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自己说过这个话！
沙俊感觉自己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被先生问话的场景，当时只有一个下场。
说真话，被告状，被爹揍。
说假话，被识破，被告状，被爹揍。
现在自己都三十好几娃都有几个了，还要被揍吗？
沙俊好心酸。
但他不敢说假话，一是他没那个胆子，二是他没这个脑子，读书人心眼多自己拼不过，这六皇子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虎目一瞪，满目杀伐。
“自然是要诛杀殆尽。”
气势很足，如果身体不是这么僵硬的话。
“这样啊。”陆湛抿唇点头，又好奇道：“那在将军眼里，日轮国的百姓和咱们大周区别在哪？多一个鼻子还是多一双眼睛？”
沙俊硬邦邦：“没有区别，但他们是日轮国，从根本上血脉就不相同。”
陆湛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只是展颜一笑，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将军看过家里的族谱吗？”
沙俊眨眼，然后摇头，“未曾。”
除了给娃娃上名字，谁没事去翻族谱？
“如果我没记错，沙家往上数三代，是南国人呢。”
前朝分裂，南北两国各自为政战乱不休，是陆家的开国皇帝统一合并的，而当时的陆家，是北国的掌权人。
严格意义来说，南国是被征讨是合并附庸进来的，最初几十年，朝堂都是北国人的天下，不过后来时间长远，也就渐渐忘记这回事了。
沙俊瞪圆了一双虎目。
他虽然不喜欢念书，但史书兵书看了许多，当然知道南北两国之争，啥？自家是南国人？
他惊呆了。
“所以———”陆湛微微一笑，眉目清隽，“同为人族，实在不必以异族相称，沙场铁蹄可以震慑悍敌，但敌弱我强时，大国风范不必吝啬。”
“若当年圣祖和将军一样想法，也没有如今的沙家军了。”
说完，看着有些怔然的纱俊，柔声道：“将军自便，我就先去了。”
说罢转身离开，沙俊骤然回神，躬身行礼。
“恭送六殿下。”
（二）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在沙俊身上，他刚才是被陆湛给说懵了，但回神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想法没错。
只是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罢了。
这事拿南北国举例根本就不合适，这日轮国都上贡多少年了，也不见他们主动投诚附庸，这摆明了就是想修生养息以待发展，这种潜在的敌人，怎可还以柔待之？！
他坚定自己的想法。
但他也不能也不敢去反驳陆湛，只能自己生闷气。
这场谈话不出意外地被老将军知道了，老将军差点被气死，明明已经提点过他了，还耿着脖子说大实话，欠抽！
于是沙俊又被揍了一顿。
这顿抽沙俊挨得还挺乐意，不是说他喜欢被揍，而是有了借口可以闭门不出，吩咐心腹无条件执行六殿下的命令，他自己就躲在屋子里不见人，老将军上去敲门他都不开，差点被气到心梗。
陆湛这边很忙碌，他在几天后才知道了沙俊的缩头乌龟行径。
摇头失笑，也没去招惹他，他现在很忙。
又过了几天，好几个师傅同时赶工的半成品，终于改装完成，陆湛捧着它在日光下细看，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日轮国的人一定会对它爱不释手的。
*
边贸区就在飞沙关的西城，整个西区都属于贸易区，并没有店铺，每月逢单就可以去摆摊，大周日轮都是如此，而每月月中，就相当于集会，有好东西数量多的，就会选择月中去西城。
今天恰逢十五。
西城没有店铺，只有三家商行，都是大周的，若日轮国来了大型商队，一般都会选择去商行交易。
今天多兰等人就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货物去了旭日商行，其实这三家商行态度都是一样的，和气生财，价格也相差不远，但多兰喜欢去旭日，因为它有一个日字，在多兰看来，这就是崇拜太阳神的意思。
日轮国信仰的就是太阳神。
他带了精美的布匹，今年又新染出了几种彩色，大周会喜欢的。
进门之前，他想的是这次他会赚多少钱，毕竟这几种新颜色他在自己国家撕了几回才争取到了率先卖到大周，这是独一无二的，它可以让自己的财产丰满许多。
谁知进门后，他看着掌柜拿着的那顶帽子，整个人都傻了。
那是一顶女人佩戴的花帽，它并没有传统的太阳花和巴克树，但它彩衣为底，整整一面的太阳金点缀，多兰近乎痴迷的走进细看，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它。
这是玷污。
太阳金是日轮国的国色。
走进细看后才发现，这些太阳金以镂空，细雕的方式点出了日轮，国色，巴克，甚至载歌载舞的小人儿，栩栩如生，这是诞生日的庆贺典礼，更别提两旁的金羽，这是王冠，这是加冕！
多兰在看到的它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它是属于日轮的。
它会属于妮拉亲王，这位女亲王一定会喜欢的。
它的价格是一个天文数字，便是多兰都会肉痛，但他并不在意，他甚至都没有讲价，非常利索的掏钱，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锦盒，不仅有痴迷，还有勃勃的野心。
屏风后的陆湛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知道，赌对了。
女帽就是故意的。
虽然来飞沙关卖东西的日轮人几乎都是男子。
但陆湛知道，日轮国其实和大周不一样，大周一直都是男子为尊，而日轮不是，他们现在是信奉太阳神没错，但再更遥远的年代，他们信奉的自然之母，最初时，日轮国还在雏形时，他们是以女子为尊的。
当然，现在时光变迁山海变幻，尤其是近年算是依附大周的关系，男子似乎崛起了，连着几代都是男子主权。
但女子同样拥有继承权，也可外出做事，夫妻搭档是常态。
而现在那位妮拉女亲王，似乎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她并不甘于亲王，她认为她比弟弟有能力，她更能胜任皇位。
当然，这个消息陆湛是偶尔得知，两国距离遥远也无法查证，他只是在赌，今天多兰这位日轮国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属于妮拉亲王从属的多兰，他的态度说明自己赌对了。
赌对了不代表后面的事情会顺利，陆湛转身，看向俞凛，深深行礼，“凛叔，接下来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陆湛也没法，自己的人和认识的人，只有俞凛以前在日轮呆过，他也不想凛叔受这躺累，只是实在无人。
“哈哈哈。”
俞凛朗声一笑，“我还得谢谢你，日轮国的姑娘是真的漂亮。”
陆湛：“…………”
他摇头失笑，认真再道：“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知道吗？”俞凛也收敛了笑意，“殿下放心，我还要回去带两位小小少爷呢，会活着回来的。”
陆湛点头。
他派了一队人跟着俞凛出关，站在城门处，看着他们的身影在黄沙中逐渐远去。
希望他们平安的带着好消息归来。
*
俞凛走后，陆湛也没闲着，他甚至更忙了。
那顶女帽，多兰只注意到了太阳金，他甚至没发现帽檐的点翠更为精致贵气，这才是陆湛想要推出去的重点。
太阳金在日轮只有贵人可用，等那顶女帽跋山涉水到了日轮，它会出现在一个重大的场合，会成为民之所向，太阳金不能用，点翠只要有钱就行。
日轮可不会点翠。
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国家站住脚跟，不仅仅是茶叶陶瓷，精美是精美，但重量太轻，盛典甚至日常穿戴都出现，文化技艺的融合这才是真正的交汇。
他已经传信京城，也在预备产量，只等着数月后的爆发。
这件事暂定后，他才有空去关注那些日轮商人学习大周话的情况。
说实话，经常来这边的日轮人，尤其是几年的，早就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但他们的子女或是亲戚，都是跟着来看热闹的，也会几句简单用语，根本没想过要认真学习。
他们认为这没有必要。
所以进展几乎等于没有。
说大周话可以便宜？
好啊，做主的人学就行了，我们就没必要的。
这个情况，有点棘手。
连他们都不愿，那日轮国的国民更不会主动学了。
陆湛一时也没有好法子，只好默默观察，连着好几天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件事，这些日轮人，尤其是第一次来的，对大周贵族的生活，都很好奇。
他们喜欢精美的陶瓷和漂亮的丝绸，也想知道这些东西在大周贵族那里真的很平常吗？在他们国家，这些东西就算贵族都是细心珍藏轻易不示人的。
大周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寻常百姓都可以用的上陶瓷吗？
虽然在飞沙关两边并不来往，但也没有发生过恶事，只是有些冷漠而已，但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会秉公办理，并不会偏帮任何人，他们在飞沙关觉得很安全。
但同时他们的好奇更甚了。
陆湛觉得，他想到法子了。
*
沙俊虽然不出门，但他每天都会过问陆湛的事，他心里暗戳戳的期待陆湛碰壁，那些日轮人看着和善，但真正想要和他们做些什么，躲得比谁都快。
而学这大周官话更是难上加难。
人家又没有附属于你，凭什么去学你的官话？就算可以少钱，那也是少数人，更别提很多来这里的人，其实都会一些大周官话。
他们会是因为他们要来这里经商，自然要学的。
可他的家人呢？甚至他的随从大部分都是不懂大周官话的。
这种情况下你愿意教，人也不愿意学啊。
沙俊在这件事上根本看不到希望，他就在家里等着，等着看陆湛的灰头土脸，等他碰壁了，是不是就会回禀皇上，是不是就可以用武力镇压了？
沙俊的长枪武的虎虎生威，他要打仗，他要杀敌！
谁知，忽然有一天他的心腹沙三跑了过来，“大爷，那些日轮人都开始学大周官话了，还主动熬夜点灯的学！”
沙俊手一抖，手中的长枪差点摔了，他大惊，“咋学的？”
“他们怎么就开始愿意学了呢？！”
沙三一直都知道自家大爷是不想干这事并且希望这件事不成功的，但人六皇子有本事啊，他抠了抠脑门，“六皇子让人给他们读话本呢，先用日轮语念一小段，等他们听进去了，就换咱们的官话了。”
想听后续？
可以啊，你学官话就行。
于是那些日轮国的人就开始自发的学习大周官话了，甚至好些跟着长辈过来看热闹的小姑娘，为了学这个官话，居然都磕磕绊绊的用官话交流。
沙俊：“…………”
啥玩意儿？
话本？
话本有那么大魅力吗？
沙俊是个刺头，小时候也曾偷偷看话本的，但他生来不爱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枪的，所以很快就抛到了脑后，他真的不明白话本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话本啊？有带回来吗，给我瞧瞧。”
沙三：“没有呢，这个话本是六殿下自己写的，就让几位教官话的先生先看了，好像在印了，但是不知道出来没。”
“我去问问看？”
六殿下自己写的，那样斯文矜贵的人，也能写话本了？沙俊是真的好奇了，他把东西一放往外走，“叫啥名啊，我自己去问。”
沙三：“《霸道王爷的贫民小逃妻》。”
沙俊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幻听了，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湛：霸刀王爷的贫民小逃妻，贵族有了，贫民有了，不仅有大周的风土人情还有贵族百姓的狗血爱恨情仇，真的不来一发吗？
日轮国：来来来，快，让我康！
昨天是拉肚子真没法更，然而今天时间不够日不到万贵妃，我接着写，但有可能睡着，尽量吧，别等了，明早来看，如果明早没有，那明天晚上继续肥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沙三再度重复了一次, 并且坚定点头。
“大爷，就是这个名字。”
沙俊：“…………”
他回想陆湛, 只觉龙章凤姿风度翩翩，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往他身上堆砌，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写出了，唔, 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话本？
沙俊不能接受，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名字定话本，他坚强的往外走，他不信六皇子会写这样……的话本, 他要亲自看过话本的内容。
现在下决定还为时尚早。
等他到印刷坊的时候, 那里已经热火朝天，因为不仅日轮人, 就连旁边跟着听的大周百姓都被吸引了, 他们觉得先生念的太慢了,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跑掉了吗？追上了吗？
那个恶毒王妃棒打鸳鸯了吗？
印出来, 我们买！
陆湛顺着民意, 连带着做起了话本生意。
沙俊到的时候，第一批的成品已经出来了，他迎着墨香毫不客气的拿了一本, 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坐下，迅速略过书名，翻开书页，拿出科举的架势认真研读。
他不信，一定是挂羊头卖狗肉，书名只是为了吸引人，这里面一定是正经文章。
他如此坚信地看了下去。
开篇就是自出生起就被定为世子的龙傲天，他自幼聪慧，一岁能文三岁能武，五岁拳打国子监，七岁脚踢太学院。
沙俊：…………
啥玩意啊，我是憨，文的路子我不懂，三岁能武？骨头都还没长好啊，这就开始练了？真不怕骨折长歪啊？
他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除去一大堆在他看来格外累赘的环境物甚描写，他精准地抓到了要点，总之，龙傲天顺风顺水的长大，这日，他忽然就厌倦了前呼后拥，他想要一个人安静的思考人生，于是他把所有侍卫都被打晕然后踩着萧瑟秋风一个人黯然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