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见香味又跑出来的陶光荣小堂弟难掩惊喜的表情上看,饭菜起码还是不错的,可陶湘并不喜欢吃油腻的肥肉,也因为担忧与头伤,压根没有胃口。
陶家婶婶将特意留出来的一碗浓香白米粥摆在陶湘跟前,如果不是陶湘拒绝,她甚至还想将红烧肉也夹出两块给陶湘,边上的陶光荣见状撇了撇嘴,倒是没敢再乱说话。
尽管陶湘不想吃,但陶家婶婶还是特意留了两块下来,今天不吃,万一明天想吃了呢?那可就没有了。
今年火柴厂效益不好,食堂里的饭菜质量也下了降,往年一个星期就能供上一回肉,而现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丁点肉沫子。
想去供销社凭肉票买吧,那么几斤猪肉,周遭一整片地方的人抢,绝大部分人压根抢不着,所以陶湘这次不吃,真是可惜了,得给她留着。
晚饭开吃没多久,被陶家婶婶禁止回家吃饭的陶兰回来了。
陶家婶婶一看,立刻瞪圆了眼,刚想怒斥,但在见到陶兰身后随即出现的男人后,又熄了火。
陶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来了高三时期的班主任,或者说她和陶湘两人共同的班主任。
这个年轻的男班主任是特意来陶家将多余的学杂费退还给学生家长的。
如今□□兴起,学校都被勒令停课小半年了,学生们的高中毕业证本来也早早地发放完毕,可学校里的校长老师们依旧被人举报是资本主义走狗,理由是课时没有上完,但学费却也没退。
这可是个飞来横祸的高帽,校长为此吃了个大□□,本来可以在家安心养老,现在也不知道被发配到了哪里去。
而他们这些小老师,只能趁着灾祸还没殃及,自己出钱去偿还班里面学生们的学杂费,说起来也只能苦笑。
不过就是一块几毛钱的事,还累得老师多走一趟,爱面子的陶家叔婶有些过意不去,想留男老师吃饭。
班主任自然不肯,就在长辈双方互相推拒的时候,陶湘悄然偏头抬眼瞧着木讷讷里拘谨地站在门口的陶兰。
与对方身上胆怯可欺的气质不符的是,陶兰竟生得五官相当秀美,只是美中不足,肤色有些粗糙暗淡,人也瘦弱不堪,减色不少。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竟会打得原身头破血流。
三个大人寒暄了老半天,男老师才终于被送走,但陶兰却是被留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杵在门口不敢进来。
面对这个女儿,陶父显得有些淡淡的,而陶母更是直接破口大骂:“一整天了,人连鬼影也不见,不会帮家里干些活,到了吃饭的点才知道回来,我养条畜生也比养你好啊……”
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只见被骂的小姑娘低埋着头,下巴处一滴一滴落着泪,好不可怜。
“好了!”陶家叔叔低斥了一句,倒没责怪陶家婶婶的意思。
“还不快来吃饭!”这句话是他对陶兰说的,语气似溢着不耐。
话音一落,陶兰还没什么反应,陶光荣倒是欢欢喜喜从座位上跳了出来,直牵着陶兰的手落座饭桌。
稀粥馒头都是现成的,直接舀了吃就行,陶光荣还想去碰桌边的饭盒,里面有肉,照理陶兰也该分到一块。
却不想他的手被陶家婶婶一把拍走:“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给我姐夹肉!”陶光荣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呸!这些都是湘湘的!”陶家婶婶侧脸吐了一口,也不知是朝着陶光荣还是陶兰,“她还有脸吃?你问问她,她要是说有脸,我就都给了她又怎样!”
啧啧,好好一对母女,相处得怎么会跟仇人一样。
陶湘面上事不关己地坐那安静喝粥,实则耳朵竖得滋滋响听着。
可万万没想到,下面话锋一转,她竟成了话题的主角。
“那要不是陶湘撕了我姐的毕业证,我姐哪能跟她打起来?”陶光荣不服气地说道。
嗯!?
陶湘一听,当下就震惊了,猛地抬起了头看向陶光荣和他旁边的陶兰,模糊朦胧的记忆霎时打开了一部分,像是泄洪的洪水席卷她的脑壳。
前因后果,她突然都想起来了。
事件的原由确实就如陶光荣所说的,原身撕了陶兰的高中毕业证。
作为知青人选之一,陶兰同样不想下乡,但她也清楚家里面不会有人帮她,于是便索性先斩后奏,自己去了离家好几里路的钢铁厂应聘学徒。
她是高中学历,家里根正苗红,这样好的条件做个学徒绰绰有余。
钢铁厂本来都要她了,只需要陶兰带着毕业证去他们那办入职就好,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会被原身知道。
原身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公主,之后又常被叔叔婶婶偏袒,素来无法无天惯了,她怕陶兰去当学徒后,下乡的人只能成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堂姐的毕业证撕了个干净,让其没办法做工。
原身做这事就没瞒着别人,不怪陶兰找上门来算账,气盛之下把她的头砸得稀巴烂。
陶湘一想到这就开始头疼,直搁下了筷子,用手扶着头。
正巧陶家婶婶愁没法子回答,见此连忙将陶湘扶进了房间休息,饭桌旁只留下愤懑不平的陶光荣和默默哭泣的陶兰。
至于陶家叔叔,他从不轻易参与家里头的争吵,只有太过分的时候才会对彼此斥责上一两句。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对家里地位最低的陶兰的不公平。
“这几天就别老出去了,在家收拾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什么都没准备好。”饭毕,陶家叔叔对着陶兰丢下一句话,就起身出去溜圈了。
可怜的小姑娘顿了一下后,连眼神都开始变得绝望,她终究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场晚饭算是不欢而散,但陶家决定让下乡去做知青的孩子却没变,还是陶兰。
第三章
早早回了房的陶湘听着客厅里传过来的动静,躺在床上思虑万千,她怎么也没想到原身竟然还干出了那样的好事。
而陶家叔叔对陶兰下的最后通牒,陶湘也记在了心里。
回想起对方遭受到的委屈,陶湘抿了抿唇,又捂着脑袋起身下床,去扒拉床底下的铝箱。
铝箱是一个手提行李箱的模样,应该是原身父母留下的,涂着漆黑的涂层,外表有军用的字样,还带密码。
箱子不算大,但里面东西还挺多,一些是原身的秋冬季衣裳,被叠得歪歪扭扭挤在正中间,之前陶湘翻过一遍后也没管,所以依旧是那么杂乱。
陶湘将衣服都一件件拿出来堆在床上,准备等着一会儿再整理,她要的东西还在下面。
然而衣服一拿空,好些藏在里头的小宝贝就都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
都是些金银玉的小耳环戒指,以及两三条金光灿灿的项链和一对碧绿剔透的翡翠玉镯,这些是原身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除此之外,还有两只机械表,一只原身父亲的劳力士手表和一只属于原身的瑞典表,并一小堆五颜六色的水晶发卡头绳。
陶湘摸出了所有衣服里藏着的东西后,床面上已经堆出了一块了,看上去着实有些壮观。
原身的私房虽多,但看在陶湘眼里还远称不上贵重,因此在归拢到一起后,她又继续捧起行李箱中的小木盒,清点着里面的粮票钱币。
这工作量可就大了,票面不一样的票据各占一垄,面值不一样的钱币各占一堆……
等把木盒清空时,小房间里的床面也都被占满了。
面值一元以上的钱钞好数,总共有四百九十五块,陶湘用一根皮绳将它们好好地捆扎了起来。
但还剩下许多的角票毛票,看着挺多,乱乱糟糟数不清了,陶湘也角票归角票,毛票归毛票地整理好。
好不容易将钱整了一遍,轮到购票时,陶湘又犯了难。
什么粮票、面票、油票、布票、肥皂票、棉花票等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有像什么一市斤、一市寸的单位,陶湘压根就没有概念。
但好在票证上有到期时间可寻,陶湘先把一些年底到期的各种类票挑出来,其他长期和还没那么快到期的票则分类归拢。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陶湘才发现,年底到期的票还挺多,于是她找了原身一块棉帕子,将快到期的票与所有毛角钱都包在了里面。
这些是陶湘打算送给陶兰的,就当做是代替原身赔偿,好让对方下乡以后能过得好些。
鼓囊囊的棉帕被好好放置在枕头底下,陶湘安心地拍了拍枕头,这才转过身将整塌钱和剩下的厚厚一叠票据整齐地放进小木盒里。
木盒子空出了好些地方,见那堆首饰也没处摆放,陶湘又随手取了块棉布包好了一同放进盒子里,于是原本还稍显空荡的木盒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至此,原身留下的所有私房都归陶湘所有了。
床面上除了乱七八糟的秋冬衣物,其他地方都干净了下来,唯剩有一张薄薄的硬纸,那是原身的高中毕业证。
陶湘正捡着细看时,突然房门口传来异动,那动静像是有人在她门外。
怕那人径直推门进来看见些不该看见的,电光火石之间,陶湘下意识慌里慌张地对着床上所有的东西一挥手。
刹那间,她只感觉脑袋一疼,随后床上的物品就都不见了。
木盒子、衣物、铝箱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她的空间又好用了?
陶湘忍受着脑海里的疼痛,一边惊喜地想到。
而在陶湘门口踌躇的正是陶兰,她敲门来找陶湘的意思很简单,一是道歉,还有就是为了借车去买下乡要用到的东西。
原身有一辆小型的女士自行车,这可是原身父亲托人从外国带回来的舶来货,属于高贵的外汇物品,家属楼众所周知。
陶湘微红着脸还沉浸在空间恢复的喜悦中,因此在听见陶兰的请求后,她从脑海里回想起关于这辆车的信息,也没有多想,很轻易地就从床铺某处摸出钥匙递给了陶兰。
陶兰拿到想要的,即刻就起身走了,像是怕陶湘反悔。
在她走后,陶湘一摸下巴,她忘记把枕头下的小包给陶兰了。
但再一想,万一现在就给了,届时被陶家叔叔婶婶发现也是一桩说不清的麻烦事,还不如陶兰走前再给。
打定主意的陶湘很快就把这件事与借车事件放在了脑后,她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识海里重新出现的那个独属于她的空间。
空间的具体来源已不可考,反正陶湘穿越前打记事起就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后来逐步运用得得心应手,是她最大的秘密。
不过这个空间并不是无限大的,大概只有三四立方米的样子,像一口半人高的大箱子。
但尽管如此,陶湘还是觉得十分满足,并且习惯于将自身积攒的全部家当都存放在里面,方便随身携带着。
陶兰已经出去了,小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一时半会没有人打扰。
陶湘这才放心地将空间里的行李箱与衣服都甩在床尾,继而美滋滋地坐在床中央,查看打点起自己的存私。
一瓶瓶琳琅满目的贵妇级保养品和化妆品、应季的几套夏季服饰,各色各式好吃的零食蛋糕与大量水果奶糖……
还有就是少量的现金,及一只膝盖高的装有翡翠金块珠宝的百宝首饰箱。
这只首饰箱里装满了陶湘前世收集的各色贵重珠宝,大多造价高昂,极其精致昂贵,可惜到了这个时代,都不好拿出来戴了。
陶湘颇为爱惜地将它们一一抚过,又好好地塞进箱子,把所有东西重新收回空间,包括原身的那盒子私房。
接下来的时间里,陶湘一直嘴角上扬地把床上杂乱的衣服都叠好归进行李箱里,哪怕闭上眼睛睡觉时,梦里都是甜的。
她的头一点都不疼了,甚至还感觉自己浑身满是用不完的力气,果然有空间就才有底气。
然而陶湘的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第二天。
陶兰不见了,还带着她的车子一起了无音讯,同时又是在去街道填知青下乡表的紧要关头,她陶湘显然被摆了一道。
意识到这一点的陶湘抿紧了唇,她倒不是为心痛那辆丢失的自行车,只是有些感慨于陶兰的心机,更多的则是直面即将成为知青下乡的惶恐。
她压根就还没有做好准备。
陶家婶婶为此很是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看管好陶兰,一连两天面皮都是苦的,觉得无颜面对陶湘。
而陶家叔叔也很无奈,他特意寻街道上办事的人问过了。
只是人家公事公办,说“知青下乡是光荣的事,作为人民的一员要积极响应国家新出的号召,打倒一切反动势力。”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陶家出人去下乡当知青的意思,不然两口子火柴厂的工作别想要,说不定还会升级到政治层面被抓典型,后果更难料。
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陶湘沉闷了一天,直到一天一夜后陶兰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她也就只能接受了现实,沉默地随陶家叔叔去街道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这是陶湘第一次出陶家门,踩过长长的水泥陡梯,跨过吱嘎作响的家属楼铁门槛,望着弥漫出浓浓时代特色的旧日街道,一种说不清是悲壮还是怆烈的情绪席卷她的心头。
陶湘想,她竟然就要下乡了。
尘埃落定,第一批知青下乡的火车后天就会开,留给陶家人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陶家夫妻俩有些心急,他们本来就对陶兰不上心,更别提悉心为其准备下乡的行李,如今知青的人选换成了陶湘,他们顿时焦虑起来。
两个人拿着家里的票和钱,一连两天直奔百货商店和供销社采买各种东西,就怕陶湘下了农村后处处缺衣少食,过辛苦难捱的日子。
陶家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陶光荣也不敢再上蹿下跳胡闹捣蛋,安静了不少。
但这个时候根本没人理他,陶湘不了解陶家叔叔婶婶的良苦用心,此时的她正忙着办理转粮食关系。
原身父母的津贴一向是由城镇军民办事处发放,如今陶湘去了乡下,津贴总不能再挂在这城里。
然而粮食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转的,哪怕陶湘有属于原身父母的粮本和副食品本也不行,还得有户口本、街道证明等各种证件。
也就是无论怎样,陶家叔叔婶婶都得知情。
这操蛋的规矩真让人头疼,陶湘只能向陶家夫妻俩坦白,顺便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话才刚说出口,却见对方两人的反应与所料的完全不同,竟好说话地一口答应了。
“你以后一个人孤身在外不容易,我们也照顾不了……”陶家夫妻俩面上担忧之色不似作伪,巴拉巴拉径直说着,“不用说给我们留一半了,把粮食关系都转走吧,免得急用时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