会不要我呢?”
刘桂云造的孽啊。
江敬全没办法跟小儿子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能叹息一声,从他手心里拿了颗糖,外面的糯米衣都快化了,有些粘手。
塞到小虎嘴里,避而不答:“难受的时候就吃点甜的罢。”
小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甜甜的糖块实在是太好吃了,他先前都没有吃过,不由仔仔细细咂摸,没工夫再说话了。
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儿能拒绝糖果。
阿瑾也是。
他拎着那个于他而言有些巨大的物件儿,大步走进新房子。婶婶们在厨房做饭,孩子们正在堂屋玩陀螺,三兄弟的声音穿过回廊,传到他耳朵里。
“抽,你抽它啊。”陀螺都快不转了,阿木着急,不禁抢过阿林手里绳子,用力抽两下,说他,“你也是个属陀螺的,五行欠抽。”
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听到了蜚蜚清脆的笑声,阿瑾跑了过去。
“阿瑾来了?”为了证明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抽不来陀螺,阿林第一个迎上小伙伴,鼓动道,“哥,让阿瑾玩一会儿。”
陀螺在中间的空地上转个不停。
阿瑾没什么兴趣,说道:“你们先玩。”然后就朝蜚蜚走了过去。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太惹眼了,孩子们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玩陀螺了,一起围上去。
阿森还偷偷掀开红布的一个角,让阿瑾瞪了一眼。
“这什么啊。”阿木拿着绳子甩来甩去的,玩闹时额上热出一些汗,他随意擦擦,酷得不行。
阿瑾却坚持要走到蜚蜚旁边,才将那东西递出去:“给。”
春光明媚,他方才走的急了一些,脸色不似平时那样苍白,双颊飞上几分红润气色,大眼睛亮亮的望着蜚蜚,就像画上的童子。
蜚蜚腼腆地笑笑,没好意思拿。
哥哥们却替她急,催着说:“蜚蜚,乖,快拿着,好拆开给我们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生辰礼物。”阿瑾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一说,大伙儿才意识到,生辰原来是要送礼的?
阿森性格实在,问了句:“不是老人过大寿才要送贺礼吗?我妹妹今年才六岁……”
蜚蜚刚伸出去的手又往后缩了缩。
阿木冷酷地动动胳膊,向后撞向三弟的肚子。
阿森下意识地把腰一弓,捂着肚子摆手:“我、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拿着罢。”江敬武和宁大夫也进来了,“听说,是阿瑾自己做的呢。”
“真的?”蜚蜚这才接过来,脆生生道,“谢谢阿瑾哥哥。”
阿瑾略一点头,松了口气似的转到一边,悄悄扬了扬唇角,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寻常老神在在的表情。
他自以为拽得万无一失,不料小表情全落在了阿柔眼里,不禁迷惑地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啊。”众人都好奇。
看着很大,但小蜚蜚都能轻易将它拿在手里,说明并不重。阿林想帮蜚蜚拿,阿瑾却不然,抢了先和蜚蜚一起将它放到了桌子上。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蜚蜚缓缓揭开表面的红布。
一只用竹篾和布做成的金鱼形纸鸢展现在众人视野里,不过,很明显的,扎纸鸢的人手艺不太好。
——金鱼眼睛一大一小,骨架也扎歪了,尾巴处用碎布条绑成长而密的流苏……
飞起来的时候,流苏可能很飘逸,但摊在桌子上和金鱼的大眼睛一对比,不免显得虎头蛇尾,看起来颇为喜感。
最致命的是,孩子们没玩过,不知道这是个啥。
是以,红布一解开,堂屋就陷入了沉默,孩子们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敬武和宁大夫两个大人见了那歪歪捏捏的纸鸢,简直要笑死了,但为了阿瑾的自尊心和孩子们的友谊,只能选择忍笑。
“不喜欢?”阿瑾看着蜚蜚从欢喜到茫然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蜚蜚连忙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没有啊,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有些激动而已。”
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激动得太不明显。”
“那好。”阿瑾略一点头,松了口气。
“真可爱,”阿森戳了戳扁扁的金鱼眼睛,羡慕地道,“我也想过大寿。”
江敬武拍拍他的脑袋,纠正:“要六十岁以上才叫过寿。”
“哦。”阿森又撩撩金鱼底下的线捆,问了一个众人都比较关心的问题,“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呀。”
几个孩子顿时都满脸求知欲的望着江敬武。
江敬武略一沉吟,还是没忍住大笑了出来,向阿瑾投去同情的目光。
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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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江敬武的解释,孩子们这才知道纸鸢的玩法,对阿瑾的佩服又多了几分,一句也不提抽陀螺的了,吃完饭就吵着要去放纸鸢。
三月份天气不冷不热的,正适合撒欢儿。
因为放纸鸢之前要带着它跑好一会儿,十分耗费体力,阿瑾和蜚蜚身体都不好,只能让几个哥哥将纸鸢放上天空之后,再由蜚蜚执着线。
她不会扯线,阿瑾就教她,两双小手握在一起,轻轻拉扯、放线,纸鸢越飞越高……
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一年。
春去春又来,燕子衔泥筑新巢,软嘟嘟的孩子们长大了一圈,爬山虎的脚步渐渐布满朝南的白墙,为素净的宅子画上色彩……
寒暑交替,隔壁江小花的房子也从无到有,与他们家的房子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门口石狮子的长相都肖似失散多年的兄弟。
山脚下的沙地载满了青翠欲滴的茶树,在一众随处可见的农作物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起先,花江村的所有人都在猜,江敬武分了那块地能种什么庄稼,得知种了茶树,还觉得是江敬武脑子抽了。
原因无他,花江村多是地里刨食的,大部分人家都不喝茶。
一是贵,二是喝不惯,虽有清香,但苦涩难忍,喝完还总想上厕所,肠胃不好的甚至闹肚子。
自然就不看好。
再加上茶树要一整年才能收成,更觉得他们是有钱烧的。
——要一整年不能收庄稼,吃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敬武先前带过去的两串佛珠,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抢着收走了,价格比他料想的还要高。
加上信徒之间有自己的小圈子,互相引荐,江敬武一个月光是卖佛珠的钱,就比往年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除了柏秋,他将此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并且将这笔钱存进了钱庄。郡里的活计仍然在做,但不用像之前那样拼命,所以多了很多时间,可以经常回来。
他们也是第一次种茶树,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来的,采茶之后还要炒制、晾晒,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除了采茶,他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要送孩子们到书院。
县里的书院也收女弟子,但没有专门的女夫子,所以只能跟男孩子们在一处上课,只住的地方分开。
按理说,蜚蜚今年刚刚七岁,不够入学的年纪,可哥哥姐姐们都到书院去了,只剩她自己在家,未免孤单,问她,她也说想去。
江敬武便亲自登夫子的门,送了些礼物,连同阿瑾一块儿送进了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平日里是不能出来的,除了农忙时有七日左右的田假,只能十天回一趟家,取些生活用品,其余时间都要待在书院。
不过,书院会开设膳堂,另有嬷嬷照顾年纪小的孩子。除了束脩高些,没有其他坏处。
书院只在年后招收新弟子,故而,未等到蜚蜚过完生辰,便被打包送进了县里的岳临书院。
夫子是一位姓赵的学究,平时不苟言笑的,听说经常打学生。
蜚蜚年纪虽小,但并未开蒙,即使跟阿柔、阿瑾坐在一间学堂里面,学的东西也不一样,但蜚蜚并不太在意这些。
一来,庆云国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她能学些知识就好,并不追求什么才名;二来,她马上就七岁了,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进书院,一定程度上算是避难。
按照记忆,她们家今年的茶树会大丰收,而且茶叶质量极好。
同时,其他地方却因为连天阴雨和虫害,导致茶叶产量骤减,多处茶馆和茶叶铺子卖的都是存货。
阿爹原本并不知情,只带了一斤到郡里售卖,没想到几天便被抢购一空,这才发觉行情不是一般的好。于是专程回来,求了通关文牒,到比渔阳郡更大的松涛港去卖给那些波斯商人。
以致家中无人,她急病出事。
前世她一直呆呆傻傻,没法入学堂。再加上爹娘忙着找她的下落,无心与婶婶们纠缠,分家也晚,自然也那么多钱送和哥哥姐姐们入学。
也是后来家里有钱了,酷爱学习的二哥才开始拜了夫子,三哥则是被二哥拉来凑数的。
所以,当爹娘问她要不要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进书院的时候,她满口答应。
原本想着,如果他们都在书院读书,势必就要成日在一起,不仅只有哥哥姐姐们,还有无数的同窗。
回去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不在家,或许就能改变前世的命运也说不定。
然而,刚到书院的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学堂内,遇见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第40章
——刘越风, 王麻子那个天生残疾的儿子。
她深深记得这个男孩儿, 除了小时候在他家做过一年苦力,不知道替他背了多少黑锅、实在被他捉弄怕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孩子长大了之后, 竟然成了朝廷花重金通缉的头号钦犯!
具体情况蜚蜚并不清楚, 只是从姐姐的谈话中依稀听出来, 他似乎是创立了一个门派,追随者众, 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原本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现在再看到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刘越风的长相其实非常清秀,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干净,明显和同龄的男孩子不同的是, 他有个香包, 常年带着, 所以身上、衣服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只可惜他天生就走不了路, 双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王麻子遍寻名医也没用, 便找匠人给他打了一辆轮椅,可以移动自如。这么明显的标志,打眼一瞅就知道是他。
印象中,刘越风喜静,并且,性子和他的脸色一样冷, 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成日闷在房间里看书、下棋,脸色越养越白,甚至比阿瑾还要苍白几分,人也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