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音在心中默然想着,而宇文泓看她不说话,不由在心里又有点发慌了,紧张到一张脸愈发凝重,盯望着萧观音问:“……不行吗?”
……不行吗?!又在冷脸威胁小姐了!!
一旁的莺儿暗暗腹诽,又是焦急,平日里府中两位公子和卫家表公子,时不时会过来这里,但今日,他们恰都没来,这庄子里只有一些管事家丁,要是长乐公在这里使蛮,谁能来保护小姐呢?!
莺儿暗暗为小姐感到担心,而被担心的萧观音,则不会想到这里去,她知道这世间并非全善,有许多可怕之事,有许多伤人之举,可她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开始,好像在心中认定,宇文泓是不会伤害她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的。
望着她曾经的夫君,萧观音含笑点头道:“可以的,只是此地因被改做善庄,布置相较从前,简陋许多,客房也是,因被充做收容之所,内里布置仅床几等物,相较长乐苑,十分简单,你或许会歇不惯的。”
宇文泓闻言暗松了口气,唇际忍不住微微上翘,又觉这般不够庄重,硬压了下去,仍保持着端肃神情,做一个正正经经的年轻长乐公道:“无妨,我在军中时露天为营,没有什么歇不惯的。”
其实在还没有和离时,萧观音有想过,等宇文泓回来后,要细细问他军中之事,问他在军中的细致日常,但没想到和离一事,来得那样突然,宇文泓回来后,相见又是那样不快,她也没机会问出口,一直到现在,都不知在千里分离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默思须臾,萧观音想起宇文泓说“身体不太舒服”,关心地道:“你哪里不舒服?庄子里正好有大夫,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宇文泓身体哪有什么不舒服,婉拒道“不必麻烦”,但萧观音道:“大夫就在外面,不麻烦的”,说着就让莺儿将大夫请进来了。
眼看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把脉探来,宇文泓心里不由敲起小鼓,生怕大夫说出一句“长乐公身体好得很,半点毛病也没有的”,他暗自忐忑地望着拈须把脉的大夫,看这老头把了半晌后,望向他道:“长乐公近来,夜里睡得不大安稳吧?”
宇文泓立将这“夜里睡不安稳”的危害,放大了十倍百倍,说了好些因此白日里头痛体乏之类的话,老大夫慢听他说完,给他开了方安神汤,嘱咐他睡前喝上小半碗后,又同他说了些助眠的法子,天色渐黑,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
善庄内,萧观音与众人是一样吃食,为将更多的钱财用在为人治病上,平日生活简朴许多,她在庄内衣裳朴素,饭菜也很是寻常,尽管为宇文泓到来的缘故,厨房多加了两个菜,但因庄内本就没什么珍贵食材,这顿晚饭,还是十分简单家常。
简单家常的晚饭中,新的长乐公宇文泓,为保持形象,十分得体地慢慢吃着,夹菜是一小筷一小筷,饮酒是一小口一小口,一番矜持做派,与他从前大吃大喝、大快朵颐、吃什么都是香喷喷的模样,大相径庭,看在萧观音眼中,不由是觉得庄内饭菜不合宇文泓口味,所以他才吃成了这般“樱桃小口”,用了一碗饭后,就放下了筷子,不像在长乐苑时,总还叫嚷着再添一大碗饭了。
膳罢,萧观音将宇文泓送至他歇息的客房门前,告诉他道:“待会儿,会有人送熬好的安神汤过来的,用了汤后,早些睡吧。”
几个月里,才有这一次真正面对面的相见,宇文泓很想留萧观音再说说话,但他又不知该如何相留,从前是夫妻,他根本无需思考的,直接搂着萧观音进屋上榻就是了,想同她说多久话,就可以说多久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无需想七想八的,可现在,他套在了这个劳什子“友人”身份里,一言一行都得斟酌,处处缩手缩脚,不知如何才最得体,如何才能做一个她可能会喜欢上的宇文泓。
夜色中,宇文泓想了又想,又怕言多必失,又怕自己嘴瓢,最后,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道:“多谢。”
萧观音是真不太习惯身前这位十分规矩的长乐公,望着他一副板板正正的模样,以主人身份道:“不必言谢,你借宿在我这里,我自然当尽地主之谊,招待好你。”
将走之时,她又问了一句,“夜里为什么睡不安稳?”
宇文泓望着将走的萧观音,心中的依依不舍,令他讲了句实话,“我一个人,总是睡不着。”
宇文泓心想,思念朋友睡不着,好像是件正常事,古代好像还有位大诗人,因为夜里想朋友想到睡不着,下榻起来走来走去,写了首思念友人、流传千古的好诗来,既属于正常事,那么,说与萧观音听,并不是失礼之事。
繁星璨璨的夜空下,宇文泓望着他的“朋友”萧观音道:“我想我的‘朋友’,想到睡不着。”
又是“一个人睡不着”,又是“想朋友睡不着”,萧观音再迟钝,也听明白宇文泓口中的“朋友”,是曾与他同床共枕的朋友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因她有时,也会想曾同床共枕的友人,想到睡不着呢……
“……喝了那碗安神汤,应就能睡着了”,萧观音说了这一句后,不再说什么了,一福离开,她人回到自己房中,盥洗梳发,遣散侍女,一人在室内看了会儿书,又踱走了好一会儿,渐渐夜已深了,却始终没有睡意,好像心内有什么,放不下似的。
已是初夏时节了,夜间有些闷热,这样总是心燥地睡不着,渐渐身上,也有些嫌热,似要出汗了,萧观音原要推开花窗、吹吹凉风,但甫一开窗,就见不远处的蔷薇花树旁,站着一人,见她看了过来,下意识要将身子往树后藏,藏了一下后,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是欲盖弥彰,似含羞的大姑娘,慢慢地将头重探出来了,默默地望着她。
万籁俱寂的夏夜里,唯有虫声唧唧,萧观音望着那花树旁的年轻男子,一惊之后,轻“嗤”一声,手背掩口,笑了出来。
……这个样子,倒像她从前认识的宇文泓呢。
以为宇文泓有事找她的萧观音,打开房门,边走近前去,边问他道:“这么晚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心里真正所想,越过了朋友的范畴,怎么能说呢,宇文泓静默不语,而萧观音忽地想起饭量很好的宇文泓,今夜在她这里用晚饭时,像小鸡啄食,没吃多少的,想必这会儿已经饿了,便问他:“你是饿了要吃夜宵吗?”
来“要饭”,总比大半夜偷窥前妻,敞亮好听一些,宇文泓点点头,萧观音因想这时候庄中厨娘睡下了,劳累她们起来也是麻烦,遂道:“你跟我过来吧,我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夜已深,好像整座庄子都已睡了,唯有他们二人醒着,凉风轻拂,夏虫低鸣,宇文泓跟在萧观音身旁,一步步地走着,听她说他和过去不太一样、看着成熟许多了,默了默道:“过去呆傻,令人生厌。”
萧观音道:“不讨厌的。”
宇文泓脚步微一顿,看着萧观音问:“那……现在呢?”
萧观音抬手掠一掠为风吹拂的鬓发,“现在……和过去很不一样,不一样的,有点不太像你……”
“那……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还是,有点点喜欢?
虽然心底不想承认,但他今日这番举止做派,是有几分学了她那玉郎表哥的,宇文泓暗暗忐忑地等待一个答案时,正好萧观音推开了厨房房门,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她脚边跑过,吓她一跳,一转身,正好扑在了宇文泓身前。
“没事没事,是耗子……”
撸起袖子的宇文泓,正想好好表现一下,逮耗子以讨娘子欢心,却见那条黑狗突然窜了进来,一口逮住了那小毛耗子。
……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轻松轻松再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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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询问
表现的机会没有了, 扑在他身前的人,也因危险解除, 离开了他的怀中, 宇文泓看那多管闲事的黑狗, 真是万分不顺眼地感到牙痒, 而惊魂未定的萧观音,看黑狗逮了耗子后, 就冲出房门去了,轻轻舒了口气,双眸流露出欣慰之意。
欣慰一瞬, 萧观音忽地想到自己方才受惊,一转身正扑在宇文泓身前, 这一举动, 甚是不合友人之礼,不由面上有点发烧,低对宇文泓道:“我失礼了……”
宇文泓愣了一下, 才明白萧观音这句“失礼”是指什么, 想到他们从前做夫妻时,搂搂抱抱再寻常不过, 哪像现在碰一下就是“失礼”, 宇文泓心内不由发涩的同时,将那害得他丢了丈夫名分的恶人,在心中咒骂不停。
……虽然难过没了丈夫名分,宇文泓对萧观音来说, 最多就是个友人这一事实,但他不得不承认,丈夫这名分,好使极了,可让萧观音,只属于他一个人,可让他做许多许多唯有丈夫可做之事,可让萧观音不会时时谨慎守礼地与他保持距离……这一名分,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一想到谁人占了这名分,就可获得萧观音的百般关怀,就可同萧观音搂搂抱抱、同床共枕,他简直可以气疯……
……之前,在一次宴席上,有纨绔子弟,根本不将他这二傻子放在眼里,醉酒之后,忘了他也在当场,搂着一歌姬嚷喊“观音娘子”,道要将萧观音娶回家去,夜夜笙歌,满口污言秽语,气得他动手将那人揍了个半死,这一揍,那些对萧观音心存觊觎的子弟,都消停些了,但他那慕色大哥,不是会被他这一举动,给震慑住的人……
……震慑不住、心存旖念亦无用,大哥有升平公主为妻,萧观音绝不会允许自己同大哥越矩,只怕大哥会在得不到后开始强求,放在萧观音身边的人手,还是再多些为好……
……还有,萧观音不会同有妻室的大哥有什么,但她那表哥卫珩至今没有娶妻,他有听耳目说,卫珩来这善庄次数不少,男未婚女未嫁的,本就有情,现在又没了阻隔,保不准过段时间,改嫁之事就提上议程了,得想办法给卫珩弄桩婚事成家,以萧观音的德行,卫珩成了家,应就能与这表哥无奈断情了……
总之,纵是他暂时做不了萧观音的丈夫,这丈夫名分,谁也别想占去,谁也不能占去,在心中想得咬牙切齿的宇文泓,面无表情地随萧观音走进厨房,帮她点亮了房内的灯,看她在厨房内翻找一阵后,面含歉意地对他道:“想来是因为夏天天气炎热,厨娘怕食物馊坏了,厨房内也没存放现成的吃食,要不,我现煮点粥给你吃吧?”
宇文泓微讶问道:“你会煮粥?”
其实萧观音没煮过,但她知道煮粥就是水里加米,而后煮上几刻钟时间就可以的,没甚难度,便道:“我可以试试,应该能煮成的。”
宇文泓倒不是贪吃一碗粥,但想这样可以同萧观音多相处些时候,便道谢点头,当下两人揭开了厨房米缸缸盖,却在第一步就犯了难,这米,应该取多少呢?
纠纠结结地试取了半碗米后,淘澄完又在加水的时候,犯了难,不知淹没米面多少,才是正确的煮粥水量,萧观音倒水入锅的手,一时倾一时停,等看水像汪洋大海一样,在锅里溢开后,她心中原有的自信,也像被大水冲散了,暗暗忐忑地绕走到灶膛后,拿起了打火石。
宇文泓怎么能见萧观音为他烧锅,立道:“让我来吧,我力气大,撅折柴火快,烧火烧得旺,能快些把粥煮好”,说着就直接坐在了灶膛后的小凳上,生火烧柴,不给萧观音拒绝的机会。
原说要煮粥给宇文泓吃,但到头来,却让客人自己动手烧锅,萧观音心中甚觉不好意思,可又不知该做什么,心里乱乱地在厨房转走了一会儿后,发现了一包干莲子,眼睛一亮,看向宇文泓道:“我们可以煮莲子粥的,你想不想吃莲子粥?”
宇文泓哪里会否定萧观音的话,闻言立点了点头,看她因为终于找到事情做,而有几分喜滋滋的,认认真真地清洗了好些干莲子,放到半开的锅中去了。
萧观音不知道煮莲子粥,要事先要将干莲子浸泡个把时辰,并进行去芯,就这么将之洒入了锅中的水米里,而第一次烧锅煮粥的宇文泓,不知道冷水煮粥,是先要用大火将水烧开,而后转小火慢炖的,灶膛里的火,被他烧得一会儿旺,一会儿小,甚至还有一阵儿,因为他悄悄看萧观音,而忘记添柴,熄灭了都不知道。
如此“夫妻”二人合作出来的一道莲子粥,熟透散香时,萧观音揭盖看去,见锅里的粥没有特别粘稠或稀薄,暗松口气,以为大功告成,拿了一只碗,将之盛出,等变凉一些后,捧与宇文泓,又洗了一把小瓷勺,塞到他手中。
接过碗勺的宇文泓,以友人身份,道了一声:“谢谢。”
说出这两字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怪怪的,而从未见宇文二公子对她这般客气过的萧观音,也怔了一怔,方慢慢道:“不用说谢谢的,我……我是此地主人,当尽地主之谊。”
缓缓说出这句客套话的萧观音,声音渐低,想起从前在长乐苑时,她每次向宇文泓道谢时,那个大男孩一样的宇文泓,总是隐有不满不甘地望着她道:“不用说谢谢的,我是你丈夫啊”,好像嫌她客气到见外,觉得她说一句“谢谢”,是与他宇文泓——她的丈夫生分了。
……但,不是丈夫了……早不是了……
萧观音坐在另一张小杌子上,望着身边这个与她再无夫妻名分、也转易了性情的宇文泓,看他这样捧着粥碗、乖乖坐着的模样,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让她对“新宇文泓”不习惯的感觉,褪了不少。
手碰了碰碗壁、感觉粥已温凉的萧观音,想宇文泓好久之前就已饿到来找她要夜宵吃,这会儿定是越发饥肠辘辘了,催促他道:“快吃吧,粥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