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涨红着一张脸,既恨陆昭的落井下石,更讨厌钱戴的不给面子。
“皇上。”翰林大学士张问林出列,“云贵川三省今年乡试的事臣昨夜也特意去问了问,贵州坍塌滇省疫病,而川省则是风寒导致考生人生锐减,但其实不止风寒,还有很多臭卷脏卷,明明是有才之人,偏偏因为这样的事被刷下去了。”
“张大人这话是何意?”
出声的文臣甲,上一次他儿子就因为脏卷被刷了,今年又重考了一次,现在听他这话,是要放宽了?那我儿子这重考一次算什么?
不仅他这样想,很多人都这样想,毕竟很多都是科举出来的,当年他们都是这样辛苦过来的,他们行,后人就不行了?
“大人莫急。”张问林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继续道:“保持卷面整洁干净是对科举的尊重,本官可没说要动这个。”
抬头看向名乾帝,“臣只是在想,考生自己注意,但臭号呢?不幸分到臭号的人,尤其是秋闱又这般炎热,因为这种事情而导致的臭卷,真的只是考生自己的问题吗?”
“所以臣觉得,既然这次要修缮各地贡院,不妨将恭房挪远一些,如此也就没有臭号了。”
其实这事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人,知道昨晚自己上司和皇上商议过了的,他们如今开了这个口,肯定皇上也是允许的。
这算小事,没必要和皇上扛着。
他们不出声,其他人也都憋着。
但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大皇子陆昭。
“父皇,儿臣认为这提议不妥。”陆昭出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不过是臭味罢了,这都熬不住?”又回身看向张问林,“既然张大人这般怜惜考生为他们着想,那我们边疆那边多将士,战起时,处处残肢尸横遍野,仗还不是一样接着打?”
“张大人怎么不为将领们考虑考虑呢?”
名乾帝算不上重文轻武,但近年边境太平,武将只是修整锻炼,这资源自然就朝着文官倾斜了,陆昭一直都在兵部,他自然向着武将,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文臣好过。
啧,一群文弱书生,连个臭味都忍不住,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没明说,但他翻白眼儿的模样就已经把这句话刻在脸上了。
这话一出,原本也有些不太同意的文臣们不乐意了,我们不乐意是不乐意,但关你们武将啥事啊?!
文臣乙:“殿下此话不妥,这武将已将生死看为常态,已是习惯了,和今天这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一样了?”听完陆昭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的武将甲出列了,“都是娘生爹养的,武将也没少一个鼻子一双眼睛的,我们能习惯,就你们尊贵些,一点臭味都接受不了了?”
“你们这一打仗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习惯也得习惯。”文臣丙勇敢地站了出来,瞧着文弱斯文,但话可一点都不留情,“这臭号你告诉我怎么习惯?科举就那几天,难不成在家里时好好屋子不住,非得住那猪圈去习惯臭号?”
“…………”
“………………”
很快文臣武将就吵成了一团,朝堂立时变成了菜市场。
文臣脸红脖子粗。
武将不屑兼嘲讽。
*
这文武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场面名乾帝经过了无数次,早已淡定,也更坚定了要推行小六的建议,吵成这样,是得找契机让他们缓和缓和关系。
冷眼看着下面的菜市场,余光撇过了龙鏖。
龙鏖已经是七十多快八十岁的人了,早已不上战场,就连早朝也是时来时不来,今天倒是来了,身边人吵成了斗鸡眼,他倒好,缩着肩膀垂着脑袋,那稳如老狗的样儿,说句睡着了都有人信。
名乾帝:“……”
啧。
朕就不信他不知道是小六主动提的这件事。
真要不在意,今天就不会来上朝了,跟着他的那几个平日里也没见他们这么激动过,这是要把老大架在火上烤呢。
老女干巨猾!
“行了,都别吵了!”
名乾帝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径直往下走,随着他的动作,菜市场慢慢安静了下来,名乾帝径直往外走,“都跟朕来。”
其他人不明所以的跟上,浩浩荡荡的跟着名乾帝望外走。
张问林和李涛对视一眼,加快脚步紧跟在名乾帝身后,同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挑起战火的陆昭,满目同情。
这早朝尤其是大朝的时候,这百官一站就是最少一个时辰打底,这饿呢是能忍受的,但五谷循环这事怎么忍?
所以,出宫的道上,专门有一条小道,走过去就是大臣们平时所用的恭房,因百官人数多,这恭房还挺大,整整齐齐两排。
这地哪个没去过?眼睁睁看着皇上领着往恭房走,除了少数几个,大部分人都是一脸懵,去恭房干啥?还没看到恭房呢,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子臭味,不少人捂鼻,怎么回事,这里平时不是打扫得挺干净的,今天味这么大。
名乾帝甚至没走近就已经停下了脚步,闻了闻,又捂着鼻子退后了两步,捂着口鼻,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
“既然你们吵得这么厉害,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知道实情,都进去感受一番罢,虽然也没有照搬,好歹有一半了,去吧!”
感受,感受什么感受?
一堆人莫名其妙被太监们领着往里走,张问林和李涛就不说了,龙鏖也死死的贴在了名乾帝身后,名乾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您老不去感受一番?”
龙鏖咳了几声,老态龙钟道:“老了,站一会就有点晕了,走不动路了,让其他人去多感受感受吧。”
名乾帝不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儿。
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在府里揍孙子,满府撵得鸡飞狗跳,那时候咋不说身体不好了呢。
*
名乾帝这边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其他人都被太监赶着往里走,越走味道就越浓,等终于走近时,连陆昭都捂住了鼻子。
咿,这恭房外怎么还围了一圈木板?
张德安憋着气道:“诸位殿下,大人,这木板围着的距离刚好就是贡院臭号最近的距离,皇上说了,不用多呆,半个时辰就行。”
也难为皇上了,想了个这么臭的主意,这恭房随时打扫都是干干净净的,为了弄臭它,专门从别地弄了那五谷之物来,放了一晚,今天太阳又大,这味道真的不知道咋形容了。
“请吧。”
所有人:“!!!”
有人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既臭又热,在外面都这么难受了,里面还得了?但由不得他们不进,两个侍卫站在了陆昭身后,意思很明显,陆昭想着刚才的事,不就是臭?
本皇子受得了!
鼻子都不捂了,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陆瀚眼泪汪汪的看着陆谦,“三哥,我不想进去……”洁癖重度患者的陆谦此时脸色已经发白了,一直憋着气,生无可恋的看了陆瀚一眼,不用侍卫催,视死如归的往里走。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
“呕!”
“呕呕呕!!!”
这声音,除了才进去的陆昭还能有谁呢?陆谦闭了闭眼,白着脸往里走,陆行和陆瀚是真抗拒,但都被侍卫给‘请’了进去。
然后里面就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呕吐声。
剩下的百官:“……”
皇子都进了,他们再不愿也得进,所有人都‘赶’进去了,侍卫连忙关上了木门,一脸恍惚,里面吐得那叫一个惨哦,还有人在拍门嚎着放他出去。
听声音好像是五皇子,齐齐摇头当做没听到,暂时聋了。
皇上可说了,不到半个时辰,谁也不许放出来。
这半个时辰,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难过的半个时辰,第一天深刻理会到了何谓度日如年!文臣个个脸色白得吓人,武将也没心思去笑话他们了,这他吗衣服上还沾着自己的呕吐物呢!
出来以后,顿时整个世界都清爽了!
陆昭木愣愣的往外走,出来后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去,谁知余光看到自己尊贵的鞋上不知沾着谁的呕吐物,青红相间的还挺好看,可见早膳很丰富。
“呕!”
陆昭扶着树又开始狂吐,被他带的,好些人也跟着吐了起来。
隔得老远完全闻不到一丝臭味喝茶聊天的名乾帝等人一顿,名乾帝挥手让人把茶啊点心啊都撤了,然后一脸严肃的等着人出来。
*
陆昭是被人扶着过来的,有气无力的站在名乾帝面前,“父皇,您这法子也太……”不能说,一说又想吐了。
名乾帝将这一群雪花似的白脸收入眼底,“还有谁不同意吗?”
众人疯狂摇头,生怕名乾帝再把他们关进去。
满意点头,然后定定看着陆昭,“老大,你呢,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昭先前抵抗的多激烈,现在就有多后悔!臭味确实是什么,但———
垂着头,“是儿子一叶障目了,臭味确实不致命可以忍,但刚才儿子体、验了一番,发现不仅是臭,在里面呆久了,甚至会刺激到眼睛,会控制不住想流泪。”
是真正意义上的辣眼睛了。
“这样确实很影响答题,所以,儿臣也认同。”
这就是陆昭,虽说有时候挺冲动的,但他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简称能屈能伸,由衷的那种。名乾帝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向众人。
“还有一事,这次滇省全贡院疫病,川省大面积风寒,其实追根究底,其实就是考生的身体太差了,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所以,从下一次科举开始,所有考生除了先前的检查外,还要再添一项武考,也不要他们百步穿杨,只要和常人一般的身体状况就行。”
这才是大招。
偏偏众人才被收拾了一顿,就算有话,这会脑子都还被熏得不清不楚的,根本来不及反驳。名乾帝直接下定论,“就这样,这事不过六部,直接武将负责,反正现在也没开战,正好找点事情做。”
武将管?!
陆昭想问这要怎么考核,还想知道万一检查出了问题算谁的?
“不是,父皇。”
“这,这要怎么考核?如何判定他们合格不合格呢?若不合格就不让他们科考啦?”
“他们不合格你就不会想办法让他们合格?”名乾帝理所当然的反驳。
“贫寒学子就抽空帮家中父母伺候田地,贵族子弟就自觉去练武,又没有要求他们上战场,只要身体强健些便是了,总之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里死读书。”
说到这,名乾帝顿了顿,“干脆都去伺候田地好了,免得你们都是五谷不分之人,走到田地里,怕是连种得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瀚从来心大,不管什么他只要发泄了一场就可以很快缓过来,就像现在,很多人还是懵的,尤其是那身子不好的人,甚至觉得天旋地转,他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
“是看不出来,但吃下去不就知道了?”
我是不知道它在田里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它在嘴里是什么味道什么名字。
名乾帝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再多说一个字就再把你关回去。”
陆瀚瞬间闭嘴,老实站正。
“行了。”名乾帝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兵部和几位将军互相商量,到时候把呈给朕看。”
陆昭实在不想和书生打交道,他坚信将士们也肯定是这样的,他们的事让文臣负责就好了,让我们来算什么事啊?还要再辩,身后的郭延林猛地拽了下他的衣摆。
我的殿下,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陆昭虽还是不愿,但知道郭延林一直都是为自己好的,勉强忍住了,行礼,“是,儿子遵旨。”
名乾帝心满意足的走了,就是走得有些快。
没法子,这群人味儿太大了,又臭又酸的。
一直打瞌睡的龙鏖等皇上走后也健步如飞的往外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就是一声冷笑,这一上午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自己还不是一样偏心!
明明是自家外孙的主意,就算现在外孙没有归京,也没有把功劳一股脑往大皇子身上堆的道理。
呵。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分两章发,但发现断哪都不对,就一起发出来了,关于这些事的后续就会在主角那边带出来,不会专门写啦。
第一百八十四章
“郭大人,刚才那事?”辞别了众人后, 陆昭和郭延林走在回兵部的路上, 郭延林抬头看了他一眼,知他还是不情愿, 叹了一声。
“殿下, 虽说您可能是无意的, 但在朝堂上, 还是控制控制脾气罢。”
自家这殿下在文臣心中的形象可真算不上好。
“说是锻炼学生,但皇上让咱们来做, 摆明了是想缓和文武之间的关系呢。”
“再有, 这件事初时确实不好磨合,甚至还可能招学生怨恨, 但长久来看, 这确实是为了学生好的事情,日后总会有人感激的。”
那样也能改善殿下和文臣的关系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要他答应下来。
父皇要改善文武关系了?陆昭乍听之下有些诧异, 但细想之间也觉理所当然,也是,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臣子吵成斗鸡眼的?虽然心里还是不太乐意,陆昭还是点了头, “行, 那咱们回去先商量一回出个章程,再叫几位老将军来。”
郭延林点头,两人加快速度往兵部走, 谁知刚转过小道,就碰到了张问林,张问林做作的挑眉,“好巧。”
巧什么巧,兵部和翰林院的方向差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