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顾景恩点了点头:“好。”
见顾景恩同意,魏颖总算露出了点笑,纵然那笑比哭还难看。
有魏颖粘缠在侧,顾景恩整晚都没有机会去找陶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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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被烧了个干净,陈阿婆进去查看过,铁皮柜门大开,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下些破碗碎盏被烧得漆黑,其他粮食东西都被掏得一干二净,包括陶湘从镇上带回来的那些米面粮油。
这场火显然不是意外,是有人闯入西厢偷东西后故意纵火消痕焚迹的,陈阿婆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旮沓屯闹出这么大的事,还是陶知青和魏知青所住的屋子,老支书的脸结成了冰碴,先安顿好无处可去的两位知青与陈家祖孙俩,随后派人在屯里挨家挨户搜查。
在没搜到任何结果后,他难得清明一回,没有擅作主张,而怀疑是屯外的贼人趁屯中冷清无人之际偷偷进来干的,还特意去邻屯借电话打给县城公安。
与他同去的还有顾景恩,老支书本看他是走资派,拉下脸不想带他,但这回有魏颖开口吩咐,他不敢不带。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魏知青与住在牛棚的臭老九原是旧相识……
这一夜风波不断,没了住处的陶湘被安排在知青院里凑合一晚。
可她一宿都没睡着,顾老对于顾景恩来说有多重要,陶湘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她带他出屯去,或许顾外祖父根本不会有事。
怀着这样懊悔不安的心情,顾同志那抹淡漠的眼神在陶湘的脑海里循环了一夜,她生怕对方是真的记恨她。
同陶湘一样没睡好的,还有前大队长一群人。
当看到四合院着火时,他们就预感不妙,直到最后陶湘好端端出现在屯口,不安成了真。
他们搞错人了!
“慌什么,弄错就弄错!”前大队长呵斥着,眉头皱得死紧,“公安来了也没用,又没有证据,都给老子稳着,明天别出马脚!”
其他人面面相觑,锣鼓震天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还涌出些庆幸,幸好进屋子的不是他们。
有人多嘴问道:“如果不是陶知青,那之前屋里的那位别是……”
四合院总共就住着两个女知青,除了陶湘就是魏颖。
魏知青来头大不好惹,连老支书都得敬退三分,要真是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别说癞□□吃天鹅肉了,他们所有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都不要说了,等天明再看吧。”前大队长一锤定音,但从他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来看,显然心里也沉重着。
第二天一早,县城公安姗姗来迟,比他们更早到的,是特意连夜赶来的两列警卫队。
一列属于魏家,还有一列则属顾家。
顾父只有顾景恩这一个儿子,爷俩再怎么不对付,涉及到性命干系,还是上极了心。
顾老的遗体被包好暂时寻了口棺材放着,魏颖的东西也都收拾整齐,反倒是顾景恩两袖空空身无长物。
他们要走了。
看着站在面前来找她的顾同志,陶湘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失落感席卷了她。
“你是要走了吗?”陶湘话音轻颤,始终低垂着头,像只落单的孤莺。
顾同志喉头一哽,伸出手狠狠将陶湘带到了怀里,他的力道大得像是想把她融入骨血中。
陶湘只觉得按在自己软嫩腰肉上的大掌烫得惊人,仿佛要将她掐断一般,但熟悉的怀抱滋味又让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我还以为你怪我,不会再来找我了……”陶湘呜咽的话语还没说完,男人低下头去用唇堵住。
未言尽的话无法再说出口,只有破碎的啜音逸散在空气中。
陶湘的唇齿被男人用舌尖勾勒了无数遍,她眼尾泛着媚红,身体每处被触碰过的地方都敏感得不可思议,快软成了一滩水。
顾同志摁住陶湘的腰窝重重描摹,似是要抹去昨晚王毅军留下的印记,弄得陶湘都有些疼了。
她闪躲开男人的吻,将脸埋在对方胸膛上,如鸵鸟埋沙般不好意思起来。
“我怎么会怪你?”男人情动的嗓音沙哑,唯独拥着陶湘的臂力不变,“我这次送外祖父回去入土,很快就会回来。”
顾同志伸手将陶湘的脸抬起,望着她的深邃瞳孔幽幽泛着波光:“你等着我……还有,离那个男的远些……”
这是顾同志留给陶湘的最后两句话,一是要她等,二是要她与王毅军撇清关系。
陶湘觉得自己同王毅军本就没甚联系,但她并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泛起甜意。男人素来古井无波,很少会情绪起伏过大,但他既然破天荒说了这醋话,就说明他的心里认真在意了,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在他内心的位置。
抱着这样的心态,陶湘乖乖点头同意。
屯口停了数辆军卡,制装笔挺的军人站成两排,连县城公安都随站在一旁不敢多话,气势夺人。
众屯民前,陶湘看着顾同志在簇拥下扶着顾老的薄棺与魏颖上了卡车。
坐在车里的男人回望了她一眼,目光深远温和,随后军车尾扬起浓重的尘灰,载着一行人远去。
可顾同志走后,来自魏颖的报复却一桩桩一件件毫不停顿地施加到陶湘身上,打击得她毫无回手之力。
文艺团入团通知忽然作废,南方陶家换子的坏名声突然在北地流传,镇上办事处从此再不肯发放精粮……
缺衣少食没油没盐的日子陡然难过了起来,每日辛苦劳作不说,还得节省下本地粮票副食品票换成全国通用票寄给陶家。
但还好有空间在,空间里吃穿多多少少都有些,缩衣节食的陶湘记着与顾同志的约定,始终辛苦忍耐着。
然而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直到顾景恩与魏颖的婚讯传来……
被魏颖恶意寄来旮沓屯的是一张外地报纸,版面正中央偌大的男女照片夺人眼球,标题则是醒目的顾魏军政两家喜结连理。
合照中魏颖小鸟依人地坐在面容清隽的顾景恩身旁,满脸都是身为新嫁娘的喜悦甜蜜。
陶湘并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既然是印在了报纸上,魏颖不会不知道只要去查下当地的日报就能发现端倪,所以他俩结婚的事绝对是真的,只是不知里头有多少隐秘。
手中的报纸被捏紧发皱,少女弯曲的指节泛白,但更白的是她的脸。
陶湘说服自己,或许这只是个误会,她一定要去亲眼看个清楚。
这时的陶湘还不知道,那是她在未来漫长时间里见顾景恩的最后一面。
第七十章
旮沓屯六月的夏粮即将收割, 地里农活少不了人,陶湘的离屯请求被老支书无情驳回。
“现在正忙着,每天能赚的工分也不少, 做啥要请假?”老支书砸吧着土烟,“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别出去遇上些事, 屯里可经不起折腾了,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旮沓屯的放火案至今还未侦破, 公安们的调查毫无进展, 老支书有此顾虑实属正常。
见对方不肯放人,碰一鼻子灰的陶湘没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转身就出了屯。
她要再去找王毅军试试看,身为王岗屯大队长的大儿子,或许他可以帮忙开具一封去外地的介绍信。
说起来自打顾景恩离开后,陶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王毅军了,对方倒总来找她, 她却因着顾同志的缘故每每避着,久而久之男人也就不来了。
这次还是自己头回主动找上门, 她已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
谁料王毅军一见她便露出难以置信的欣喜, 待她一如往日,甚至态度更加迁就温驯。
“你怎么来了?”得到消息的王毅军脚步匆匆进了自家院子, 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站在院里的少女。
他一路走得是那样快,生怕陶湘嫌弃等的时间太久,从而不耐烦离开。
陶湘闻言欲言又止,搁下手里的糕点盒子。
她来求人总要带些礼品, 可腹里的话突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面色为难起来,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见状,王毅军把脸上的笑收了收,急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别怕,能办的我都会帮你办!”
他的语气分外关切,叫人不禁心头一暖。
陶湘抿着唇,踌躇了好一会才拿出那份印有顾景恩与魏颖婚讯的报纸,实话实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开一封介绍信……”
她将自己想去外地见顾同志的计划全盘托出,而王毅军看着那份皱巴巴的报纸,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没有利索地同意,那就是拒绝。
陶湘心里没了底,低着头更觉难堪:“我也知道难为你了,要是不行,就当我没说。”
但忽闻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让我跟你一起去……”
这话着实惊了陶湘一跳,她猛然抬起头,只见王毅军正定定地看着她,目中满是坚定之色。
他怕她路遇危险,更怕她受尽委屈。
有男人在,接下来任何事都不需要陶湘操心,她仅需要收拾几件衣物,跟着他走就行。
看在王毅军出面说服保证的份上,老支书也放下心来未曾再阻止。
无形间,几乎所有人都将他俩当成了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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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去往中北部军区的火车上更是闷热难闻。
王毅军提着两人的行李,径直花大价钱买了两张火车卧铺票,别看男人生活勤俭,可给陶湘花钱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大方极了。
陶湘本想给钱,但被推拒后也就作了罢,没有强求。
事到如今,她欠王毅军的人情早已无法算清。
坐在卧铺上的男人看着陶湘,挣扎半晌终于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了,你怎么办?”
这问题问得陶湘怔愣住,她其实曾设想过,但脑海空空,根本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窗外阳光刺眼,陶湘逃避般偏过脸朝向卧铺内侧。
有一道亮光照射在她散落的乌发马尾上,像是黑色锦缎上的波光,少女恍然不知。
王毅军却想捧起那拢馨香轻嗅,他喉口泛干,略微狼狈地移开视线。
冗长的安静后,狭小卧铺厢里,只听背对着的陶湘小声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真的,我也就死心了……”
这话使得王毅军心头大动,他想问陶湘如果与顾景恩了断,自己是否有机会,但看着沉浸在低落情绪里的少女,还是将这句话咽下了。
他不停告诫自己来日方长,要待陶湘更好些,她迟早会回心转意。
中北部离得不远,火车很快到站,然而部队军区却不是那么好进的。
下了火车的陶湘和王毅军只得先找了个军区附近的旅店安顿,可一连两天他们始终都被大院门口的守卫拦在外围,连陶湘无数次请求见面的通传也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有人在里头刻意阻拦,意识到这点的陶湘心里升起希望,越发觉得顾景恩与魏颖结婚是事出有因,必有隐情。
可惜从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候在外头的陶湘在第三天不经意瞧见一辆军车驶进大院,后座的男人面孔分外熟悉,正是久不相见的顾景恩。
车内顾同志似乎正侧耳听魏颖说着什么,两人谈笑风生,一点都没有发现站在远处的陶湘。
陶湘仅来得及看他们一眼,军车便迅速驶进军区,大院的栅栏门又落下了。
她的面色难看得紧,双手握成拳,倒没有想哭,只有无尽的怨恼。
这说话不算数的男人!
“顾景恩!”陶湘追了几步,大声喊道。
下一刻,她就被院门口几个持枪的守卫拦下了。
他们的枪上了膛直冲陶湘:“军区重地禁止喧哗,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场面争锋相对,王毅军连忙挡在陶湘的身前,护着她退到了安全界限外。
此时坐在军车上的顾景恩似有所感,他转过头一看,入目是空无一人的军院大门。
两人竟就这么错过了。
“怎么了?”一旁的魏颖柔声问道。
顾景恩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觉像有人在叫我。”
魏颖露出了点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去帮你解释的……”
她的态度胆怯柔和,再没有了从前的张狂,让人看着心生怜意。
果然,只听顾景恩耐心说道:“不要想太多,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魏颖闻言乖巧点头,唇角微微翘起,低头轻抚着小腹。
她怀孕了。
腹中的孽种刚满两月,胎像还不稳定,由于落胎会伤到根本,导致日后再难有孕,这野种还必须留下。
家里人不断追问是谁的,魏颖总不能说是被/轮后的产物,这不仅会给家族蒙羞,也会成为自己今后永远抬不起头的话柄,她只能挟着往日恩情恳请顾景恩暂时来当这孩子的父亲,给它一个正经出身。
在她数次凄苦的跪求下,顾景恩终于松口答应了,还许诺会保密。
未婚先孕也算是双喜临门,顾魏两家都其乐融融地筹备婚礼,然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顾景恩看向车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我自会去跟她解释。”
话毕,只见魏颖的笑在脸上一寸寸皲裂,男人看不见的时候,表情竟无端显得分外狠戾。
于是这一天傍晚,陶湘接到了魏颖说要单独见面的口信,就在旅馆对街巷口的茶楼里。
地点离得很近,见面时间也紧凑,陶湘来不及等外出买饭的王毅军回来,索性留下纸条说明去向,自己孤身前去赴约。
然而久等魏颖不来,浑像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约定的时间过半,迟到的魏颖笑着主动挑了张屋里的椅子坐下,“你别介意,我身子重,景恩特意叮嘱让车子开慢些。”
她靠在椅背上,神情放松,手扶住并不显眼的肚子,想表达的意思明显至极,她有孕了。
陶湘看着魏颖的腹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面容凝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