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姑娘穿着小公主裙子,正在一个大大的讲台上奶声奶气地演讲,底下有人鼓掌,说“轻语轻语,快朝镜头看”。
小姑娘转过头来,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周小囡痴痴地看着手机,不到一分钟的视频一遍又一遍播放。锅里的水溢出来,被儿媳妇骂了一声,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下锅煮面,门外响起敲门声,儿媳妇嘟囔着去开门:“该又是忘带钥匙了。”
下一秒,儿媳妇疑惑的声音传来:“你们谁啊?找哪个?”
“周小囡?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来人撑住门,将买的礼物递进来,儿媳妇才不情愿地大声喊:“妈,有人找。”
·
叶轻语在听叶大禹说要带自己去找亲生父母时,心里就充斥着紧张。等车一路向外,四周高楼渐少,居民区逐渐增多时,她渐渐安稳下来。
既然选择去面对了,还怕什么。
可是,在来到破落小院门前,她心底仍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恍惚:就是这里?
她亲生父母和家人,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眼前的二层小楼年久失修,杂草在水泥缝隙里顽固生长,门口的大铁门生了锈,地上无人打扫,墙边漫不经心地堆了一块垃圾,风一吹,四处飘动。
“还去吗?”叶大禹问。
叶轻语想了很久,忍不住抬头看叶钦。
她也搞不懂,从什么时候开始遇到问题,下意识想要询问叶钦的意思。
“见完就回家。”叶钦言简意赅。
说完后,后退两步,避让开了一个沾着尘土的塑料带。
门内,是与门外相差不多的世界。
周小囡紧张地搬了张桌子放在客厅里,又端了几个小板凳擦干净给客人坐。叶大禹来访时带的礼物让儿媳妇心甘情愿去厨房捞面,给来人留下可贵的间隙。
“恩人。”周小囡低声喊。
喊完之后,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叶轻语。凭借着那个被看了千万遍的视频,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多好啊。
她的女儿穿着好看的衣服,看上去富足自信,令她仰视,如果不是来到她跟前,她根本不敢相认。
只是,再看叶轻语身边的叶钦,她的心脏被一瞬间抓紧了。
难道说,恩公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想要将轻语退回来?
儿媳妇在厨房里捞完面,心里琢磨着事情。婆婆的亲戚她知道的,都是些打秋风的穷鬼。今天这忽然来了三个看上去有钱的。
难道说,是债主?
想到这里,儿媳妇连忙端着碗掀帘子出门,恰好听见陌生男人说:“……也该让你们见一见。”
见什么?
她立刻大声道:“妈,这都是谁啊?怎么奇奇怪怪的。”
周小囡避开眼,顺势说:“他们找错人了。”
叶大禹三人被赶了出去,送出去的礼物却没有退,残破的大铁门被“砰”地关上,铁皮发出震动的嗡鸣。
叶轻语愣了一秒。
“她认出我了。”
对方那充满惊喜、思念的眼睛骗不了人。可是,为什么对方会改口,说完全不认识自己呢?
“回吧。”
在回家的路上,叶大禹讲述:“她叫周小囡,当年是医院的一名护工。她做事很利索,在医院口碑很好,怀孕之后,医院给她员工的待遇,让她能够在医院生产。”
“只不过,他的丈夫嘛……”
当年,京城有几十起婴儿丢失,难道全都是犯罪分子明偷暗抢?不会的。后来经过调查,其中百分八十的父母收到了一笔在那个年代堪称诱人的“捐助款”。
父母当然都是爱孩子的,但在困窘、无路可走的境遇里,这份爱中就会难免夹杂其他的东西。
周小囡的丈夫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在周小囡的努力下,当时的买家变成了周小囡服务过的对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叶大禹。
叶大禹是当时周小囡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托付对象。
“……爸爸。”叶轻语轻声叫道。
她心里的感慨何止千万?在长大的过程中,她何止一次抱怨过父母的不上进?
在她自以为依靠老爷子的宠爱,为大房撑起一片天时,何曾想过其实自己是在接受着父母带来的恩泽。
何况,无论是从秦院长的态度,还是周小囡的那句“恩公”来看,叶大禹根本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无能的父亲。
一直都是她太自以为是。
“哎呀,这姑娘,弄这么煽情干什么?”叶大禹大大咧咧地说,“你瞧,这就是我不想带你去见亲生父母的原因,忒尴尬。”
说这句话,就意味着叶大禹心中明白,周小囡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这个女儿。
因为她是心地柔软的母亲。
熟悉的房子就在前方,叶轻语缓缓安下心来。就和叶大禹曾说过的一样,只有过好眼前的生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一旦产生了“是自己占了叶钦的位置,之前还想方设法使绊子”的想法,叶轻语就觉得自己没有脸再面对对方。
车停稳后,叶轻语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像被什么追赶一样急忙进屋。
于是就又剩下了叶大禹和叶钦两人。
“瞧吧,我都说了不要随随便便追究往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捅出来了,大家谁都不自在。”叶大禹倚着车门抱怨说。
叶钦抬头看他:“你干嘛做了好事还不情愿?”
别别扭扭的。
叶大禹被戳中了:“我、我哪里不情愿?”
叶钦不愿意和这个别扭的人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冷静地问:“既然我和叶轻语不是抱错,那我为什么会去青石观?”
叶大禹梗住。
来了,他就知道,解决了一个问题,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其他问题。
“……这都是缘分。”叶大禹模模糊糊地说。
叶钦:“我把我卖给了老头子?”
“???”
叶大禹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我像是缺钱卖女儿的人吗?”
“那就是你被老头子骗了。”
叶大禹说:“你别问了,如果陶羲愿意骗人的话,京城的所有人都愿意被他骗。”
陶羲,就是收养叶钦的人,是马道长口中道教的大能,更是叶大禹口中当年的京城名人。
叶钦冷静地戳穿:“看来你和老头子之间真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叶大禹越想越不对,追着叶钦问:“喂喂,说话不要有歧义,我们两个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走进院子,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见韩静皱眉说:“你们去哪里了?刚才二房找人来,说老爷子病危,要商量之后的事情。”
叶大禹愣住,下意识反问:“这就要开始争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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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叶家的格局在叶重枢忽然生病之前一直很稳固。
叶重枢作为叶氏的创始人, 手中掌控集团的大部分股权,在家在集团都说一不二。
叶氏拥有这样风格的领导, 好处在于平日里有定海神针, 只要叶重枢在就不心慌。坏处呢, 就是在定海神针突然倒下时, 叶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叶家二房作为隐形的接班人,这些日子以来也也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在医院里看顾老爷子, 还要处理集团内的突发事件,还要应对三房暗地里的为难。
今天打电话将所有人请来,透露着要想将事情定下来的意思。
大房一行人赶到医院时, 三房已经到了。三房一边心中恼恨着大房的佛系,又不得不拉拢大房。在这样的纠结的心思下, 钱慧看到大房一行人时, 面部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扭曲。
“各位都进来看看吧。”叶欣若从病房里探出头。
前不久,医院将叶重枢从icu转进重症病房。
二房不愧是叶重枢放在心尖上的一房,为老爷子安排了最好的vip房间, 还轮流给老爷子陪床看护。
用钱慧的话来说, 二房是彻彻底底将自己当成是叶家新的话事人了,不但将老爷子看得紧, 还摆出了想要接管一切的姿态。
“……这是什么味道。”钱慧进门, 被巨大的腥臭气味熏得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和大房撕逼,就先捂住了口鼻。
叶欣若将目光移到病床上,钱慧皱皱眉,停止了抱怨。
叶钦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叶重枢身上仍然干干净净, 在被叶大禹收了小鬼之后,身上再无一点阴晦。但与此同时,他自身的味道也压不住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日常的新陈代谢当然会产生各种气味,但通过洗澡清洁等手段,能够有效祛除体味。
像叶重枢这样的,叶钦以前还从来没见过。
就好像有什么不可抗力,导致他无法去除身体里排泄的脏东西。
“……不然我们出去说吧。”第一个受不了的,还是无比真实的钱慧。
其他人不是自虐狂魔,自然没有拒绝的念头。
钱慧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率先发难:“我说欣若啊,我们把老爷子交给你们二房照顾,你们是怎么做的?房间里都是臭气,你们真的用心了吗?”
叶钦抬头看了一眼钱慧,心想这位女士还真是活力无限。
叶欣若仿佛早料到了这一出,淡定道:“我们最近的确很忙,不如三婶自告奋勇来亲自伺候爷爷?免得你不放心,总担心我们做点什么。”
这话说得着实锋芒毕露。
钱慧本来只想找茬,谁知道会被安排这样的活计?连忙倒打一耙:“我说你这小丫头脾气忒大,我就是抱怨两句,你还顶上了?”
叶欣若没说话,只是看她的表情,分明没将钱慧放在心上。
叶大禹不耐烦听这些扯淡,开口问道:“能说正事吗?”
叶欣若拿出一沓合同来,递给大房和三房:“这是爷爷前两年和刘律师商量后的拟定的,吩咐说如果他出现意外,就按照这个合同执行。”
钱慧刷刷地将合同翻到了最后一页,看最重要的部分。片刻后,她冷笑一声,甩手将东西扔进叶欣若的怀里。
“老爷子拟定?我看是你们二房眼见不好,连夜写的吧?”
叶大禹也看到了财产分配方案。在方案里,如果叶重枢出现意外,将会将所有叶氏的股权交给二房代管,大房和三房只能得到眼下居住的房产和少量的流动资产。
就差将两房人扫地出门了。
大房和三房在来之前未必没想过财产的分配方式,但眼前的这个合同,却比想象中的苛刻得多。
叶氏集团的股票估值百亿,叶家老爷子一个人就占一多半。加上老爷子这些年来陆续投资的不动产、期货、有价证券等,加起来老爷子单人的财产就几十亿。
大房和三房的房子呢?
两家都是老破小,千万已经是高估。何况千万在几十亿面前,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都是老爷子的亲生血脉,凭什么有天壤之别?
钱慧谋划叶家财产已久,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委屈?
“我说欣若,我们三房不受宠,你们二房看不上我们就罢了,但是你把你大伯一家放在哪里?你年纪小,怕是不知道,当年老爷子发迹,可是借了大房婆婆家的力。”
叶重枢的创业经历也算是坎坷,作为一个小城出生的中产青年,能够攀爬到这一步,他的经历能够写一本创业书。
书的前半段,一定会有叶大禹母亲的笔墨。
这个女人是叶重枢的合伙人,更是当时公司核心专利的创造者。如果不是她不幸在生产之后去世,怎么会轮得到其他人?
在老爷子清醒的时候,元配妻子是叶家的一个禁忌话题。大家能够在私底下聊,能够八卦,但就是不能在明面上说,更不能在叶老爷子面前提。
钱慧不管这个禁忌,显然是气疯了。
“大伯,您怎么看?”叶欣若无视钱慧的挑拨,直接让问题抛给叶大禹。
“……这个东西倒不像是伪造的。”叶大禹一开口,就气得钱慧发昏。
叶大禹的逻辑很是清晰,明白如果让二房来分财产,二房为了堵住外人的嘴,恐怕会在面子上做的更好看些,也只有叶重枢本人,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表达对不喜欢的幼崽的恶意。
“但是现在这样做,显然不太合适。”
叶大禹将合同合拢,递还给叶欣若:“虽然老爷子说明这个方案在他生病时生效,但也要考虑这个合同生效后外人的看法。”
“欣若,你想象一下叶家分产这件事背后传递的负面信息,你能保证我们的竞争对手不会扑上来撕咬这片蛋糕吗?”
叶欣若犹豫了。
叶大禹说的是一部分。更重要是,虽然二房手握着协议,但在叶重枢的非清醒状态下,根本办不了下一步的交接。
他们只能是代管。
但老爷子生病状态的代管,和确定老爷子再无可能醒来情况下的代管,所收到来自股东和管理层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二房需要时间来缓冲。
叶大禹仿佛感受到了叶欣若的动摇,分析道:“不如我们现在先讨论,怎么能够让老爷子尽快清醒。”
钱慧眼睛亮了:“对对对,老爷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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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谈判在三方都满意的状态下进行完毕。三房欣喜于分产的合同没能执行,自己还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财产。二房用合同吓唬住了跃跃欲试的三房,获得了短期之内的内部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