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绝对不能让松溅阴察觉到,自己就是他的那个‘阿瑶’。
盛鸣瑶迅速整理了一番幻境的设定,越是紧张急迫的时候,她的脑内运转的速度越快,心思百转间,已经找出了无数可以发挥的漏洞。
就在盛鸣瑶思考时,松溅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语气轻柔到似是春日夜中的叹息。
“阿瑶,又见到你了,真好。”松溅阴低低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了你——为了等到你,做了多少事。”
这些话说得很是恳切真挚,只可惜盛鸣瑶听见后神情愈发冷淡,蹙眉的模样活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尤其是松溅阴试图伸手触碰她的胳膊的时候,立在他面前的盛鸣瑶当即向后退去,下一秒就伸出手在衣袖上掸了掸,除去了衣袖上那看不见的灰尘。
松溅阴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垂下,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离开,可松溅阴偏偏不信。
松溅阴不信阿瑶忘了他。
更不信他的阿瑶会不爱他。
晚风吹拂,空中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耗尽,只留下了些许混沌,模糊了彼此的神情,像是一层看不见的铁网,冷硬又不容置疑地将人推开。
“阿瑶。”松溅阴见她如此,心中痛极,嗓音暗哑,“你——”
盛鸣瑶向后退去,漠然道:“这位公子,我与你并不相识,请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闺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接让松溅阴从相见之欢,跌入了赤火炼狱。
他的阿瑶,终究是不记得他。
是了,自己这番遭遇已经是千载难逢,说是上天眷顾也不为过,又哪里会有第二个如自己这样的人呢?
松溅阴颤了颤,终究是相认的迫切占了上风。面对这样的盛鸣瑶,他不敢再随意上前,只能垂下头轻柔地诱哄道:“方才是在下唐突,请小姐原谅。”
“在下名为松柏,是城主府——”
“你就是城主府的松大公子?”
面前的女子再度打断了他的话,曾经脉脉含情的精致眉眼冷淡至极,连带着说话时的口吻也不再温柔似水,而是裹挟着风雪。
“松柏……松家大公子,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盛鸣瑶按照自己的定下的“无知少女被人算计”的人设,尽心尽力地演绎,调动了浑身上下所有的情绪,只求将松溅阴忽悠过去。
“我知你爱慕我的姐姐,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这些与我何干?”
“我没——”
“你想说什么?你没有什么?”盛鸣瑶冷笑着后退了一步,“你纵容她在冬日中将我推下冰湖,又纵容她肆意扭曲事情原委,在外败坏我的名声,甚至将我的闺名传得人尽皆知!”
松溅阴完全没有此方幻境的设定与记忆,被盛鸣瑶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连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各凭本事加的戏,谁先接不住,谁可就输了。
察觉到了松溅阴茫然困惑的情绪,盛鸣瑶心中有了底,更是肆无忌惮地编排起来。
“上述那些事情,松大公子可敢对天发誓,说你一概不知?”
“换而言之,若是没有你松大公子的纵容与推波助澜,光凭底下那群人,谁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散播明家小姐的谣言?”
好久没有演戏了,难得遇上机会,盛鸣瑶发挥得酣畅淋漓。
可她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演得太过逼真,反而勾起了松溅阴的另一桩心事。
他怔怔地望着身前的女子,明明只隔了几步之遥,可她眼中的冰雪却似无法消融,将两人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
“阿瑶……”松溅阴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暗哑,“你根本不想见到我,是吗?”
盛鸣瑶神情愈发嘲讽:“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难不成,是觉得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与松溅阴噩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盛鸣瑶话语中的冰霜赤火在这一刻悉数化为利剑,一字一句,深深地扎在了松溅阴的心头,将他刚刚重新跳动的心脏死死地钉在了绞刑架上。
何等可笑。
自己跪在人家的脚边讨好的笑着,祈求能亲吻她的袍角,却别人弃之如履。
松溅阴望着盛鸣瑶远去的身影,眼神晦暗难明,周围人也恨不得将头埋入土中,竟也一时没人想到要去追逐。
此时此刻,松溅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将对峙比喻成战场,那么如今的场景,就是高高在上的冷血将军,轻描淡写地将一个无名小卒赤裸地扔在了战场中央。无名小卒毫无防备地承受着所有的明枪暗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在往常的故事里,阴郁嗜血的魔尊松溅阴通常都是充当着“将军”的角色,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他毫不在意地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着别人的血流成河。
但这次不同。
在这个故事里,无所不能的魔尊松溅阴跌下王座,连无名小卒都不如。他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彻底沦为了供人取乐的小丑。
至于将军,在一言一语间,早已轻而易举地掌握了生杀大权。
——盛鸣瑶。
她是舍不得除去的心魔,也是照亮了一切的光芒。
更是松溅阴用灰暗血色涂抹的记忆中,唯一的妙笔生花。
松溅阴忽而低低地笑出了声,喉咙中溢出了一丝轻叹。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还是不是自己的阿瑶。
此生此世,松溅阴都绝无可能再次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求心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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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事的家伙
看似淡定自若, 其实在松溅阴的面容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 盛鸣瑶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这可是大荒宫的春炼第三关幻境!怎么可能有外人闯入?!
若是按照这种推测, 那松溅阴这个魔尊可真是无所不能了。
盛鸣瑶倒也不是没想过,也许自己之前遇见的那位“松大公子”不过是幻境的产物, 是试炼的一部分。
然而,松溅阴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独特,与旁人格格不入。
如果将别人比喻成毫无感情的npc,身上只有一种单一的情绪,那么这位“松大公子”的身上情绪太过复杂猛烈,根本与幻境外的众人别无二致。
这样的细微差距,在拥有特殊情绪感知的盛鸣瑶几乎一眼将他看穿。
可是哪怕知道这皮子底下,是在修仙界搅弄风云、胡作非为的魔域至尊——松溅阴甚至狂妄到, 连容貌都未曾更改。
饶是思维发散如盛鸣瑶也万万没想到,松溅阴这般作为是为了让她记起自己,最好能刺激得她也有了那些曾经的回忆。
然而, 盛鸣瑶从不介意用最糟糕的想法揣测松溅阴的思维。因此在她看来, 松溅阴无非是仗着幻梦中绝对安全, 又不能真正使用灵力, 几位长老不会插手探查,所以故意闯入。
说不得,他心中还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 也未可知。
这样瞬息万变的复杂情况,说不利,当然是极为不利的。
不过盛鸣瑶最擅长的就是在万般不利之下, 逆风翻盘。
想通这些事后,盛鸣瑶反而不着急了。
她随意扯了些借口,打发走了明夫人派来试探的丫鬟后,又仗着“松大公子”的威名,要到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盛鸣瑶已经看出,这明府不过是外强中干,看似富贵显赫,一旦对上比他们强的人,立即跪倒在地,俯首称臣。
不过,这也方便了她狐假虎威,为自己谋得福利。
第二日一早,盛鸣瑶准时出现了明夫人的房中。
“……所以,今日出门的花销,还要拜托夫人了。”
明夫人看着坐在下方,看似低眉顺眼的盛鸣瑶,胃中一阵一阵的抽疼。
她有心想要拒绝,可又想起,根据昨日那些侍卫婢女的话,这松大公子在见到盛鸣瑶时,那神色像是极为中意喜欢的。
一时间,明夫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生性胆小,如今自觉盛鸣瑶有了靠山,并不敢如往日那样轻慢。
可明夫人又吝啬极了,让她多给盛鸣瑶一些花销,无异于割了她的血肉般,心痛得她能倒抽一口凉气。
“舅母,莫非是不愿吗?”
盛鸣瑶抬起头,眼中故意流露着榜上大款似的得意,轻声细语道:“那我便只好去找松大公子,告诉他,明府并不赞成我们两个的事儿……”
“这又是哪里来的话!阿瑶你也太过多心了!”
明夫人急忙打断了盛鸣瑶的自怨自艾,哪怕再肉痛,也只能让人又拿出了一个香囊。这香囊虽有些旧,可胜在精致漂亮,里面自然也塞了比昨日更多的银钱。
盛鸣瑶从明夫人哪儿敲到了更多的银钱,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无论在何时,有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这次,她并没有做女装打扮,在甩开了身后跟着的那群人后,盛鸣瑶先是去趟街边的成衣店,换了身男装,又对着镜子重新描摹了眉眼。
老板娘只当她是哪家出来玩耍的大小姐,摇头嘀咕“好端端的大家小姐非要扮什么男人”,心中腹诽歪风邪气也不知是哪家起来的,倒也没有深究。
不过是小姑娘家玩闹罢了,自己只管收钱就是了。
哪怕换了身男装,盛鸣瑶也知道旁人细看之下定能将这身并不完美的伪装看破,不过她也不在意,求得也就是个“形似”。
无论如何,远远看着像是个富贵小少爷,总比看起来就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得让人放心。
盛鸣瑶这么想着,又去了趟茶馆,到是真被她听见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城外的天洞又出现了!”
“什么?之前不是已被梧州苍家的父子除去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
为首的中年人抚须长叹,做足了忧国忧民的姿态:“那天洞的结界显然需要加固,依我看呐,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放出一堆妖兽啦!”
身旁人原本只是随意闲聊,听到这句话后也不免忧心忡忡:“这天洞位于荒漠之中,锦辽城距离荒漠有段距离,我想也不至于沦陷?”
“你懂什么?”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这天洞出现的位置根本没有定性,说不准这一次就落在了周围呢!”
“这可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千万别来锦辽城啊!”
周围众人顿时一片议论,其中又夹杂着几道求神求佛的祈祷。
就在这时,忽有人提高声量问道:“你说这话可有凭证?”
周遭顿时一寂,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中年人,这中年人也不怯场,捋了捋长须道:“我不过是推测罢了,这世间这么多事,又哪里都有凭证呢?少年郎火气很旺啊,只是不要咄咄逼人,心宽气和些才好。”
中年人话音落下,不少人点头附和称是,茶馆中的气氛又顿时热烈了起来。盛鸣瑶听得无趣,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刚想起身,却又被一个名字绊住了脚。
“华翠阁新来的那几个娘儿们,我偷偷去瞧过几眼。真别说,啧,那模样、那身段,可真够味儿!”
“……名字?她们这些人需要什么名字?不过我记得,其中最漂亮的那个,花名是叫锦沅来着。”
——锦沅?
盛鸣瑶心中一跳。
幻境就这么多人,“锦沅”这名字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张三李四,那么显然只有一个结论——
这个“华翠阁新来的锦沅”,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锦沅。
早在之前,盛鸣瑶就知道锦沅的经历坎坷。
无论是她偶尔言行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媚态,还是当日韩怡月骂锦沅是“不知廉耻的脏东西”“花柳巷里摇尾乞怜的狗”意思也很明确了。
那么,自己要不要帮忙?
如今是春炼中的幻境,并非现实,而自己这边同样情况复杂,若是出手,恐怕还要借力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坚定果决如盛鸣瑶,也难得心中开始犹豫纠结。
——到底该让锦沅独自面对,自己破除心魔。
——还是出手相助,为她拓出另一条路?
***
另一边,昨日松溅阴回到了城主府后,心下酸涩闷疼。
他对着夜色独自立在房中良久,只觉得空中的星辰都变得黯淡无光。
犹记得很早很早之前,在松溅阴还是一个无知孩童时,他和母亲一起住在村庄中,那时虽然贫困,也不知修炼为何物,却总是很开心。
哪怕偶尔在晚间窥见星空一角,都会欣喜地叫嚷起来,迫不及待地与母亲分享。
松溅阴望着昏暗虚假的夜空,笑得很是凉薄。
日月如梭,春秋代序。
哪怕松溅阴拼命想要记住母亲的音容笑貌,可故人已逝,她的一切都终将模糊在不可追的岁月之中。
于他而言,在幻境中的日子好像是一段逃避现实的光景,在这里,松溅阴可以不去揣摩那些阴谋诡计,也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宏图霸业。
所思所想,唯有盛鸣瑶而已。
也正因此,从来未将普通人放在眼里的松溅阴,错过了城主府中的人心涌动。
第二日一早,被松溅阴派出去的小厮跌跌撞撞地前来禀报。
“大、大公子!明小姐……明小姐之前出了门,将我们的人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