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0-06-20 09:15:01

  当心腹侍从回来报说,醉酒的长乐公夫人,被王妃身边的侍女,搀至王妃居室歇息时,宇文清僵坐原位片刻,终是站起身来,在九弟不解的唤声中,大步走出了宴厅。
  无法直接明面出手,便只能使些旁门左道,隐在暗处的阿措,正想着设法在雍王妃居室外围放火,借此将外围守卫侍女引开,并可有理由冲入室内,将萧观音带走时,却听有阴雷骤响,于暗黑的夜幕中闷声滚滚,瞧着像要下雨,天公不肯相助。
  心中忧思,越发灼急时,又听有匆匆脚步声近,是雍王世子宇文清来到此地,一路大步走至居室门前,似要直接入内。
  自是被门前侍女拦住,侍女说话声气客气,但态度却是坚决,言中之意,此乃王妃居所,雍王世子身为人子,不可擅闯母妃居室。
  在人前一向最是守礼的雍王世子,僵立原地片刻,开口问道:“长乐公夫人是否歇在此处?”
  拦人的侍女没有回答,但心知内情的她,眸光闪过的一丝警惕暗色,立叫宇文清察觉,他心惊胆战地进一步肯定自己的可怕猜测,抬臂拂开阻拦的侍女,执意要推门入内时,听侍女在后急道:“世子殿下三思,殿下若执意闯室,王妃娘娘定然不悦!”
  母妃性情,最恨别人违逆她意,若他坏了母妃的事,母妃定然不悦,这一点,宇文清心里清楚,他是世子,是嫡长子,却并不得父王多少疼爱,也不得母妃多少偏爱,母妃一直待他淡淡,若招惹了母妃的不快,令母妃对他心生芥蒂,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毕竟,母妃不止他一个亲生儿子。
  可若母妃的打算,真与他心内所想相同,若萧观音真落入那样不堪的可怕境地中……只僵思片刻,对萧观音的关心,便压过了其他一切,理智明知不该为一个女子,违逆母妃,失去母心,可宇文清的身体,却还是遵循心内最深的冲动,挥开拦人的侍女,硬闯入内。
  重重帘幕之后的锦榻上,萧观音正醉得晕沉,迷迷恍恍间,她听有脚步声近,见有男子身影,映在帐上,侧首看去,却醉眼朦胧,什么也不看清楚,只见这糊得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子,撩开帐帘、望她须臾,即弯下|身来,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男……男女授受不亲……你……要带我去哪里……”
  晕极却也乏力至极,虽心内隐隐约约觉得不可如此,但身体却无力推拒半分,萧观音眸光茫然地望着抱她的男子,听他答非所问,只是轻轻地道:“别怕,我在这里。”
  他这样宽慰她,抱她的手臂更紧,快步急走,带她离开清凉的室内,走至狂风大作的室外,漆沉夜幕低垂,高悬的明灯,被烈风吹摇得光影缭乱,让人越发头晕目眩,又有惊雷滚滚之声,一时远得像在天际,一时又近似耳边,令醉中的女子,更加难受,下意识手揪着眼前衣裳,头埋身前,如倦鸟归巢,希避风雨。
  她并不重,可宇文清却觉怀中沉甸甸的,将手臂拢得更紧,他抱着萧观音走出母妃居室没多久,便见不远处,有仆从正扶醉中的父王向这里走来,为自己的猜测竟然为真,惊颤出一身冷汗,并后怕不已,忙携萧观音暂避一假山石后,待父王一行走离,方再走出。
  此处离长乐苑,距离不近,王府之内,本就人员混杂,今夜母妃生辰宴,更是人多眼杂,宇文清令萧观音面朝他怀中睡去,不为外人瞧去面容,静立原地,思量须臾,未这般将她抱带回长乐苑,而是趁着夜色,就近疾走至溶月池,解了池畔小舟的缰绳,携萧观音上舟入舱,欲待那边宴散客离、夜深人静之时,再携萧观音回到长乐苑。
  一叶小舟,被划至池中央没多久后,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并有雨点随之落下,紧接着雨势越来越大,舱内,原睡着的萧观音,为雷雨之声惊醒,怔怔地睁开双眸,见四周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身下轻晃,自己似身在一只小舟之上,外头是满天满地的惊雷风雨声,恍若将起滔澜,将这小舟掀翻吞没。
  醉意未消的萧观音,怔怔地坐起身来,心想,她是在梦中吗……
  暗中不能视物的她,摸索着要下地时,手却无意间触到了旁人的另一只手,登时一怔。
  ……还有人在这里……?!
  萧观音的手僵停不动,那只手亦沉寂不动许久,在她要默默移开手时,方缓缓移近前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指尖温凉,指腹与掌心,皆覆有薄茧,像是宇文泓的手,因为平日好耍耍刀剑、搬搬石头,常摩擦的部位,俱生了薄薄一层茧。
  ……是宇文泓吗?她……梦到了宇文泓?又一次梦到了她的夫君宇文泓?
  在宇文泓走后,她有梦到他好几次了,梦里,都是一些平日相处的小事,有夕阳西下,金灿的暮光笼罩在翠绿的菜地上,她与宇文泓走在菜梗地上,听他如指点江山般,背着手点评各菜长势,哪株乖乖长势喜人,哪株不听话应趁早拔了;有雪花纷飞的时节,她和宇文泓一起坐在窗下看雪,一个不注意,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没一会儿又有帘响,宇文泓捧着满怀梅花笑向她走来;也有下着雨的夜晚,因为雨声喧闹,睡不着的她与他,躺在榻上闲话,暗色中,宇文泓握着她的手,一根根地拂玩着她的手指,乐此不疲,像在游戏……
  被握住手的萧观音,无声心想,她是……又梦到她的夫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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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告白
  她未动, 那只手的主人也没有动,舟外, 风雨之声肆虐侵袭, 令此处小小的一方舟舱, 宛若一座孤岛, 她与他一起在这里远离尘世间的一切俗礼纷扰,似是在风雨中归巢的两只鸟儿, 躲在他们的小小天地里,遮蔽风雨,彼此依靠取暖, 她只有他,他也, 只有她。
  犹自醉得昏沉的萧观音, 在一片不可视物的黑暗中,神思迷迷恍恍,犹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之中, 任她的“夫君”, 轻握她手许久,无声心想, 他在边城, 一切都好吗?
  牵念自心底涌出,渐渐攀至唇齿之间,萧观音将另一只手,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喃喃轻声叮嘱,“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啊,听承安的话,好好用饭,好好穿衣,万一真起了战火,在战场上要小心,要保护好自己,我答应你了,在家里等你回来,你也答应我了,要毫发无伤地回来见我,一定要做到啊……”
  轻轻握着她的手,似随着她的言语,微微僵住了,在沉寂片刻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醉言叮嘱许久的萧观音,看宇文泓一直不说话,渐也止了声音,抬起手来,轻抚上她夫君的面庞,指尖摩挲一会儿后,却感觉,似是有些不对。
  正神思昏沉地晕乎怔愣时,舟外忽地亮起一道闪电,照得舱内一时明如白昼,萧观音见她手抚着的身前男子,竟非她的夫君,而是世子殿下,神思惊怔地茫然不解,而手已下意识地飞快回缩。
  但,尚未撤离,世子殿下即已捉握住她的指尖,令她的那只手,依然贴偎在他的脸颊处,风雨交加的电闪雷鸣声中,他的双眸,也似浸润满了茫茫水汽,如幽潭深不见底,闪电的明光令这潭光漆亮,那两点亮的中心,俱全然映着她,一双幽亮的眸子,似蕴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尚未看得分明,乍然闪现的电光,又骤然黯淡下去,那双眸子重又融入了黑暗之中,她再看不到什么,只感受到握着她手的两只手,紧而有力,并有轻热的呼吸,轻轻喷在她的掌心处,令人肌肤僵栗。
  ……世子殿下……怎会梦见世子殿下……?!
  萧观音边迷怔不解地想着,边要挣开自己的两只手,可她刚有所动作,梦中的世子殿下,甫一觉察她欲挣离,即更加坚执地牵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被抱的萧观音,立如石雕僵在当场,脑中乱哄哄一片,如弥满大雾,愈发迷怔惊茫,怎会有这样的梦……她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纵是神思迷恍,纵是以为身在梦中,萧观音也清楚地知道,不可如此,一瞬后反应过来的她,边要将世子殿下推离,边急对他道:“错了,错了,我是萧观音,不是升平公主……”
  可梦中的世子殿下,却在轰隆隆的响雷声中,将她抱得更紧,又有数道闪电乍现,映亮舟舱,世子殿下轻握着她双肩,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深深望着她道:“我知道你是萧观音,我眼里看到的是萧观音,我心里想的,也是萧观音。”
  原不欲言,可终究难忍,终是不甘,风雨肆虐,将这池心的一叶小舟,吹掀逐浪,随风飘摇,那些潜藏心底许久的情感,也像随之掀涌出来,波涛激涌,直往上冲,一道道惊雷鸣响,一声声叩开了他尘封的心门,霹雳闪电,一次次撕开漆黑夜幕,清楚地照亮暗处所隐藏的一切,风雨雷电交杂的光影中,宇文清望着萧观音,一字字轻而沉道:“喜欢萧观音,宇文清喜欢萧观音。”
  惊怔到极致,倒无法及时反应了,疑心自己听错的萧观音,惊怔不动好一阵,方醒过神来,她想,自己这梦真是越做越诡异了,世子殿下怎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这太奇怪也太不该了……
  ……不该……不该……
  醒过神来的萧观音,硬挣开了宇文清的手臂,她退身背靠舱壁,在一时明一时暗的闪电光影中,惊怔望着坐在小榻边上的世子殿下,看他没有追搂过来,而是定身坐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她,眸光幽沉,像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她说,涌至唇边,暂凝成轻轻的两个字,启齿唤出,“观音……”
  ……观音……世子殿下从不这样唤她,殿下只会谨守身份,唤她“弟妹”,声气也是合乎家人礼仪的亲近而疏离,从不会失礼地唤出她的名字……
  是梦……这是梦……神思混乱的萧观音,怔望着榻边的人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时,一道惊雷骤然在上空炸响,她心头随之陡然闪过一念,若……这不是梦呢?!
  雨势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舟舱顶上,也似用力砸在她的心上,心乱如麻的萧观音,晕沉醉意为这一闪念,生生吓没,她手揪着衣袖一角,极力理清神思,想自己是在宴上醉了,而后被侍女扶至室内榻上歇下,她在榻上躺了很久都未睡着,也不知过去多久,有脚步声近,一男子撩开帐帘,将她打横抱起,带了出去……
  ……那人……是世子殿下吗?
  萧观音怔怔地望着榻边的黑沉人影,心中惊疑不定,“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清道:“有人要害你,我带你到此处避一避。”
  他在闪现的电光中,望见萧观音缩靠在舱壁,闻言难掩震惊之色,温声宽慰她道:“没事的,有我在这里。”
  他说着再度朝她伸出手去,却见她如一只警惕的小兽,见状再朝后退了些,望他的眸光十分震惊警惕,不复从前的温和。
  从前温和,却亦疏离,仅仅将他看做雍王世子,看做她丈夫的兄长,此外再无其他,看他宇文清,同看其他男子,并无什么区别,宇文清望着这样的萧观音,心想,至少从此,她看他,是有些特别的了……
  从前那样难以说出口的话,在今夜,已然道出,或是因今夜险事,他惊颤到心情复杂难控,或是因她心心念念着二弟,他不甘嫉妒到受激,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长期压抑的情意,已经无法再抑,在这难得的二人独处时,在这宛若远离尘世的小舟上,他再难克制半分,电光暗淡,小舟舱内重又陷入黑暗,她的眸光在他眼前消失,却沉沉落在他的心里,风雨声中,宇文清“望”着萧观音道:“我不会害你的,我喜欢你,观音。”
  他一句句地,想将潜藏在心底的千言万语,一句句讲与她听,“……那首《相思引》的下阕,我早就谱好定稿了,是心里想着你谱完了,一直都想弹与你听……”
  他欲向她证明,他暗慕她许久许久,并非一时兴起,他想将自己漫长的心路,将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通通说与她听,可她却不愿听,他仅仅才说几句,即被她颤声打断,“不要说了”,她的嗓音透着惊惶惧怕,“大哥……殿下……你糊涂了……”
  “我很清醒”,暗色中,宇文清靠近前去,轻而坚执地握住她一只手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过得糊涂,套在一个雍王世子的壳子里,凡事只想着雍王世子该当如何、雍王世子该求什么,等遇见你,等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我才能真的看清楚自己,看清楚另一个宇文清,心里想要什么。”
  “雍王世子肩负了许多许多,宇文清心里,最想要一个萧观音。”
  言至动情深处,宇文清低首轻吻上她的手背,萧观音惊骇异常,急急抽出自己的手后,欲退却已退无可退,愈发惊惶心乱,低首轻道:“别说了,这不应该……”
  “是不应该,可情难自抑,如之奈何”,宇文清的声音,似带着自嘲之意,又有着深深的惋惜与慨叹,“观音,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去年春日,与你成亲的人,是我而非二弟,若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赶在二弟与你定亲之前,枉我与你兄长,在那之前已经相识数年,却一直不知,他有你这么一位妹妹,若我能早一些认识你,哪怕就在你成亲的前一日,而非在你与二弟的婚礼上,才第一次见到你,那就好了……”
  “我知道,我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话听在你耳中,或许十分轻浮,但,不是那样的,观音,我是真心待你,‘真心’二字,我从前也以为宇文清不会有,可我错了,那是因为从前的宇文清,不知这世间有位女子,名叫萧观音。”
  “观音”,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想从她这里,得到哪怕一丝回应,却听她在长久的沉默后,轻轻地道:“我只希望今夜是一场梦,我所听到的,都是梦话。”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应,只是明知如此,之前却还在心底,隐隐期盼着什么,宇文清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若今夜之事真是梦,于你来说,是……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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