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皇帝微微笑着,天明时,皇帝更加疯了,开始亲自炼制传说中的返魂香,从前再怎么疯,还未耽误朝事的皇帝陛下,为了这种传说中焚之可用思念引见亡魂的神物,常常将自己镇日关在长乐苑内,可近身者,除了心腹内侍,便只有时不时被传召入宫的萧皇后之妹萧妙莲,又一日,陛下亲自炼香,将按照古方新制成的“返魂香”,置于炉中焚烧后,又一次,转看向萧妙莲。
萧妙莲望着皇帝眸中的命令之意,心中五味杂陈。
世人皆以为时不时被召入宫的她,是甚得陛下欢心,却不知自打皇帝陛下沉迷于炼制返魂香始,她每次被召入宫的因由,都不过是皇帝陛下要“借用”她的思念罢了,皇帝陛下说,他总是梦不到姐姐,姐姐心里还在怨他恨他,不愿意见他,所以他的思念是无法引得姐姐亡魂归来的,唯有她这样至亲之人的思念,才会让姐姐的亡魂,在返魂香升腾起的烟雾中,缓缓归来,才能让他,再得见姐姐一眼,故而每次焚烧新制的返魂香时,陛下总要命人将她接入宫中,命她心无旁骛地,认真思念她的亲姐姐。
返魂香升腾起的烟雾,在宫中长乐苑内,飘了一次又一次,而离去的人,始终没有归来,对此,心智正常的萧妙莲,清楚地知道,所谓返魂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并不是真的,不可能引得亡魂归来,可坐稳了江山的皇帝陛下,精通天下大事,却像是独独不知道这件小事,或者说,他不想知道,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见到亡妻的办法,若连这法子也无用,那他这一世,直到死亡,绝无可能再与妻子相见,这种不可能,是如此令人绝望,以至皇帝陛下,不愿去直面接受这份不可能,只是将每一次焚香引魂的失败,都归结于制香的失败,将希望寄托在下一次上,下一次,又一下次,只要还有下一次,就还存有希望,北殷朝的皇帝,像孩子一样哄着自己,从前,有人拿他当天真可爱的孩子,温情哄劝,如今,他只能自己哄自己了。
又一次返魂香燃,香气袅袅,如轻烟萦绕在室内,令此处宛如山间,有云遮雾绕,唯与皇帝同处一室的萧妙莲,见四周帘幕深深,侍从们都因皇帝先前吩咐,离得远远的,低头袖手,而燃着了香的皇帝陛下,开始在袅袅的烟雾升腾中,不断饮酒,一杯接着一杯,瞧着已是熏然欲醉了,手捂着额头,歪坐着身子,像是已快靠着屏风醉睡过去了。
拢在袖中的手,在袖内香包上,一次又一次地拂过,却因为心中的犹疑,一直没有能够将香包打开,只要一点点,在指甲内掺上一点点,令醉中的陛下嗅入鼻中,北殷就不会再有一位疯癫的君王,那个人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会顺理成章地上位,他登基后,定会实现对她的诺言,萧家也将得到更好的庇护,他会是一位英明的君王,北殷将不会在疯王的阴影笼罩下,将会国泰民安,而她自己,也将得到幸福……
事事想得清楚,正如那个人对她所说的,可指尖在袖内颤了又颤,却始终无法行动,萧妙莲正陷在犹疑的泥潭中,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听为烟雾所拢的皇帝,醉声喃唤了一声“观音”,有泪水,随这一声倏地落下,隐入袍襟之中,皇帝更低地垂下头去,手拢在自己的臂处,像是在抱着自己,盼在香气与醉意中,得一场美梦,明知虚幻,却为可解脱片刻,盼陷入这场美梦,如果可以选择是否醒来,她想,他或许宁可永远沉浸其中,不复醒来。
死寂的一方幽室内,萧妙莲忽地醒觉,她身前不远处坐着的,不是当朝天子,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鳏夫,他对姐姐的思念,一点也不比他们这些真正的至亲少……甚至,也许比他们更多更重,只因,她这妹妹,在为姐姐的离去,思念哀恸之余,还有心思,思考自己的未来,追求自己的幸福,可眼前的这个人,他这一辈子,都是如此了……姐姐的死,带走了他的魂,一个失了魂的人,做什么疯事,都不足为奇……
……若有一日她死了,那个人,会为她疯、为她哭?会只为想再见一幻影一面,便如此沉迷于传说中的返魂香吗?……
山盟海誓的承诺,忽在这一刻,隐隐动摇起来,萧妙莲握紧了袖中的香包,暗暗下定决心,不可如此。
……不可如此,姐姐泉下若知她竟有害人的心思,会生气的,尤其这人,还是宇文泓……不管从前他们怎么嫌弃、姐姐都没有说过他半个不好的宇文泓,姐姐总是帮宇文泓说话,说他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说他很好,待她很好……宇文泓,有在姐姐心里,她不能做会让姐姐生气难过的事,即使姐姐已不在这人世间……
见皇帝似真睡去的萧妙莲,在沉默离开时,因心中刚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不免有些恍惚,下阶时差点崴了下脚,有侍女在旁扶住,萧妙莲正要道谢时,却见那侍女淡笑着对她道:“二小姐是先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可不要走错了路。”
一句似意有所指的话,令萧妙莲心中后怕,此次未成之事,成了她与那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不谐,心中更深的疑惑,还未得到解答时,原先沉迷于返魂香的皇帝陛下,忽又决定南征,并令那人随行在侧,而非留守神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可以相见了~
这文在往结局奔了,总体来说,这文写得比较纠结,纠结不是来自于外力,作者属于评论区翻了天还能不紧不慢一章章写下来的那种人,外力一般影响不了作者,这次的纠结,主要来自于内力,作者也是头一次写文被自己纠结到,作者写这文的过程,就是一打架的过程,理智和情感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理智一直在跟作者说,你要按原来的想法走,那样各个人物更丰满,情节更加起伏有看点,各条线可以汇起来让文章更有意思点,但情感一直在拦,道不行不行,那样波折太多,女主和男主受的磨难太多了,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在这样的拷问下,作者写文以来,第一次手软了,作者因为在码字方面一直是三次元没人知道、二次元没有基友的状态,不知道其他作者写文是怎样的过程、有没有过这样的状态出现,作者个人写文,哪怕人设大纲都很详细,也要下笔写到十万字左右,才会真正觉得笔下的主角活过来了,以后不是作者控制她|他的一言一行了,而是她|他有自己的想法了,作者的笔,有时候只是代为传达,作者到这时候,才算是真正认识主角了。
以前写文都是这样,真正认识后,也依然可以按原大纲走,不会有什么手软的情况发生,但观音这篇,作者在写到十万字左右的时候,第一次感觉有些不好了,对女主有些下不去手,好像舍不得这么一姑娘受到伤害,哪怕是为了推动情节不得不有的,然后理智和情感就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打到后面,作者向情感方面妥协了,简化放弃了一些原有的想法,只将情节集中在了男女主方面,并放弃了一些波折,导致了这篇文章,相对之前几本,情节起伏不大,比较简单,比较平,除男女主外,其他人物也写得不深。
这是作者写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纠结到妥协,虽然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巴不得你自贬、自我批评、自我怀疑,然后就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幸灾乐祸、肆无忌惮地狠狠踩你,但还是要把写这篇文遇到的问题说出来,作者对自己的写文水平,一直比较有自知之明,可以进步的空间,那真是太大太大太大、大到没边,有生之年,能不能进步,不好说,因为现实和身体,能再写几本,也不好说,只能认认真真写,写一本是一本,这篇文虽然纠结到妥协,但还是写得蛮认真的,说实话,作者没法儿不认真写文,有时候作者想,这里写简单一点吧,然后剧情就可以快些,不要一字一句地计较,没必要没必要,但是,真正下笔的时候,没有办法不认真,因为不把想表达的内容,完全准确无误地写出来,作者根本就没有办法接着写其他的,想不认真都不行,这种习惯的后果是,写文态度上,对读者比较负责,而写文时速、更新频率上,就……
最后,这篇文大概会在真正定情、心意相通时正文完结,新的婚后日常、狗子当爹等等,放在番外,有的读者看到男女主真正在一起,就会觉得圆满了,对剩下的内容就不感兴趣了,那可以停在正文结局,有的读者喜欢看真正在一起后的甜甜甜日常,那可以继续看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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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身边
原有不少朝臣, 谏议齐王殿下坐镇神都,但皇帝陛下并不纳谏, 道大哥英年早逝, 四弟为其在世的唯一同母兄弟, 当出入同行, 此去南征,兄弟齐心, 共为大殷江山而战。
依皇帝陛下如今这脾气,被私下授意谏议此事的朝臣们,在劝不动皇帝陛下后, 也不敢再多劝什么,纷纷熄了火, 就连太后娘娘在此事上, 都拦不住皇帝陛下,旁人还有何可作为呢,只是见之前疯疯癫癫、沉迷于炼香一事的皇帝陛下, 忽像振作了不少, 将一应朝事安排得妥妥当当,领军进发, 那意气风发的劲头, 瞧着颇有几分似是平定乱局、尚未登基之时,那时的皇帝陛下,尚不知妻子身亡一事,大权在手、江山将得, 可谓是北境第一得意人,哪里是后来御座上那个失意疯癫的鳏夫呢?!
……如今复又意气风发,陛下这是,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
世人多不知此次南征内情,哪怕身居朝堂之高,唯有寥寥几人,知悉皇帝忽又振作的缘由,对此缘由,齐王宇文沨每见皇兄一扫先前颓丧,征心似箭,心中便忍不住感慨,一个大哥,一个二哥,此二人这等人物,却都难敌一袭石榴裙,所谓倾国倾城,并非虚言。
但,于他宇文沨,倾国倾城,唯色而已,色字,可赏焉,可玩焉,终归只是玩物罢了,真正该紧紧握于手中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势,倾国倾城虽好,但也有容颜老去、白发苍苍的一天,唯有权势,毕生紧握于掌心,才是永恒。
如此想着的同时,他也在心底,感谢这份倾国倾城,感谢因她的存在,从前他暗中可借此屡挑争斗,如今,也可以她为引,将北境的皇帝陛下,送上一条身败名裂的死路。
……从前再怎么疯疯癫癫、亦未误国的北殷皇帝,这一次,真要为一女子,成一昏君,昏聩而死,他特意命他随行,监管在身边,固有防他这弟弟,留守神都城褫权之意,但其实,在某方面来说,如此命他随行,也是称了他的意了。
……原本有一法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简单许多,却因妇人之仁,不得施展,迫得他不得不生造出萧观音身处南国之事,辅以种种“证据”,将此事传入二哥的密报网中,在征途上设好陷阱,引得二哥一步步踏入,将一切皆已布好、展望着大好未来的他,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样一个旖旎难忘的春月夜,想起在淡蒙月色下,他曾遇见一白狐,曾捡起一只莹白的玉珠耳坠,想起他曾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这只狐,圈养在金屋之中,叫此人间绝色,从此只为他一人所赏。
……但大哥行事,出乎他之所料,生前既不可得,死后共赴黄泉,曾经,毫无弱点的大哥,在他心中,几是坚不可摧,后来倾颓如山倒,叫他为之深深警醒,向权之人,不该为情|色所迷,他于心中,深深告诫自己,决不能再步大哥后尘。
……也应不会了,倾国倾城都已不再,天下间还有何人,可动移他心?!
散着黯淡星子的沉沉夜幕,倾压着灯火熹微的连绵营寨,于夜色中信步闲走的宇文沨,走至帝帐附近,见帐内灯火通明,皇兄的身影,黑沉沉地映在帐上,他人在帐中,负手踱来踱去,似难安眠。
……如此夜深未眠,想是在为不久后与妻子的团圆,欢喜到难有睡意,只那团圆,实为幻影,这般一想,他倒有几分可怜这兄长了……
……也不知,他这兄长,与他到底是否是一母同胞?
是也罢,否也罢,终归都与父王和大哥一般,打下万世基业,终为他宇文沨,做了嫁衣裳。
自北境崇宁县,被救劫至南国,约莫二十月的时光里,萧观音一直被拘在这方雅苑里,未曾离开,一日,已是初秋时节,庭中枫树略染红意,于室内弹罢一曲箜篌的她,曲罢,出神孤坐许久,方注意到地上落有一道人影,她侧身看去,见是站在室外的阿措,周身沐拢在暮光之中,不知是何时来的,已在此处望听了多久。
“你想出去走一走吗?”
在见她侧首看来后,他轻轻地问了她这句话,黄昏时的秋日暮光,澄澈地落在他的眸中,他唇际微弯,有淡淡笑意浮起,干净剔透,如秋阳下的一捧清澈泉水,日照见底,不含半点杂质。
自被拘在这处雅苑,萧观音一直未能踏足外出半步,每日所见,除了时不时过来的阿措,便只有那四五名苑内侍女,在如金的暮光中,第一次随阿措走出此地的萧观音,方知苑外竟有重兵重重把守,阿措说是带她出去走走,但却引她上了一辆马车,驾车的车夫,看着就不似普通人,而似兵卒,随着马车一同离开的,是一列列的便装卫兵,饶是萧观音对军国之事再不敏感,也能感受到这份极不寻常,之前她以为她被秘密拘在此地,只是阿措一个人的事,但这般看来,一直以来,都不是……
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的萧观音,难抑心中惊惧与迷茫,看向与她同坐一车的阿措,这一唯一可为她释惑之人,但阿措并未为她解释什么,只是如当年在家中青莲居时,淡笑着对她道:“不怕”,那时,仍是哑侍女的阿措,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写下了这两个字,时隔多年,他亲口对她说出,目光清澄,似仍是当年的少女,素日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虽未从阿措口中得知此行去向,但对南地地图城名等,有一定印象的萧观音,通过一路车马走停过的城郭之名,判断出,车马是在向北走,愈来愈靠边城,从偶尔传入车中的南地百姓私议声中,她知道了北军压境、宇文泓亲自领兵一事,南地北地近年来战火频频,战场风云再起,不是什么特别之事,但在这种时候,南国独孤氏的军士,押着她往边城去,令她不由感到心揪起来。
……独孤氏是要用她对付宇文泓吗……阿措……到底要做什么?
一夜,歇在驿站,心事沉重的萧观音,自是难有睡意,一盏孤灯相伴,独坐窗下许久,直至夜半三更,都未入眠时,忽听外面有厮杀声响,不多时,两道鲜血唰溅在窗纸的下一刻,房门被人用力震开,衣上面上,皆溅有鲜血的阿措,也不与她先多说什么,直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夜色中一片混乱厮杀的驿站,他带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在前拼命驾车,驰离此地,她坐在车厢中,见厢内放有干净衣裳、干粮、水囊等,像是阿措早已准备好的,旁还有用软布包束着的一尊瓷坛,似用来装盛先人骨灰,阿措似对之极为看重,为防其在颠簸车程中,有所损伤,将之包裹得极其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