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她就水服下了这包生石灰粉末,喉咙气管胃道当即出现不适反应,火烧火燎的疼,喉口涌上血腥味。
陶湘勉强咽下嘴里的血沫子,把纸包用烛火烧毁。
为了离开,这点痛她忍得了。
半夜的时候,陶湘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大口吐血,枕面上大片都是殷红的血迹,吓坏了知青院里其他女知青。
被通知到的老支书火急火燎,连夜叫人去隔壁屯借拖拉机拉陶湘去镇上医院救治。
身为拖拉机手的王毅军早已掐着时间等待着,旮沓屯的人一过来说明缘由,他急忙就开车去旮沓屯接陶湘,毫不拖沓。
可即使都是安排好的,当他看见不停呕血的陶湘时,心脏仍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尤其是陶湘软软躺在他臂弯被送上车时,浓重的后悔情绪达到了巅峰。
陶湘被送进了医院急救,王毅军默然斜靠在医院门口的柱子旁,素来强壮勇毅的身躯在地上落下孤寥失意的倒影,如同一只战败的雄狮,垂头丧气。
如果这一切是她想要的,他会成全。
陶湘在急诊室抢救了一夜,天方明的时候,她才被医护推出来,虽然已经做过护理擦拭,但身上遗留下的斑斑血迹依旧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老支书吓得原本不多的黑发全都白了,忙问医生陶湘的病情如何。
“还好送来得早,这回是救下了,但后续还得看情况……”医生疲惫之余也感到奇怪,“病人以前有什么病史吗?或者吃了什么?”
急诊室里,怕陶湘是中毒或者误食其他什么,医生尝试过给她催吐,但是催出来的都是血。
老支书着急回想起来:“没啊,陶知青身体一向很好,就是最近去了趟外地,不知她吃过啥……”
他的话没什么说头,医生又问了几句,便摇头道:“按现在目前的状况来看,病人突发急病,情况并不乐观,怀疑可能是体内得了重疾,再观察观察吧……”
吐血是很严重疾病的一种表现症状,听医生这么一说,老支书更焦急了:“那这,这陶知青不会有事吧?”
医生仍是摇头:“不好说。”
眼见陶湘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时不时咳几口血出来,一副得了大病的萧条模样,老支书恨不得不顾破除封建迷信政策,给她找个菩萨拜拜,保佑保佑。
兴许是老支书的焦虑感动了上天,又过了几日,陶湘的身体开始出现好转,起码人从昏迷状态下清醒了过来,只是咳血的症状依旧没有消除。
那血一口一口地吐,都能用盆装,看得老支书眼前都是红的。
类似老时候里的肺痨鬼,陶湘俨然成了吐血鬼,娇柔的身体愈发积弱不堪,别说下地劳作了,还要连累本就不富裕的旮沓屯也为她搭进去不少医疗费。
医生下了诊断书:“以后干不了重活了,只能好好养着吧。”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陶湘又当着病房里所有人,包括知青办领导的面咯了口血。
当吐血成为日常,陶湘也就习惯了,可搁在外人眼里却只觉得骇人,觉得这个年轻的女知青是病入膏肓。
知青办领导一锤定音:“陶知青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得赶紧给她办返城,说不定南方的大医院可以治好她的病……”
换句话说,其实他们是为了避免麻烦,害怕陶湘莫名其妙死在北方。
有了大领导这么一句话,陶湘终于如愿以偿,她可以回南方陶家去了。
重要的户籍与粮食关系自有相关的人帮忙办理转移,很快陶湘就被送回了旮沓屯,她需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随后启程返城。
说到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的东西都在西厢的那场大火里消失殆尽了,身边替换的几件衣物也是后来花钱问屯里人买的,不值几个钱,唯有陈家祖孙俩让陶湘放心不下。
西厢烧没了以后,老支书将未完全烧毁的正屋简单修葺了下,补给陈家祖孙住,但并不是送给她们,待到陈阿婆去世与果果长大嫁人后,房子还是要被屯里收回的。
双方好歹也朝夕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承蒙她们的照顾,陶湘决定将自己在屯里剩余的月粮都转送给陈家,百来块钱的粮食足够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俩过上一年半载。
看着床边果果闷声擦着眼泪,陶湘轻轻对她露出了点笑:“等姐姐好了,就回来看你。”
果果看着陶湘,眼里开始闪过期待,小小的她还不知道以后是有多久。
就在陶湘与众人一一道别的时候,知青院的门口传来骚动,王毅军来了。
大家都知道陶湘和王岗屯的王毅军有过一段,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眼下陶知青生了怪病,这场婚事看着就要作废了。
见王毅军进门,其他人饶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给两人留下单独讲话的空间。
陶湘依旧靠在床头,声音沙哑透着虚弱:“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咳咳……这次多亏了你,好像每次我都要麻烦你。”
王毅军动了动唇,他本想说你可以一直麻烦我,但还是忍下了。
“不要说话,你需要静养。”王毅军的嗓音竟比陶湘的还要暗哑,他将手里带来的包袱放在陶湘床头:“我给你带了一壶羊奶,你在火车上喝,对你的病有好处。”
“回去了就好好养着,多吃些清淡的……”
陶湘始终静静地听王毅军念叨着,她想,自己总归是辜负了这个好男人。
末了,王毅军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绒布,布里是两个金镯子,他犹豫了一会,竟拿着镯子往陶湘的手上套。
不一会儿,推脱不得的陶湘雪葱般白嫩的腕间便挂上了两只金镯,璀璨得耀眼,像是男人沉甸甸的心意。
“这是我娘给我的,让我给我未来的妻子,可我觉得只配你戴。”王毅军说罢,便起身大步往门口走,背影看着像在逃。
他怕被陶湘拒绝,一步也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这竟是陶湘在未来十年里最后一次见王毅军的画面,决绝又充满温情。
陶湘回南方的当天,正是顾同志与魏颖举行婚礼的时候。
顾魏两家实力相当,婚宴办得很大,许多军部名流都特意赶往中北部军区参加婚礼,而顾景恩作为顾军长的独子不得出面招待这些叔伯长辈。
婚宴过后,也由他一一将这些长辈们送出军区大院,也就是在此时,顾景恩意外在几个守卫的闲谈中得知陶湘来过的消息。
“那个姓陶的漂亮小姑娘怎么没来了?”
“谁知道呢,已经好久没看见了,之前不是几次三番说要找顾……”
看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顾景恩,几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口,因为男人的脸色黑得似要吃人。
于是当天晚上,女方的夜请宴里,男主角却始终没有出现。
顾同志买了最近一班的火车票火速赶回北方,丢下了等他吃饭的两家人,去见心心念念的陶湘。
可惜一切都晚了,北方佳人已不再。
终还是陶湘回了城,顾景恩娶了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要写十年后了!现在努力日更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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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十年后, 香港尖沙咀
刚在陶氏中央商务区新大楼开完招商会议的陶湘接到了来自陶家的家书,信是陶光荣写的,在路上邮寄了三个月才到, 说陶家叔婶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让她快些回家探视。
低头读着这封信的陶湘面容温婉丰熟, 穿着一身合体的套装西服裙,身姿婀娜曼妙, 颇有些成功人士的气质。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她是整个香港地区拥有房产地皮最多的人之一,人送外号“小楼王”。
她的鹊起在香港业界是项传说, 谁也不敢想象,就是这么一个来自大陆的女人竟会在短短十年内,凭借着独到的眼光投资无数国内外新兴企业,持股回本后又毅然决然于香港创办下陶氏地产,至今声名大噪。
陶湘放下手里的信, 圆润纤细的指尖低垂,薄薄的几张信纸夹在指间, 更衬得指根葱嫩如玉。
她站在新CBD大楼的顶端俯瞰整个城市, 底下入目的商业区广场与周边几个商品房小区,还有旁边邻座写字楼大厦都形成了属于她的庞大地产帝国, 至于其他区星星点点的商铺房子就更别提了,多如牛毛。
以前这里只是郊区码头,陶湘刚偷渡到香港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乱糟糟的小破地方是她印象里的尖沙咀。
后来她卖了空间里积攒的无数珠宝首饰,用那些钱去投资一些后世赫赫有名的企业, 在里头占得不少股份,分红回本后又趁便宜买下地皮翻造高楼,一下子就带动起来周边的经济,比既定的香港发展轨迹领先了十数年。
在香港投资者眼中,她就像匹独角兽,可以点石成金。
前大楼的积累起立花了陶湘整整八年的时间,而新大楼仅用了两年,两座大厦并称尖沙咀双子星,成为了标志性建筑,但同时陶湘囤地圈楼的成绩也止步于此。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户”,哪怕陶湘入了香港户籍,但是在老一辈香港本土财圈中依旧瞧她不上,还模范她发家的路子,将整个香港的土地房产哄抢一空,提前进入炒房时代。
陶家寄的这封家信来得巧妙,正值陶湘在香港的房地产事业受到桎梏,无法发展成更大的时候。
一晃十年已过,她想,是时候回去了。
至于手头的这么多产业完全可以靠专业经理人团队替她打理,她只需季度查账收租就好。
几日后,处理好所有事宜的陶湘携带通用银行账户内大量流动资金坐上了通往大陆南方的飞机。
此时国内文/革刚刚结束,经济建设百废待兴,交通贸易的航道初打开。
刚落地的陶湘看着眼前破烂泛黄的街道,感觉从发达城市回来的自己像是再一次穿梭了时空隧道,梦回1977。
十月,南方已是初秋,肃杀的夜风夹杂着梧桐落叶撒了一地。
走到火柴厂家属院门口的陶湘无疑是引人注目的,她虽然年纪已过二十九,但因这些年没吃过什么苦头,保养得也好,瞧起来仍是二十出头的鲜嫩模样。
她的衣品自然也是极佳,价格不菲的纯黑风衣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双腿雪白修长,米色行李箱安静搁在脚边,看着像是画报上的模特走下来了一样。
恰逢火柴厂傍晚下工,家属院里不少以前陶家的老乡邻正走在路上,蓝衣黑裤灰扑扑的他们认出了陶湘,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是陶家的湘湘吗?回来啦?”
在他们眼中,陶湘消失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下乡当知青的少女忽然拖着病弱的身体回了城,可没待多久又悄然不辞而别。
陶家夫妻说她到香港打拼去了,但他们这些老邻居却不信,香港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如何敢去?
大家纷纷揣测是否是陶湘在北方乡下犯了什么事被遣送回来,之后又去坐了牢,不然这么些年怎么会连春节都不回来过。
多年来,说什么的都有,其中认为陶湘是去坐牢的占了多数,但现在一看她饶有出息地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湘湘,这些年你都在香港吗?咋也不回来看看?”
“湘湘在外头该找到对象了吧?怎么没带回来?”
“湘湘,这么多年是不是在外头发了大财?”
回家属楼的一路上多的是人想同陶湘搭话,他们打量完她身上昂贵精致的穿戴,每个人眼中都透露出浓浓的艳羡好奇。
陶湘已经不记得他们了,顶多在婆婶里见到几个熟面孔,面对问询她并不答话,只偶尔颔首,笑意矜持又淡漠。
周围的人却并不觉得她冷若冰霜,反而更热情了几分,簇拥着她来到二楼陶家门前。
陶家屋门大开,里头是个面生的十来岁小媳妇正在门口烹饪晚食,一见到门口站着的陶湘,那女人怯懦地握住勺子直起身来,满脸疑惑踌躇。
“光荣家的,这是你夫姐陶湘!”有人帮着陶光荣媳妇宋草介绍道。
而面对陶湘时,他们的话更多了起来:“这是陶光荣从农村讨来的媳妇宋草,嫁进来刚满一年……”
陶湘对着宋草笑意和煦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宋草,在书信里。
大陆与香港通讯不易,头几年陶湘和陶家的联系几乎完全断开,直到近几年才联系上。
年前一封由陶家叔婶寄来的家信中就提到过他们帮陶光荣娶了一个乡下媳妇,虽然胆小木讷家境贫寒,但为人老实,惯不会捉奸耍滑,想来就是眼前这位。
宋草也显然知道陶湘,她有些惊又有些喜,唤了陶湘一声:“姐,快进来坐……俺去喊爹娘。”
在陶湘被迎进屋后,宋草去陶家夫妻俩的卧室喊他们。
陶湘便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看了眼屋内,只见摆设依旧同十年前一样,只是多出了一些缝纫机、黑白电视等这样的大型家具,上头的喜字还没有揭掉。
她微微蹙起眉头来,近几年寄回家的钱不少,可陶家既没有换新房子住,看着这生活条件似乎也仍然没什么改善。
卧室里很快传出动静,一听说是陶湘回来,陶家婶婶忙不迭就起身跑了出来,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宋草提着她的鞋追在后头。
“是我家湘湘回来了?”陶家婶婶睁大了眼睛往陶湘身上张望,比起以前刻薄的面相此时更显得瘦得脱了相,嘴唇毫无血色,果真如陶光荣在信中所说是生了病。
见陶家婶婶只怔怔地看着自己,陶湘先开口叫了她:“妈。”
“哎!”陶家婶婶猛地上前将陶湘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抬手恨不得打她,可又舍不得,“你可算回来了!”
这时,陶家叔叔也慢吞吞从卧室中扶墙踱步而出,当年他受到的磋磨多,留下的暗疾也更严重,如今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得卧床。
眼下他苍白高耸的颧骨上印了些血色,想来是因陶湘回来的事被高兴得身体有了精神。
宋草连忙将他扶坐在桌边。
陶湘被陶家婶婶抱着,不好去扶,只好同样叫了他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