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盛鸣瑶一进山洞就对了角落里苍柏琉璃般干净的眼眸,半点不带刚睡醒时的惺忪倦怠。
他刚才果然没有‘再去躺一会儿’。
是在听见盛鸣瑶会到山洞的声响后,苍柏乖巧地抬起头,轻声确认:“阿鸣姐姐?”
苍柏说话时总是习惯性的放轻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像极了一只猫儿在你怀中‘喵喵’叫着撒娇。
“我带了些溪水回来,你先洗把脸。”
苍柏自然不会反对。等一切事毕后,两人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模式,面对面坐着,开始吃昨天剩下的那些炽子果。
“你昨天睡得如何?”若是不说话,气氛总会显得有些尴尬,于是盛鸣瑶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睡得很好,阿鸣姐姐呢?”
“也还不错。”
两人先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几句,而后盛鸣瑶单刀直入,直接切入了正题:“你昨日说想要与我同行,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苍柏放下手中的果子,正襟危坐:“阿鸣姐姐请说。”
“苍柏,你是为何想要拜入大荒宫门下?”
话一出口,盛鸣瑶又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这话乍一听颇有几分几分“xxx选手,你的梦想是什么”的语调,幸好苍柏看不见盛鸣瑶此刻的神情,否则定会奇怪她脸上微妙的笑容。
“大荒宫包罗万象,不拘身份家世,只要通过门派考核者,皆可入门。”
这可有趣了。
盛鸣瑶心中奇怪,也直白地问了出来:“那大荒宫岂不是人满为患?”
苍柏摇了摇头:“大荒宫名声不显,又地处偏僻,往年前去拜师的人并不多,更何况……”
说到这儿,苍柏顿住,迟疑地眨了几下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显示着主人此时的心绪不安。
越是这样,盛鸣瑶越是好奇:“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据说大荒宫的门派筛选极其严格,而且……而且大荒宫内很多弟子都混有妖族血脉。”
说完这句话,苍柏挫败地低下头,他左手不自觉地搓了下衣衫的下摆,之前清澈透亮的眼睛中似是失去了光芒。
“之前提出邀请时,我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合适。万万不敢有轻贱阿鸣姐姐的意思,只求阿鸣姐姐千万不要生气……”
苍柏说了好大一长串道歉的话,听得坐在他对面的盛鸣瑶一时愣住。
凭借敏锐的感知力,她能感受到苍柏身上此时真诚的无措,然而越是这样,盛鸣瑶反倒越是摸不着头脑。
“所以……大荒宫不允许人类拜入?”
低着头的苍柏被盛鸣瑶这句话问得愣住,而后抬起头来:“当然不是!”
苍柏头上的发冠早在昨天夜里就被他取了下来,如今墨色的长发如丝绸般垂在脸庞,配上他昳丽的容貌,在阴森的山洞里,竟有了几分鬼魅的气息。
当然,这份鬼魅之气,在苍柏开口时,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大荒宫中,人和妖并无种族优劣之分,无论是人、妖、还是半人半妖,都一律平等对待,没有区别。”
“这也是很多修仙者不愿与大荒宫有牵扯的缘故,毕竟在他们眼中,妖族血脉天生低人一等。”
嚯,这还是个先进的门派,蕴含着世界大同的理想。
盛鸣瑶不免好奇:“那若是门派弟子相残——比如妖族弟子想吃掉人类弟子,那又该如何解决呢?”
苍柏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但是大荒宫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看来管理得很严格。
盛鸣瑶若有所思道:“那看来大荒宫要妖满为患了。”
一边说着话,盛鸣瑶又将手中剥了外皮的炽子果递给了苍柏。
过了一晚,剩下的这几颗果子外皮已经皱起,口感也比不上昨日的新鲜多汁,反而有几分干涩。
苍柏先是道了声谢,而后接过,修长如玉的手指落在了黄澄澄的果子上,煞是好看。
“并非如此,大荒宫建立约有四百年,历来收徒数量不多,传闻中,是与他们奇怪的门派考核方式有关。”
苍柏说完话后,安静地吃着盛鸣瑶递给他的炽子果,他天生一幅好皮囊,如今又如此做派,更是惹人怜爱。
盛鸣瑶心中思量颇多,一时也没出声。
首先,虽然如今看似相处融洽,可她与苍柏到底萍水相逢,凑合着相处几日倒还无所谓,但如果要长时间同行,到是有些麻烦。
其二,关于大荒宫的轶事,盛鸣瑶以往倒也听过几句。不过确实如苍柏所言,般若仙府那些正统修仙者提起“大荒宫”三个字时,都是带着鄙夷不屑的态度。
其三,就是般若仙府,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盛鸣瑶打定主意要再试探几句,也并未直接开口,反倒对着苍柏笑道:“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离开浮蒙之林,你一下如何?”
苍柏想也不想,毫不迟疑道:“我听阿鸣姐姐的。”
“我闯进来时,是沿着水声走的,如今若是原路返回,也该也容易。”
就像是生怕盛鸣瑶拒绝,苍柏一股脑儿将所有有用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之前还未眼盲时,曾在家中书房翻看过《万景图》。那上面说,倘若进入了浮蒙之林,一定不能往那连成一排的山脉走,因为那山脉的另一边就是苍破深渊。与之相对的,沿着水源走,一直走到水声消失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出路。”
苍柏难得涌起强烈波动的情绪让盛鸣瑶微怔,心下到是涌起了几分无奈的好笑。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有这种认定了一个人就绝不会后悔的性格,还真是像那个未觉醒时天真又任性的‘盛鸣瑶’。
“行,既然如此,我们便暂时同行好了。”
既然决定了同行,那么便不必在此地干耗着。
盛鸣瑶略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故意将宽袖罩衫染上了炽子果黄色粘稠的汁水,拍了点土,弄成了一幅脏兮兮的样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将视线转向了苍柏。
“你……你的发冠能自己动手吗?”
苍柏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这个发冠样式普通,上面也没有烙下家族族徽,材质也还不错。我想着如果能到镇上,还可以换些银钱,这样我们路费也够了。”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不过若要出门,决不能让苍柏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
盛鸣瑶走了两步,忽而眼睛一亮,转身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沿着自己罩衫的右侧领口下方轻轻一戳——
居然成功将这不知材质的法衣戳了个洞!
这匕首果然不是什么寻常物件!
盛鸣瑶对苍柏说了句稍等,又将外衫脱下,迅速在右侧衣领处沿着线裁下了一条约莫三指宽的丝带来。
自始至终,苍柏都挂着温和乖巧的笑意,安静地呆在盛鸣瑶身后。
“若是要将发冠收起来,就先用这个权当做发带好了。”
入手的绸带丝滑冰凉,苍柏一摸便知与昨日盛鸣瑶递给自己擦手的东西是同一材质。
“谢谢阿鸣姐姐。”
苍柏也不拖沓,飞快用发带将脑后的头发束起,动作利落干脆到盛鸣瑶都怕他将头发扯了下来。
待他收拾妥当,盛鸣瑶又再次将洞内扫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物品后,才与苍柏一同离开了山洞。
说起来,在听到苍柏的那些描述之后,盛鸣瑶已经做好了要经历一番艰苦斗争的准备了。
不提那些传言,光凭着地方背靠苍破深渊,就绝不可能像是普通的森林那样简单。
可谁知这一路十分坦荡,虽然没有山涧鸟鸣的悠闲,可两人行走在树影婆娑下非但不显诡异,也没遇上什么猛兽妖物,原本凶险万分的地方,硬生生被他们走出了两个小学生手牵手郊游的欢快氛围。
盛鸣瑶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苍柏身上,语气不免微妙:“我以为,浮蒙之林中理应有几个大妖?”
苍柏走在盛鸣瑶身侧,牵着她的左边的衣袖,浅浅一笑:“理论上是有的,不过我来时也没遇见,也许是那些妖物暂时不在此处?”
盛鸣瑶眨眨眼,心中对苍柏的评价又多了一个幸运儿。
别小看‘幸运’二字在修仙界的分量,许多修仙者无法进阶,哪怕修为足够,可往往卡在最后,就因为差了那么一丝运气,终其一生而无法再靠近大道一步。
显然,苍柏绝不在此列。
“说起来,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大荒宫?”盛鸣瑶状似无意的问道,“我记得西面天禄州的般若仙府占地极广,其中五位真人都是声名赫赫,被誉为正道魁首。你天资不凡,若是愿意等个几年,去了般若仙府的秋选,定能被收入门下。”
“哪有这么容易。”
苍柏牵着盛鸣瑶衣袖的手指紧了紧,连带着着盛鸣瑶都觉得手臂一沉,而后才发现了苍柏无奈自嘲的神情。
周遭不算浓烈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散在了少年脸上,为他的五官打上了一层光芒,更显出了苍柏深邃完美的轮廓。
盛鸣瑶惊讶地发现,一直乖巧温和的苍柏浑身散发着一股嘲讽的情绪,并不浓烈,浅薄地像是微风在叹息。
“般若仙府不仅看重灵根,更看重弟子家世生平。我虽是南兴苍家出生,可如今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儿子。”
“更何况,现在是我那位兄长把持家族,只要他得到消息,一封澄清信过去,无论真假,都足以让我身败名裂,被般若仙府扫地出门。”
盛鸣瑶微怔。
往日里虽听说过般若仙府种种古怪行径,可未曾料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
“我记得传闻中,般若仙府有个真人出尘清高,行事不羁。”盛鸣瑶顺手为了苍柏拨开了挡在前面的树枝,又踢开了一团缠绕着的藤蔓,试探地问道,“也许他会愿意收你?”
苍柏淡淡一笑,直接点破。
“——阿鸣姐姐说得,可是那位有‘冷月’雅号的玄宁真人?”
“如果是他,那我就更不愿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柏:巧了,我也不喜欢般若仙府的人~
#玄宁日常风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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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口脂沾到牙上了
“这是为何?”
盛鸣瑶不免奇怪。
由于之前那些纠葛, 盛鸣瑶本人不喜欢玄宁确实情有可原。然而在外人眼中——尤其是还未拜入师门的小弟子眼中, ‘玄宁真人’这四个字, 几乎就代表了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
虽不能至,亦心向往之。
苍柏拉着盛鸣瑶的衣袖, 落后两步,缀在她身后道:“玄宁真人天性冷傲,谁也摸不透,我并不喜欢这样高高在上的仙人。不过想来玄宁真人是正统般若仙府出身,亦是看不上我这样身世低微的弟子的。”
“更何况,据说前年玄宁真人有一个弟子出了些意外,对他打击很大。从此之后,玄宁真人比以往更加深居简出, 连般若仙府的去年的入门秋选都只不过露了一面。”
猛地从旁人口中听见了故人的名字,盛鸣瑶到是真的升起了几分隔世之感。
苍柏说这话时,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小溪往浮蒙之林的外围走。
溪水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 盛鸣瑶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想要尽快离开浮蒙之林这个诡异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 一直落于盛鸣瑶身后的苍柏轻轻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惹得盛鸣瑶回头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苍柏抿唇,才缓慢地开口:“之前一直都忘记问了,阿鸣姐姐想修仙吗?”
还想修仙吗?
说起来修仙一事, 带给盛鸣瑶的并非一个瑰丽宏伟的世界,而是无止境的折磨和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她不仅未曾得见鳞潜羽翔,反而被‘替身’‘赝品’两个词纠缠, 一叶障目,险些道心染尘,彻底沦为规则的樊笼囚鸟。
那么,自己现在,还想修仙吗?
盛鸣瑶扪心自问,一时间竟无法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还不等盛鸣瑶开口搪塞,就在她走神的那一秒,左前方突然袭来了一阵带着花香的雾气。
这雾气朦朦胧胧的,约莫有两三个成人加起来的体格大小,听起来没那么恐怖,可足以将盛鸣瑶的身体完全包裹。
若是真的沾上,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盛鸣瑶侧过身,多年的修仙生涯让她下意识想要用左手运起灵力,右手拔剑,可盛鸣瑶忘了,此时的她不仅没有剑在身,更是毫无灵力!
就在盛鸣瑶避闪不及,险些就要被那团青色的雾气沾上时,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她身后的苍柏忽然猛地将盛鸣瑶往后一拽,又凝起了一团灵气丢了出去。
也不知道苍柏是用了什么法诀,总之那团雾气甫一碰见便缩了回去。
被苍柏挡在身后的盛鸣瑶同样没有闲着,她一手拔出了利刃,警惕地看向周围,恰好错过了苍柏脸上冰冷的神情,以及眸中的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
那雾气不知为何,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它如涨潮般汹涌而来,又在刹那间退去,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阿鸣姐姐没事吧?”
在雾气退去后,少年飞快地放开了搭在她腰际的手,耳根不知何时变得通红,脸颊上都染上了几分无措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