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两银子。”
陆湛看向老者,声音淡淡:“你要卖她可以,但你得先给她二十八两银子,这五十六两银子,有一半是她的。”
老者:“!!!”
*
这种要卖姑娘还得先给她银子的说法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因在这聚集太久,后面的村民也跟上来看热闹,就连村长也跟着来了。
村长的见识比其他人高些,虽然他也拿不准陆湛的来路,但这穿戴,一看就是繁华地方的贵人子,说不定是京城来的呢,他劝住了震惊想闹事的李家人,拉着他们去后面说话。
陆湛翻身下马,看着神情激动的李桂花,微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亢奋,“我劝你不要这些银子。”
虽然自己在这,确实可以强迫李家拿出银子呢。
但之后呢?
李桂花的兴奋随着陆湛的声音渐渐低落。
是了,拿了银子又怎样?贵人又不能一直在这,等他一走,李家人还不是想拿回去就拿回去,到时候丫丫还是摆脱不了被卖的命运。
那要怎么办呢?
李桂花求助的看向陆湛。
若这是个男子,陆湛根本不会出主意,但这是个妇人,生于乡野什么道理都不懂,能带着女儿跑大约就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
他垂下眼角,低声道:“你去告诉他们,银子你不要,但你们娘两要和李家脱离关系。”
和李家脱离关系?
李桂花下意识的想,那自己以后要怎么立足呢?但她看着懵懂的女儿,刚才她想的是,要是跑不掉,就带着女儿一起死,总好过她流落到那等地方悲惨一生。
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李家人吗?
脱离关系就去其他地方谋生,大不了自己去卖身为奴去给人洗衣做饭,总能养活丫丫的!
她让丫丫留在原地,自己鼓足勇气往李家人那边走,陆湛看了一眼金锦,金锦会意,跟了上去。
李桂花过去说明了来意,那边骤然喧闹了起来,虽有金锦在,那些人不敢动手,但他们面目狰狞的模样还是让独自留在这边的丫丫吓破了胆子。
“哥哥,哥哥。”
陆湛负手看着下方的田野,听到小姑娘颤抖的声音,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了?”
小女孩一脸怕惧,已经哭了出来
“他们又要打娘了,他们又要打娘了!”
小姑娘才三岁,也不会讲救命的话,只说娘要挨打,显然在她这还没知事的年纪,李桂花挨打已是常态,不然她也记不住。
“不会的,娘亲不会挨打。”
陆湛牵着她往前面走了几步,听不到那边的动静后才停下,又弯下身,掏出手帕把她乌黑的小手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小孩子忘性大,眼睛还挂着残泪,但又被陆湛拿出来的手帕所吸引,她从未见过这么雪白的东西,还香香的,不由地凑近了低头看。
陆湛见她喜欢,又拿出一条新手帕递给她。
她双手捧着,笑的很开心。
陆湛拍了拍她的脑袋。
“少爷。”金霖低声询问,“要带着她们两吗?”
陆湛:“带去飞沙关,送到善堂去。”
这临近边关的,善堂反而更多更大,因为将士死去是常事,也有家眷不愿归乡或是老家已经没了亲人的,就留在善堂了,帮将士们洗衣做饭,加上官府的补助,也能维持日常所需。
其实永安城也有善堂,刚才就已经看到了,只是这村落离永安城太近了,还是带去飞沙关吧。
“是。”金霖应声,“那属下一会儿就去安排。”
金霖还想拍马屁说一句殿下心善,却见陆湛已经负手看向下方的田野,眉宇间藏着微微的沉色,他不知殿下怎么突然心情低落,安静守在一侧。
陆湛此刻的心情却是算不上好。
他在刑部看了再多卷宗也不敌真正遇上一次,而且这只是件小事,或是件常事,太平年间卖女儿的人家都很多,更别提战乱天灾年间了,逃难的时候几乎只会带上儿子。
而且还有不知道多少因为是女儿身,生下来就没命了。
忽然就明白父皇为什么不赞同成立女户这件事了。
以前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成立女户不仅仅是女人的问题,更是对男人的挑战,这件事一旦提出来,不说全部,至少一大半人的男人都会反对,在他们看来,成立女户后,女人是不是就不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了,是不是心就会野了?
从古至今,在男人根深蒂固的想法里,女人就是依附他们存在的,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更可怕的是,反对如潮,后面却没有多少支援。
在这种女戒盛行女儿无才便是德的大环境下,她们根本不明白成立女户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估计大部分的女孩儿,也会觉得这种事无所谓吧。
刑部那些关于女人惨烈的卷宗,到底是少数。
但能因为少数,就能理所当然的忽视她们的痛苦吗?
不能。
这世道就是不公平的,既然不公,就要改。
再难,总要有人去做。
陆湛知道前路荆棘满布,好在,有良师有挚友,契机也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前路尚能看到一丝光明。
陆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金霖。”
金霖:“属下在。”
“今晚修整一夜,明早全力赶赴飞沙关。”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恩?什么万贵妃?我没说啊,我没说!
晚安,灰灰~
恩,所以陆湛的事业线是妇女之友,咳,架空,我的我做主,我就要对姑娘好一点,古代的女孩儿太惨了,恩,就酱,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
陆湛天未青就带着金霖金锦奔赴飞沙关, 余下人等则停留两日等后面的大部队,顺带把李桂花母女带往飞沙关。
李桂花昨晚虽因不知道前路忐忑不安深夜未睡, 但卯时正也是准时起身,她听到了马蹄声忙开窗去看,却只见陆湛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啊。”
李桂花可怜叹了声,还没亲自和贵人道谢呢。
只掌心合十虔诚祈愿。
愿贵人前程远大,长寿无忧。
而陆湛自不知身后竟还有人默默送行, 他一路不停歇,终于在玉兔将升的时候入了飞沙关。他简行入关,大部队还没到,没人知晓所以无人来迎。
好在他的本意根本不在沙家军。
下马牵行,踩着刚入墨的夜色顺着人流往前走,将沿路风情人态都收入眼底。
飞沙, 这出了关并非荒漠, 只是也差不离了,若站在山巅俯视, 一片黄沙, 几簇绿意可怜兮兮的被包裹其中, 再过几年, 新的荒漠就会出现。
这飞沙关虽然时常黄沙漫天, 城中各色建筑都蒙上了一层土色, 脚下踩的也是细沙,但因和日轮国的贸易区就在这,所以还算繁华, 人流如织。
陆湛在看日轮国的人。
都是男子,身形比大周人来说要高大一些,眉目轮廓深邃,眼睫出色,衣饰鲜艳糜丽,流苏银坠彩衣,和大周的舞衣有相似之处。
陆湛看着看着,眉头微皱。
他看着大周人,又看着日轮人。
两边,泾渭分明。
一路行来,两边人都很多,但几乎没有交集,都是各做各事,甚至没有看到两国人的并行。这很奇怪,要知道大周和日轮通贸已经数年,人非草木,这来往数年,便是不能通婚也该有亲友二三。
结果竟冷漠至此,这飞沙城到底怎么回事。
陆湛随便进了一家客栈,回头看了一眼金锦,金锦沉默行礼,转身向外走。他的武艺确实不是最出色的,但打听之事交给他一定是办的最好的。
金霖:“殿下洗漱一番略歇一会吧。”
这骑了一天的马,也是累的紧。
陆湛点头,进了客房,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本意是歇歇,结果直接睡了过去,不过也没有睡太久,不到小半个时辰就醒了。
等他起来,金锦已经回来。
洗了把脸,坐到上首,垂眸看他,“什么情况?”
他真的挺奇怪。
飞沙关的镇关将是沙家军,虽同为镇国将军,但因飞沙关常年无战事,这将士没了军功,自然就要沉寂下来,沙家一直镇守飞沙关,陆湛并没有见过沙将军,只听人说他挺和气,算是儒将。
回想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儒将?
金锦不愧他包打听的名声,出去转悠了一圈,就了解的差不离。
“回禀殿下,沙将军近两年身体不太好,事情几乎都交给他的大儿子沙俊在办,这沙俊性子颇为固执强势,他是主战派,奉行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听到这,陆湛神情一凛,“可有欺压之事?”
“这倒也没有。”
金锦摇头,“这沙俊是强势但并非纨绔,他只是约束手下人不要和日轮国的人过多接触。”大概在他眼里,早晚要打一仗的,没必要有交情。
“虽然并未明令禁止,但上行下效,百姓也逐渐和日轮国的人划开了距离,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沙家倒没有谋逆之心,但他家世代镇守此处,在百姓眼里也和土皇帝无异了,当然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陆湛心里松了口气,只要没有交恶就还好,又问:“那圣旨到后,他们做了哪些?”
金锦抽了抽嘴角,“就会说的大周话的算便宜些,也派了一些人去教日轮人说大周话,就是不甚积极,几个月也没什么成果。”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措施。”
很明显的消极待命,这位沙大公子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想直接打过去的心思。
陆湛:“…………”
他摇头笑了笑,这人有点意思,站起身,“行了,你们两都去歇息吧,不用守夜,明天再说其他事。”
两人领命,等他们离开后,陆湛将明天要做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又提笔写了几封家信报平安,封好火漆后才吹灭蜡烛休息。
*
翌日。
陆湛换了一身常衣,将信送出去就在飞沙关逛了一整天,都在观察日轮国的人,看他们的喜好,看他们的性情,看他们对大周的态度。
他对日轮国的了解仅限于几本不知真假的游记,幸运的是,那几本游记虽不是言之凿凿,但也没有夸大事实,就自己的观察来看,提前做的那些准备可以派上用场。
他不再观察,回了客栈后就一直在伏案整理。
如此又过了几天,后续的大部队也终于入关,陆湛也和他们会合,进了将军府。
沙家人多子,已经年迈的老将军为首,后面跟了一排,没错,就是一排,眉目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浓眉大眼,高大壮硕,气势骇人。
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这天下的武将大约都有这样一个特质,大开大合,豪迈爽朗,因龙家的关系在,陆湛觉得他们也很亲切,唇边的浅笑一直没有下去。陆湛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沙家人也闻弦知雅意更为热情,双方很是合拍。
酒席上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主客都很满意。
陆湛的酒量依然没有锻炼出来,之所以能坚持到下席,因为他喝的假酒,全部都是兑水的,下席后沙家老二喝的有点飘了,大块头红着脸拉着陆湛,“殿下酒量过人,来日来拼过一回!”
陆湛沉着应对,等他被人架走,自己也赶忙跑了。
惹不起。
陆湛就撑了个水饱,去了两次五谷轮回之地就轻松了,他精神抖擞的吩咐了一系列命令下去,刚归置好的众人又忙碌了起来。
“所以,还带匠人出来,他带匠人出来干什么?”
沙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爹。
陆湛住进了主院,他带的人自然也跟着进来,沙家人帮忙收拾,这才发现不仅是随从侍卫,居然还有很多匠人。
沙老将军也不明白,难道是他久未回京,皇子出行的规格已经变了?但他不会在儿子面前露怯,虎着一张脸,“你管那么多,你听命就行了。”
又指着他恶狠狠道:“你给老子老实点,皇帝既已派了六皇子来,说明这事已经定了,你那些心思给我收收,听到没?!”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敢敷衍了事,老子打断你的腿!”
自己现在是身体不好了,收拾他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显然沙老将军很清楚自家儿子是个只想打仗的棒槌。
沙俊依旧不明白,就算这周围几个小国合起来也不够自己打的,而且他们也没那么齐心,何必要委婉呢!
直接打过去不好吗?
是怕后世名声不好听?这也不用怕,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的啊!
但是皇上已经做了决定,皇子都来了,沙俊也只好憋着,反正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主动是不可能主动的,这听话已经是被迫了。
他憋着一股子气,去练武场泄愤。
连续锤了十多个人后,沙俊终于觉得心口的气顺了一些,准备回去,谁知刚转身就看到六皇子笑眯眯的负手站在一旁。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
沙俊有些怕这六皇子,虽然看着孱弱没有什么攻击力甚至可以说小白脸,他这脸,比女孩儿还出众。
但莫名的,沙俊就想到了他当初启蒙时的先生,也是个斯文读书人,整日笑眯眯的,谁知转眼就去告状,不仅被他打手心,还被爹追着撵。
简直痛不欲生。
现在六皇子给自己的感觉和当初那先生,一样一样的。
说书人心眼贼多!
他极为抗拒的上前,“末将见过殿下。”
陆湛忍笑看他,浑身都紧绷了,似乎一有不对劲就要跑,活似个警觉的猛兽。风度翩翩,好整以暇,“不知将军对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话有何理解?”
沙俊:“!”
他不是才到吗?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