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0-06-20 09:15:01

  因天已入夜,再回程返归京中王府,延宕食宿,也是不便,世子宇文清,遂留众人夜宿鹤梦山庄,在命庄中厨役备好膳食后,以主人身份,邀一众家人,至庄中正厅,共用晚膳。
  鹤梦山庄虽只是宇文清的一处别业,但袭其奢美生活作风,建筑华雅,各处陈设无一不精,厅中帘垂珠玉、席铺锦绣,左右八座金涂银连枝海棠灯树,耀得厅中恍如白日,四处迷离灯影,如重叠花枝交错相连,人坐厅中,恍似置身海棠花树之下,好像此刻并非置身室内用膳,而是身在春景灿烂的郊外碧野,在盛放的花树之下铺设食案,于花香天影里,赏心悦目地享用美食,佐以暄妍美景。
  虽然宇文清连声谦道准备匆忙、菜式简陋,但膳食实则仍是十分精美,清凉碎、箸头春、白龙曜、金铃炙、玉笋酥鸡、金银豆腐、江米酿鸭子、燕窝芙蓉汤……一道道荤素佳肴,烹饪精致,食来十分味美,令人食指大动,几可忘记白日惊险,暂先将自身,沉溺在眼前不可多得的色香味中。
  萧观音并非小门小户出身,自幼衣食无缺,各式佳肴,也随家人用过许多,但面对这样一桌看似寻常的贵族家宴,犹忍不住在心底赞叹,其滋味之香美,与别不同,不负宇文世子在外好集名厨、好品美食的声名。
  在家中时,因即将嫁入雍王府中,父母亲担心少出家门、几不与外人交游的她,羁身在那样一座权势鼎盛的煊赫王府中,面对种种复杂人事,会力不从心,遂将他们所知晓的王府内宅人与事,尽数讲与她听,而哥哥因任职吏部,对身为吏部尚书的顶头上司宇文世子,所知更多,遂单独与她讲说了不少,言辞中对这样一位既能清断政事、捭阖朝堂,又好鲜衣怒马、美食|精舍的风流贵公子,极尽溢美之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与宇文世子相识的这一夜一日以来,她已可感知,哥哥所说,并非虚言。
  白日之事,那般凶险,世子殿下却遇危不惊、行事果决,而现下,刺客虽已身死,但刺杀因由、背后主使、来日暗箭等等,本该如阴霾一般,笼罩在被刺人的头顶,可世子殿下享用夜宴的心情,却似丝毫不受白日险事影响,宽衣缓带,发束玉簪,言笑自如,风度翩翩,端抵是公子弘雅,气魄不凡。
  在与世子相识一夜一日的萧观音看来,宇文清一言一行,不负哥哥赞言,而在与驸马成亲三四载的升平公主看来,宇文清这般广袖翩翩、潇洒作态,纯属发骚而已。
  起先成亲之时,她虽心知这桩婚事,乃因时局利益推就,但犹为自己能嫁这样一位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好郎君,而感到欢喜,在婚后的一两年,天真不知事的她,只知宇文清如何温柔体贴,如何深情款款,却不知那温柔背后,皆是淡漠,深情背后,皆是风流,时日久了,才认清这人本质,知其温柔体贴,可待天下美人,知其深情款款,足能情洒四海,所谓深情,乃是滥情,滥情背后,又是骨子里的淡漠无情。
  认清宇文清风流而又冷情本性的升平公主,再看他其它,便处处都不顺眼,从前所有曾引她倾心的贵公子优点,在升平公主看来,都是宇文清在为自身形象,特意堆砌而已,所谓鲜衣怒马、精舍美食,所谓翩翩风度、容止潇洒,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宇文清为自己加了一重又一重光环,重重光环叠加,世人只见其光辉熠熠,在耀眼光芒中,只能看得到宇文清故意堆就的雍王世子,看不清真正的宇文清,在撕开表面那层金玉皮囊后,骨子究竟是何虚伪冷情之人。
  升平公主既认定驸马宇文清为虚伪冷情之人,日常相处时,宇文清任意一言一行,落在她眼中,便都做作无比,看了都会止不住冷嗤冷语,在心里感慨自己这桩无法解除、只能如此维系下去的婚姻,十分可悲,但今夜,情况却有些不同。
  看看坐在食案对面的美弟妹与傻二弟,再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驸马爷,升平公主忽觉自己的婚姻也没有那么糟糕,身边之人,虽成日做作发骚,但至少骚得蛮俊,对着他这张脸,人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这般一想,宇文清也似没有那么讨嫌了,升平公主心内感叹须臾,既忍不住为摊上这种婚事的萧家姑娘,感到有些心酸,又为今日下午与她的误会,感到尴尬,两者掺合起来,让她一时也不知该对这二弟妹说什么好,再者,依她性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宇文清注视之下,低头向他人致歉更不可能,于是一顿夜宴下来,都未与她说些什么,只是中途亲自执壶,为萧观音倒了一盅酒。
  双手捧杯接过的萧观音,只是听说过升平公主性情微傲,但具体在宇文家人之前,是如何傲法,从未见过也并不知晓,也就不知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宇文家人眼中,有多稀奇,只是恭敬就饮,如仪谢过公主殿下。
  如此膳罢,庄内奴婢呈上澡豆、温水、五香丸等,服侍众人漱洗,升平公主原本下午就困乏得很,因种种事拖到现在,已极倦乏,便先离去,萧观音在宴中时,有注意到世子殿下夹菜饮酒时,手臂似有不便,联想今日摔马时,他将她护在身前、自己却重重落地的情形,不由担心他是否因此伤了肩臂,在将离宴前,关切询问。
  宇文清望着身前难掩歉忧的女子,笑如春风道:“只是一点肿伤,歇息一夜就好,弟妹不必挂怀。”
  一旁的宇文泓,仍大咧咧盘坐在食案前,耳听着他二人言语,随拿起果盘中一枚青枣,咔擦咔擦,抬眸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拿了男主剧本,却要做个吃瓜群众的二狗
  今天有事耽误码字时间,这章就短点吧……有时剧情节奏需要,作者会把大量戏份集中在短时间里,所以这一天一夜章数会多点,都是必写的,现在铺好了,后面剧情才能跑起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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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探
  萧观音听宇文清那样说,知道他肩臂受伤,确是因白日里护着自己的缘故了,心中更觉抱歉,不安歉意,不由流露在眉眼之间。
  宇文清见她这般,含笑宽慰道:“我乃习武之人,这点小伤,确实歇上一夜,就会复原了,弟妹不必放在心上,弟妹若为此不安,我也不安,夜里歇息不好,这伤或也会好得慢些,所以弟妹若想我早些复原,还是不要挂怀的好。”
  宇文清平日里说话滴水不漏,今夜到底受了白日遇刺一事影响,心神暗有些恍惚不宁,说下这玩笑话之后,才觉听来隐隐有点轻浮,特别是还当着身前女子夫君的面前。
  尽管他心智有缺,同如三岁小儿。
  宇文清朝他的痴二弟看去,见他已将手中青枣啃到见核,两只漆亮的眸子,在灯火辉耀下,流光熠熠,清澈见底,似不掺半点世俗之事,对他这大哥和他妻子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半点也不介意,相对明明只属于他的倾国倾城貌、剔透玲珑心,对手中那枚脆甜的青枣,更感兴趣,完完全全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年已十七、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正常男子,在吃完一枚青枣后,拿起一枚,又要开吃,一点也不急着回房享受他的新婚之夜。
  “二哥是要坐在这里吃到天亮不成?!”
  说话的是四弟宇文沨,将那盘堆如小山的青枣果盘,拿与侍在二弟身后的奴仆承安,笑对二弟道,“回房慢慢吃就是了!”
  宇文泓接受了这一提议,站起身来,准备回房,宇文清作为鹤梦山庄的主人,自是要亲引弟弟弟妹往客房去,宇文沨见状笑道:“嫂嫂是第一次来鹤梦山庄,可我和二哥,又不是第一次来大哥这里了,路熟得很,不用人引,自家兄弟,更是不必讲这些虚礼,大哥今日也累着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说着又是一贯的少年嬉笑心性,说起俏皮话道:“纵是二哥忘路也无妨,有我在,不会看着二哥和嫂嫂,在庄内兜圈迷路的。”
  宇文泓闻言不服地一跺脚道:“我也不会迷路的!”
  宇文清笑看两位弟弟,止步没有相送,宇文沨在鹤梦山庄的客居处,与二哥所住相离不远,坚持先送二哥与嫂嫂回房,踏着满地夜月清辉,边走边随说些闲话,渐又提到白日险事,语含庆幸道:“幸好嫂嫂摔马时,大哥就在一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宇文泓话中满满都是信任,“有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宇文沨轻叹,“若是当年二哥往西苑狩游时,大哥随行护在一旁,也许二哥就不会那样重重摔马,疼躺了好些天。”
  夜色中,他望着宇文泓道:“那时大哥为此很是愧悔,在二哥昏迷不醒时,跪在佛前以命祈命,后来二哥醒了,大哥却因数日不眠不食,身体不支,晕了过去,我每每回想当时情景,总是为大哥对二哥的情义,感动不已。”
  萧观音才嫁入宇文家不过一日一夜,所听旧事,却是一件接一件来,她随走在宇文泓身旁,见他在听了宇文沨的话后,立刻表示道:“我也要去为大哥烧香拜佛!”
  宇文沨一愣,而后笑道:“大哥无事,既未昏迷又无大伤,好好的,为什么要烧香拜佛?
  灯月交映的光影下,宇文泓望着宇文沨道:“我要拜请满天神佛,让那躲在暗中、想要害死大哥的坏人,不得好死。”
  宇文沨望着恨恨道出此等童言的二哥,唇际笑意愈浓,转看向萧观音问道:“我不通佛理,不知二哥此愿是否合宜,请问嫂嫂,都道佛家慈心,不忍杀生,可会将信徒这等为救护善人而祈杀恶人之愿,听入耳中?”
  倒有些似白日里世子殿下问她的那个问题了,萧观音一问未解,又来一问,正思索时,脚下渐已走到夜宿的房门前,宇文沨立在风曳流光的廊灯下,朝她躬身一揖礼,“夜深了,就不进去讨茶喝了,二哥与嫂嫂好梦,小弟不急,改日再请嫂嫂解惑。”
  花香暗浮的春夜柔风中,少年郎眸若点漆,浅笑清和,“来日方长。”
  满天银色清辉的披拂下,宇文清也已在微暖春风中,走到了庄内寝堂,一众美婢,见主人将歇,纷纷围上前来,要伺候世子殿下宽衣盥洗、上榻安寝。
  从前,被香气珠翠环绕的宇文清,总会和颜悦色,温言说笑几句,但今夜,却提不起这兴致,既已见巫山之云,凡俗之景,如何入的了眼,他挥挥手,屏退诸婢,自宽衣盥洗,走入内室,见四下焚香细细、帐幔低垂,轻软如梦的薄透轻纱,在透窗而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隐约可见升平公主侧睡的清影。
  升平公主香梦幽沉,宇文清却无半分困意,揽衣在窗下坐了,自倒了一杯清茶,就着这一点清苦之味,边望着窗外杏花,边漫漫想着心事,如此神思慢飘了一阵,起先绕着围场刺杀一事转量的思绪,渐落到了眼前的一树杏花之上,望着夜风中团团玉白,轻颤细蕊,宛如香雪。
  杏花合该是夜赏的,灯月辉拢下,清极美极,似白非白,似红非红,有如女子含羞的娇颊,宇文清手握着甜白釉茶杯,眼望着这满树杏花,脑海中浮现起的,却是粉白娇颊,虽神色未动,心也未颤,但手指指腹,却不自觉随这心目所见,轻轻抚过茶杯杯壁。
  甜白釉质地莹润,温柔甜净,如凝脂积雪,轻抚触感,仿似轻拂过女子娇嫩肌肤,好像指下所抚不是杯壁,而是……她的脸颊……
  淡淡的杏花清香中,宇文清一个恍神,甜白釉茶杯自手中滑落,“砰呲”一声落地脆响,惊散了他的旖思,也惊醒了榻上安睡的升平公主,令她腾地坐起身来。
  原先下午从傻二弟口中,听说宇文清遇险时,升平公主还将从前嫌隙都先放下,替她这驸马,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后来见他平安无事,将心放下后,那些压下的积怨又慢慢上浮,现下好好睡着,突然又被惊醒,那些积怨不和,真是陡然间直往上心头冲,升平公主“唰”地一下撩起帐帘,忍怒望着坐在窗下的男子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
  公主语气相当不善,而宇文清依旧嗓音温和,“想想事情罢了。”
  升平公主忍着气问:“白日刺杀之事?”
  宇文清不答,只是拿起茶盘上另一只甜白釉杯,无声抚|摩片刻,含笑向升平公道歉道:“扰了公主好眠,是清之过。”
  升平公主本来还可忍得,但一看见宇文清这在她眼中无比虚假的笑意,心头火登时蹭蹭直往上窜,一想到自己成婚头两年,是如何被这种温柔笑容,骗得以为自己嫁与了两心相许的良人,升平公主心中怒涌,强抑忍耐片刻,无尽怒气,化作唇际的冷笑薄刃,言辞亦是讽寒,“你们宇文家得罪人太多,想要你们死的人,也太多太多,哪里查得过来?!”
  宇文清仍是淡淡笑着,看向升平公主的眸光,也依旧温和, “公主慎言,若有人因公主的话,怀疑刺杀之事,是令兄在后谋划,那事情,可就不止是一桩失败的刺杀,这么简单了。”
  简单一句,即将升平公主噎得说不出话来,北雍大权集于宇文氏雍王府,皇室早已是一副空壳子,若宇文家怀疑这桩刺杀之事,是皇兄在后谋划,她那心狠手辣的公公宇文焘,会如何对待皇兄……
  ……杀一个皇帝,对宇文焘来说,不过是换个傀儡天子而已……
  明明揽帝权挟天子,表面上却对皇兄毕恭毕敬,在人前装足了“忠臣”模样,升平公主想到她那公公狠辣而又虚伪的模样,骨子发冷而心中作呕,再看向宇文清,仍那般虚伪笑着,真是袭承父脉,又一个光风霁月的“伪君子”!
  虚伪!虚伪!!老子虚伪,儿也虚伪,他们娘也是一副伪善心肠,佛口蛇心,一家子上上下下,通通都虚伪得很!!
  呸!
  呸呸!!
  宇文清虽听不到升平公主的心声,但看她粉面愠怒,也知她心中没甚好词,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温声道:“公主既恼我扰了清梦,我另睡别室就是了。”
  临走之前,还帮升平公主放下帐帘,帮把她榻前的鎏金香鼎,添了添香。
  升平公主坐在榻上,冷眼看着宇文清作态完毕,看着他身影渐远,在房门阖上的那一刻,终是按捺不住,抄起身边软枕,狠狠地砸了过去。
  身后动静,宇文清恍若未闻,说是“另睡别室”的他,因心事缠结难解,并未歇下,仍是披衣在月色下走了许久,边暗暗想着诸事,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渐不知不觉,走到了二弟居处附近,隔着一池清水,望向了那依然灯火通明的寝房,如夜色中的一盏明灯,静静地悬停在这沉眠的春|色中。
  ……怎么偏偏就是在西苑围场呢……
  伫立静望许久的宇文清,心内响起一个声音,他白日对弟妹说过的,二弟幼时极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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