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知她所想,只觉得这话说得挺暖心好听。
陶湘给人的感觉素来是坚韧可靠那一类,性子也同外表一样温软和糯,知青们为自己先前的所思所想感到愧疚,人家明明是在关心,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不我去同大队长说说吧,总不好老是干这个,换些别的做做?”陶湘开口问道。
“那能让我们去做什么?本就是挨罚!”女知青抿着嘴抱怨,“总不能像屯里的下放犯一样去收拾猪圈浇粪吧,那我还情愿做这个!”
说到猪圈养殖房,陶湘就想起在那里头的顾老,然后就是顾同志。
自上次不欢而散,她已经许多天没正经想起过他,哪怕现在还在用着对方的墨水。
这么一琢磨,陶湘忽然记起自己像是说过会马上还墨水的,不过现在还在用,那便晚些再还吧,相信嘴硬心软的顾同志是不会计较的,目前总得先把知青们的事处理好。
“别担心,月底就要开大会了,按流程咱们屯得出节目……”陶湘将历年歌舞表演的事娓娓道来。
因为是现想的计划,陶湘不能打包票,话便也没说死:“你们要是愿意,我就去同大队长商量,给咱们时间排练表演,可不比下地干活体面?也好算你们将功折罪。”
知青们听了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犹疑:“那谁教呢?我们可都不会啊?”
“要是大队长同意,实在不行就我教吧。”说到这里,陶湘顿了顿,表情似羞赧,“以前倒是学过几年……”
何止学过几年,前世陶湘的天赋大半点在了这上面,从异域风情民族舞到规规矩矩宫廷舞步,涉及面极广,偏又身态娇柔音软嗓美,简直比科班出身的还要专业。
可惜后来伤了脚,只能专心表演事业,偶尔将唱歌当成兼职。
被她这么一说,当即有了精神的知青们一致同意,陶湘便索性趁热打铁去找了大队长。
听见陶湘说要带知青们排练节目的事,大队长有些惊讶,旮沓屯里能人少,他们屯子出的节目历年来都是同一个,也是大会的压轴。
不过多一个也是好事,听陶知青说自己会舞,能带领知青排练好节目,给旮沓屯争脸,大队长想了想,最终看在她身份的份上,答应了下来。
至此,陶湘功成身退。
终于不用再去地里干辛苦的活计,知青们热泪盈眶,对促成这一切的陶湘几乎感激涕零,简直唯她马首是瞻,就连素来不睦的黄自如也没有再露出异样神情。
陶湘倒是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竟能得到知青们的认可,真是惊喜的意外甜蜜的负担,其实她也只是单纯的同情心泛滥了一下,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排练的事敲定了下来,只是到底表演什么节目还需要商榷,而时间似乎也迫在眉睫。
月底大会就要开始了,去掉给屯里审视、彩排的时间,留给知青们练习的最多也就十天出头。
陶湘快速地在心里盘算着,知青们基础差,难一些的动作他们根本做不来,而这个时代局限性也大,可供挑选余地便更小了……
知青们排练节目的事就没瞒着别人,屯民们很快都知道了,陈阿婆是最雀跃的。
她俨然成了陶湘的簇拥,直感叹怎么会有陶知青这么能干的人,以往真是太谦和了。
一时没啥事干的大家都对知青们的表演充满了期待,然而谁能想到,此时的陶湘连编排什么舞蹈都还没想好。
第二十七章
旮沓屯是个落后的穷地方, 精打细算的大队长虽然同意了陶湘让知青们参与表演的请求,但并没有要批下经费的意思。
拿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整那花样子干啥?凑合跳就行了, 要钱没有。”
生产队不给钱,陶湘原本想要购置统一服装道具的计划落了空, 一切还得自己去想办法。
想想几个知青们也就一身刚下乡时候穿的绿色军装像些样子,另外再问队上借下乡时大家上交的大红花球作配饰, 这总不至于不给……
如此限定下来, 舞蹈与歌曲的选择就框定得很死,左不过就是一些时下流行的革命歌舞。
好在陶湘之前在火柴厂家属院的大喇叭里听得多了, 一些脍炙人口的曲目音调熟记于心,她再简单教几个舞蹈动作,只要看着整齐,就能很漂亮。
不过麻烦的还不仅仅在于服饰上的凑合,这个时代贫富差距极大, 城里有的人家都以三转一响为彩礼嫁妆,而旮沓屯偌大的村屯, 却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都没有, 难怪之前喊社员们上工都是吹的哨子,因为根本没有广播。
无法播放音乐, 难道让他们这些知青盲聋哑跳?
过来四合院集合的知青们了解到现状,纷纷表情焦急起来:“那怎么办?学不了了?”
不怪他们这么上心,要是排练不了,大队长还是会把他们赶去田里做活。
攒着一张草稿的陶湘咬了咬手里的钢笔, 烫金的笔别撵在她娇嫩的唇上,泛出白色的印痕,漂亮得心肝颤。
院门口蹲站了几个跟过来看热闹的屯民,时不时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嘻嘻哈哈地窃窃私语着。
就在知青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越说越大声地时候,陶湘将小脸一板,正了正身子说道:“安静,都急什么!”
她用纤嫩圆润的指尖弹了弹手里的信封草稿,上面是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词,在如今属于人人都会唱的流行曲。
“咱们表演就用这首歌了,大家都会吧?跳什么舞我待会教给你们,现在你们照着歌词唱出来,我先示范给你们看!”陶湘将稿子递给站得离她最近的黄自如手上。
一本正经的陶湘看起来有说服凝聚力多了,大家不由自主照着她的话去做。
干巴巴的院子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很快响起了知青们声音轻重不一的合唱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与此同时,只穿着一身毛衣背心与束着衬衣衣摆单裤的陶湘,抿着唇尽量忽略了院外站着的吃瓜屯民,开始跳起自己编排的操舞来。
考虑到知青们来不及现学难的舞蹈,陶湘就将节奏明快姿势夸张的热舞与穿越来前当下时新的网红舞步相结合,编了几个看似厉害实则相当简单的动作,一首歌个跳两遍也算是应付交差。
在陶湘看来这些并不算什么,但周围的人却看得直呼过瘾,惊叹陶知青确实有一手。
知青们嘴里在唱着歌,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陶湘,更别提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屯民们都是怎样的咄咄称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舍不得在她身上移开。
以一个利索漂亮的姿势收尾,跳得酣畅淋漓的陶湘转过身来,女人/少女面颊上红扑粉嫩,皮肤光亮白皙如上好羊脂美玉。
陶湘随意抹了抹额角溢出的细汗,看着众位知青说道:“大概就是这样了,非常好跳的,下面我分步骤教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只听四合院里忽然响起掌声来,不知谁带的头,起初只有知青们和坐在西厢门口观看的陈阿婆等人在鼓掌,后来就连外头的屯民们也一个个拍起手来,赞赏声源源不断。
捧场的人多,陶湘眉眼弯弯,忍不住用手别了别耳边散落下来的碎发。
她看向远处的院门口,想着下次排练把院门关上,或者寻个安静的地方带知青们练习,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却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身形高大、与众不同的顾同志。
顾同志站在人群后头,也不知看了多久,身上虽还是那件看旧的衬衫,却也有一种遮掩不住的风华气度。
陶湘敛下眼眸,没有多看。
她转过脸面对着知青们开始授教:“现在条件是艰苦了些,但我们自己唱自己跳也是一样,下面大家跟着我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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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找了人少安静的屯外荒地作为练习场,一连七八天练下来,知青们基本都练得差不多了,这舞蹈是陶湘现编的,本就简单,而几个知青又是一心想做好这件事,自然事半功倍。
见大家跳得大差不差,可以跟得上歌词节奏,陶湘便拿着每晚赶工终于写出来的讲稿准备去找大队长,一是让人家审审她的稿子,二则借红球。
稿子当然是没问题的,里面被陶湘大量引用了□□里的词句,驴蛋粪子表面光,纵使没什么底蕴,通篇都是华丽虚伪的溢美之词,但谁敢说主席不对?
大队长看了大加赞赏,毕竟陶湘的稿件完全是自带夺目光环,一看就出挑得很。
满意了的大队长变得很好说话,听陶湘说要借红花球给知青们表演时用,他沉吟了两声,很快轻松答应了。
这些红花球在知青们下乡之后就上交了,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放在生产队的仓库,完全充作了大队的归有物。
专门摆放杂物的仓库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大队长使来的人一开仓门,一股莫名难闻的恶臭味就溢了出来,里头像是住了窝老鼠。
那些大红花球被很快翻了出来,颜色依旧鲜亮着,但却泛着股老鼠尿的味道,边角上还有啮齿类咬痕,且少了一只,像是被老鼠拖去做窝了似的,总而言之找不到了。
六个知青,花球却只有五个,必定有个人是得空着手的,但那样就显得很不好看。
陶湘给知青们排列的队形是“一二三”型,加起来正好六个错落排站,无论谁手里没东西,都分外打眼。
“陶湘,你把花球都给我们了,那你表演的时候怎么办?手里不拿东西吗?”有女知青抱着陶湘分发的,被洗干净后的红花球问道。
按安排站第一位的陶湘摇摇头:“花球不够了,我拿别的吧。”
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本巴掌般大的红封面皮厚书向众人示意了一下,正是陶家叔婶给寄的□□。
这本□□是出版社特出的精装,陶家夫妻俩好不容易才给陶湘抢到一本,这不之前眼巴巴地给寄来了,现在一手拿在手里也算合适。
“我家里人给我写信说,现在城里又流行起诵读这个红语录了,大街小巷、每家每户都在读呢!”男知青艳羡地摸了摸陶湘的书,“这本摸着纸感真好,肯定要不少钱呢吧?”
目前□□还没有在穷乡僻壤的北地大量传播,他们这旮旯地里是没得卖这个的,起码现在还没有。
陶湘大方地挨个给他们看了:“我也不知道多少,是我叔叔婶婶给寄来的。”
“你叔叔家对你可真好……”有女知青禁不住感喟了一声。
陶湘摸了摸滑腻的下巴,她其实也这么觉得。
□□第一次被陶湘拿出来就吸引了知青们的目光,很快因为大家拿着道具排练的时间长了,屯里人便也看出了陶知青手中这本语录书格外的特殊宝贵。
这个时代最为老百姓追捧的就是伟大领袖的一言一行,而陶湘手中有着旮沓屯唯一一本主/席语录,这看在别人眼中就是高大上的象征,简直是个人崇拜的楷模。
陶湘的形象无意间又拔高了许多。
对此,泯然众人矣的陈丹桂就挺不服气的。
她不是不服气陶湘的优秀,一个人厉害到一种程度,那些原本嫉妒的人妒忌就会全部转化为求之不得的羡慕,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达不到那种高度,而陶湘如今在陈丹桂眼中就是这种状况。
小姑娘只是生气,陶湘这一个外姓人在陈阿婆的眼中,竟看得比她们同姓亲戚还要重要。
原来眼看陈丹桂在陈家呆得蛮好,她的母亲陈婶就有些坐不住,想更近一步开展计划。
为此,她把自己的两个小儿子送到大女儿这里,名为白天照看晚上接回,实则就是想让陈婆在接触下能看中自己的某个儿子,好过继。
可没想到出了陶湘这么一个会跳舞的优秀知青,陈阿婆又非常喜欢,脚好些以后,每天都要陈丹桂背着她,同果果一起去屯外荒地看知青们排练,拦都拦不住。
至于陈丹桂的两个弟弟,也只能在她背完姨婆回陈家后接着带,一连两天下来,一点进展都没有,陪着她的除了两个捣蛋鬼,就是西厢里的两道锁。
一道是在陶湘小隔间的门上,还有一道是放陈家粮食的铁皮柜上,一个两个像是都在防着她呢。
防着她什么?难道是怕她做贼吗?
陈丹桂想到这里就不禁心生怨愤,内心渐渐涌起了一种逆反心理,类似于你们怎么冤枉我,那我就要怎么做,绝不白受你们冤枉。
第二十八章
不过陈丹桂始终没找到机会, 但凡陶湘离开小隔间,必定会把门锁得死紧,而陈家的东西就更不能偷拿了, 少一丁点都会被怀疑到自个头上。
坏念头得不到实施,陈丹桂的内心快憋屈坏了, 也就是这档口,她发现了赵家与陶湘的矛盾。
因着都是同一个院里住着, 赵家人平时对陶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些陈丹桂都看得分明。
之前一直没有多想,只当是两家面上处得不好, 直到有天她发现西厢廊下陶知青的煤饼被赵家那几个又开始胆大起来的小孩偷踩着玩。
诧异之外的陈丹桂不禁心里舒坦了些,同时她也有丝庆幸,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不是她做的,与她无关。
于是在陈丹桂若有似无的无视偏袒与大开方便之门下, 陶湘放在外头的东西大半遭了小屁孩们的祸手,先是煤饼成了煤渣灰, 之后就连晾在外头的衣物也开始不翼而飞。
陶湘还是在两三天后才发现的, 她这些日子每每一排练就是一整日,晚上再同陈阿婆一起回来时天色都晚了, 人也疲惫不堪,一时便没及时察觉,白白让人捣了几天蛋。
“丹桂,我这煤饼怎么碎成了这样?还有这几天我洗了放外面的衣服都哪去了?”好不容易排练告一段落, 有个半日休息,陶湘整理内务时这才发觉不对。
陶湘当下便找到了在外面带弟弟的陈丹桂皱眉询问,西厢白日里只有她在,这些问题自然只能问她。
然而牵着自己两个弟弟的陈丹桂却挺不以为然,直梗着脖子嚷嚷:“俺不知道啊,俺每天要带俺弟,哪能啥事都赖俺。”
陈丹桂说得大声,像是事先知道后有所心理准备,一副有恃无恐的旁观者模样,毕竟本来就不是她做的,无论陶湘怎么怪,都怪不到她身上。
“行吧。”陶湘定定地看了她几眼,很快甩手离去。
这些亏虽然对于陶湘来说不痛不痒,不过她并不打算这么咽下,平日里吃了她的好处,却还成天想着使绊子那哪成,喂条狗还比喂白眼狼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