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远隔千里,林海急着赶路时心潮澎湃,却不忘默默呼唤陆先生:想请她帮着看一看他的猜测对不对。
有足够细节,陆稹推衍的准确度会大幅度提升,“那药应该很不易得,害死那位爱妃和西北这位武官的药还是同一批次生产的。”
林海感慨万千,“这事儿闹大了。废太子人都死了,陛下说什么也得为这个哥哥讨个公道,这回又得了铁证,西北的官员们大概自身难保了。”
虽然在感慨,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来西北,任务就是要找到突破口,哪里想到前前后后两个多月,他就能跟陛下堂堂正正地道一声:幸不辱命。
陆稹不吝夸奖,“你们君臣互相影响,我就省心了。”
等林海赶回驿馆,直接上前砸门,把好几天都没休息好的钦差大人生生砸醒了。
钦差老大人惺忪着双眼,听林海把始末叙述了一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脑子开始转得有点慢,然而越听整个人就越严肃,听到废太子旧事气势也随之一变。
于是从京城来的这几个人蹲在书房里熬了一个晚上加半个夜晚,密折连夜送往京城,皇帝收到……还没看完,竟有不寒而栗之感。
收到密折后再隔了一天,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再一次微服私访,找上陆稹求解惑了——皇帝的医学水平已经挺拿得出手了,一种以他的知识储备完全无法理解的~毒~药,他肯定是要内心泪汪汪地来找她这个师父……不来真的不安心。
双双落座,听完陛下的疑问,陆稹例行顺毛夸奖了一下,“陛下学了真本事依旧谨慎,这就没白学。”她指指那根已经当做物证被火速送回京城的银针,“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寻常的药,想要起效得放在邪神的香案前享受一段时间的香火,这邪神要是信众不多,放寻常人一辈子那么久依旧没用。”
做元春委托的那时候,有大师兄保驾护航,皇帝四十来岁时就气运加功德到了什么程度呢?开了天眼的真高人都无法直视,一看就瞎的这种水平。
所以邪门歪道基本望风而逃,连大师兄出手的机会似乎都没给。
不过即使是现在,这药对皇帝还是无效,陆稹照实说了,又解释道,“陛下有龙气护身,神鬼辟易。但有些人天生气运加身,却偏要不断作死作孽,到最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摆他一道……我说的就是你三哥。”
皇帝的三哥就是废太子。
皇帝能怎么样?他无话可说,只能干笑。有师父解惑,他自然安心许多。他正要再开口,就见窗外大太监正对他比手势。
陆稹笑了,“门外有人生事罢了。这些人眼红我这药厂有日子了,不过既然不知道陛下在此,可见也是被丢出来掂量掂量我的愣头青。”
皇帝亦笑,“那放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起子流氓家丁加纨绔俱全的标准配置乌合之众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门,为首之人还没开口,家丁先抬着个门板上前,门板上自然躺着个面如金纸的危重病人。
皇帝也乐于吃瓜看热闹,于是往陆稹身后一站,又小幅度地比了个手势,大门就被领命的禁卫们迅速地关紧关严。
陆稹也很喜欢关门打狗,她的本事给皇帝和他的心腹们看看就行了,真太“广而告之”就是另一种烦恼了:倒是不会再有什么人使绊子,但排队跪在门外哭着喊着求拜师的……实在免不了。
陆稹只等他们各就各位,便抬手轻点,除了那为首的纨绔,其余人等一概被捻进了土里……这些人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埋了一半,齐齐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被塞进了土里?
为首的纨绔左看看右看看,再扭过头直视陆稹的时候,脊椎骨都在“咔擦咔擦”响。他冷汗跟下雨似的,数息之间就在他脚尖处汇成了浅浅的小水洼。
这纨绔也是光棍儿,立时跪地,“我给您磕头了,是义忠王府的管事给了银子让我上门的。”
陆稹不理他,只对皇帝道,“我不对他动手,是因为他……瞧这血缘,似乎是你表弟?”
皇帝干脆道:“都没认出我来,那就不是我表弟。”
其实这纨绔真是太后的娘家侄儿,但没见过皇帝的太后侄儿,可见在家里平素是个什么地位。
小插曲过后,陆稹的小院子恢复了宁静。而林海回京的时候,刚好赶上京城入冬的第一场雪。
进宫复命归来,林海就打算先“老婆孩子热炕头”几天:虽然彭澜天天抱着儿子,让儿子通过他爹的画像认人,但……基本没效果。将近一年未见,小家伙果然不认得他爹了。
不过这不重要,傻小子被他爹哄了半天,就抓着他爹的一绺头发,一口一个“爹爹”了。
却说林海闭门在家休假还没超过三天,他上司左都御史丁忧……他就这么在一年里就完成了升职。
从宫里回来,林海就问陆稹,“照这进度,明年我就要拾掇王子腾了吧?”
陆稹言简意赅,“根据我的推衍,是这样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加赈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小天使晚上再感谢,我现在看字都有点模糊,比心。
第48章 霸总林海之十七
做元春委托的那会儿, 有大师兄在,什么过去的隐秘皇帝能不知道?
然而给废太子翻案的过程中究竟都查到了什么,皇帝并没有专门拿到明面上来说:他再怎么同情他三哥,但真把事实全摆出来, 他三哥就算能洗白白, 而先帝的脸却没法儿要了……能被后世文人任意嘲讽的这种“没法儿要”。
多亏了皇帝给他老子留面子, 看起来王子腾被一撸到底是因为受了吴家牵连, 被翻了旧账,然后在家中忧惧而死。
他这一死也算是变相保全了王家,罚钱蹲大牢而已, 好歹王家除了王子腾基本都有命在。
真要较真, 王子腾惹出的大祸……是能害王家被灭族的, 当然, 祸不及出嫁女。
陆稹在给林海交底的时候, 不忘找了个名人跟王子腾作类比, “江充。”
林海立即问:“谁是刘屈氂?”
王子腾在先帝时可谓简在帝心, 大权在握, 非常风光,然而不是林海小看他, 单凭王子腾和他那批志同道合的好友, 构陷废太子, 给废太子找点麻烦不稀奇, 但把手伸进内宫,捏造一个让先帝无法容忍的罪证……未免太看得起王子腾了。
不用想都知道,能对宫务插个嘴, 对内宫插点手的非宗室和外戚莫属。
林海沉默片刻方道:“交证据上去就是,问到我头上躲不过再说。”
陆稹笑了笑, “你又不是皇帝的本家,他家的破事儿,无论是发生前还是发生后你都不在京城,怎么也寻不到你头上。再说还有我呢……”我说什么皇帝还不是得听着,“皇帝其实挺心挺大的。”
林海亦笑,“他心再大,我也不想以身试法。”
却说林海回京一头扎进乾清宫,等他出宫已是满天星辰,回家他就借口疲惫不已闭门修养,几天后再次被召入宫中奏对,出来后就成了都察院一把手,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从他去年回京那会儿算起,他一年一品,还是非常关键而难以升上去的四品到三品以及三品升二品……这升迁速度无疑惊到了很多人,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林海绝非幸进。
从巡盐御史位子上全身而退,给陛下奉上了好大一笔银子,足够用兵饷陛下稳住京里的禁军、京郊大营以及西北边军中的几支精锐;做了副都御史,跟着阁老去了趟西北,就给陛下带回了堂堂正正向西北权贵集团下手的铁证……
这都不能升任,别说皇帝乐不乐意,内阁那边也说不过去,尤其首辅即将致仕,按规矩要递补进内阁的那位,还是林海的座师。
朝上波诡云谲,荣府上下绝大多数人都一无所觉,随着贾政调离工部,整个荣府的消息来源点就剩了贾琏一个。
贾琏已经尽量一碗水端平了,但对他二婶还是心有隔阂,于是许多消息……贾政知道了,王夫人却全不知情。
之前因为凤姐儿弄权,贾赦和贾琏为治家不严齐齐被罚了一年俸禄。
林海去了西北,王子腾顾不上,家里这一年像是夹紧尾巴过日子,好不容易等回来了林海,打发过去的管事还……吃了个闭门羹。
听完管事回禀,王夫人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等林海升任左都御史时,就知道林海这几天里一直闭门不出,绝非针对荣府,但王夫人还是匀了匀气,私底下跟自己的心腹抱怨起来,却也不敢妄加议论,只说姑老爷也忒小心。
王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没人吭声,周瑞家的守着王夫人,小声道,“林大人该不是贵人多忘事?”
作为王夫人陪房,因为得罪了林家表姑娘,在府里说话远没以前管用,但在揣测王夫人心思以及奉承王夫人这两点上,反而比以前更强了几分。
王夫人如今最上心的就是宝玉的亲事。
毕竟琏哥儿只给姑老爷跑了一年的腿儿,不仅涨了见识更得了实缺,她觉着宝玉真做了林家的女婿,不求宝玉跟他舅舅一样能光宗耀祖,起码前程无忧……在得知姑老爷又升了,她这心不免更热切了几分。
周瑞家的又道:“表姑娘也要十六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心说得跟老太太提一提,请姑老爷一家子过府坐一坐。她却是忘了,林海从扬州回京以来再没上过荣府的门。
这日早晨,例行问安过后,王夫人特地留下来跟贾母一起用饭,明显是有事儿要和贾母商量。
于是饭后女孩子们各去读书,宝玉特地打量了下他祖母和他母亲,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于是怀着点梦想和期待回了他自己的书房——他依旧和他的祖母住在一处。
如今的大观园面积不大,造得亦不算奢华,至多是个别有风情韵味的仿皇家园林而已。所以三春、宝钗、偶尔来荣府小住的湘云,还有宝玉,倒是时常约在园中玩乐,却并不在园中居住。
宝玉刚坐下,端起本诗集统共没翻了两页,就听袭人过来小声嘀咕,“二太太出门了。”
宝玉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他有时候是懒得动脑子,却并非没脑子。
王夫人这次跟贾母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因为凤姐儿的缘故,贾母心里也迁怒起了王夫人,只不过没有显露出来。
她巴不得两个玉儿能亲上加亲,这样荣府起码能再保证两代富贵!可如今只要不是故意眼盲心瞎,都明白黛玉嫁过来乃是实打实的下嫁,所以这门婚事必得是自家哄着求着上赶着才成!
这几天女婿固然不曾上门,但又没短了家信节礼,他两个儿子尚且不觉得哪里不妥,她这个不消停的儿媳妇却想着下帖子把人生生叫来再谈谈婚事……你可下帖子请过你官居一品的大哥?!你大哥位高权重后又何尝登过荣府的门?!
贾母越想越气,脸上不免带出几分恼怒。
鸳鸯一直都在这屋里伺候着,自然知道老太太为何气恼,“二太太也是忙中出错,哪有做母亲的会害自己的儿女呢。”
贾母叹道:“自打娘娘封了妃,老~二~家的就时不时地失些分寸。她真以为咱们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外戚了。”等娘娘生下小皇子且立住了,再抖外戚的威风也不迟!
老太太话说得难听,但主子们的是是非非,鸳鸯可不插嘴,“不如请琏二爷带着宝二爷并几位姑娘再去林府探探口风?”
这一年里,小姑娘们起码也是一个月一见,通常都是一个月见上两三回:两次选在林家聚会,一次来荣府说说笑笑这样。
要说贾母在打小算盘,也是盘算着让女婿看到两个玉儿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而允了这门亲事。谁让现在女婿强而自家弱呢?再说,结亲又不是结仇,总要彼此都心甘情愿才好。
老~二~家的……偏就绕不过这个弯儿!敏敏在家那会儿,把她都比了下去,她就气闷不已,时过境迁到了今日她依旧放不下这点旧事,总想着能从敏敏的女儿玉儿这里找补回来。
贾母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她要想办法压一压自己这个心思忒多的二儿媳妇了。
王夫人出于利益的考量,可以果断牺牲凤姐儿这个侄女;而贾母同样基于自家利益,又完全可以不在意王夫人的感受。
却说王夫人不知道素来都十分偏爱她,给她面子的婆婆下了狠心,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妹妹薛姨妈满脸笑容,拉着面色微红的宝钗等在这里。
薛姨妈是来报喜的:宝钗定亲了,而未婚夫正是宝琴未婚夫的同窗。
宝钗一旦不奢求入宫待选,也不强求嫁入权贵和官宦人家,反正就是不自找难度,她的行情还是很不错的。
王夫人听了倒也真心替妹妹和外甥女开心,同时又有些遗憾,“娘娘还说要给宝钗寻门妥当的亲事。”
薛姨妈也觉得遗憾,女儿才貌双全,合该嫁入高门大户,无奈她溺爱儿女惯了的,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孩子。
宝钗就微微低着头,笑而不语,内心并无一刻停歇:能有什么妥当的亲事?最好也不过是给宗室做侧室吧?
宝钗跟着贾府的姐妹们去过林府好几次,更遇见过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这些姑娘最差也有个四品往上的父兄,多和别家姑娘结交,除了发觉她姨母是真势力之外,又坚定了她的信念,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更何况她将来的夫家是当地望族,有田庄有产业,真的一点都不穷。
薛姨妈拉着女儿的手道:“虽然嫁得远了些,不过进了学就要来京城了,算一算也没有几年。”
这话……太戳王夫人的心窝子!宝玉有个娘娘亲姐,到现在都没能请来名师教导!功名什么的自是不用提!
王夫人一噎,却强笑道,“那你还忧心什么?”
薛姨妈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姐姐那些微的异样,“宝钗婚事这么顺利,她哥哥那边……却还八字没一撇。”
王夫人也道:“宝玉这不也是?”
于是姐妹俩又再一次说到一起去了,而宝钗则默默在心里摇头:还是母亲对姨母更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