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容千丝
时间:2020-06-21 09:35:21

  夜色浓稠如泼墨,万籁俱静。
  “殿下……”甘棠细辨左右无人,温言劝阻,“院舍空荡荡、黑灯瞎火,没什么好转悠,您不如回屋歇息?”
  “睡不着。”
  “您哪里是睡不着?分明怕……梦中之言被人听了去!”甘棠揶揄。
  “你!”夏暄恼羞成怒,“我、我基本不说梦话!”
  “是,以前属下夜值时,确实未曾耳闻,近来嘛……”甘棠笑得诡秘,“殿下之心,路人皆知,何必伪饰?”
  “何来的路人!”
  “至少,九公主已有所觉察。”
  甘棠一句话,印证他心中所想,亦教他故作镇静的面容瞬间僵滞。
  “……有那般明显?”
  “就差写额头上,”甘棠嘿笑,“我姐也说,您巴不得就地拜堂成亲入洞房。”
  “你、俩、找、死!”夏暄羞中冒火,作势要掐他,又猛地警醒,“你胡说!你姐哪像你不正经?”
  “反正她就那意思!”
  夏暄微微错愕:“她……肯开口?”
  甘棠长眸顿暗,戏谑之意全消,半晌后徐徐摇头。
  夏暄幽然叹道:“那桩事已过三年有余,我们大多数人即便放不下,终究撑过来了;她是时候抛开负担,为自己而活,你寻个时机,再劝一劝。”
  “我与她相处的时间远不如殿下,能劝得了几句?再说,她不爱听。”
  夏暄默然围疏疏落落的群院绕行一圈,抵至北面依山处,忽见林道尽头泛起迷朦雾白光华,主仆二人对望一眼,默契放轻手脚,悄声靠近。
  柔柔星辉下,一座雅致的院舍赫然呈现眼前。外墙以白蜡打磨,于山林内自带柔光;院门朱红漆保存完好,石阶纹理精细古朴,楼阁轮廓古雅精致,不难推断主人是位隐逸雅士。
  “咦?宅子不错,早知安排您住这儿。”
  “就一晚上,要低调,少折腾。”
  夏暄暗觉好奇,但内里无灯无火,显然没人长住。
  他忽地忆及晴容所言,心下咯噔作响。
  奈何这两日要事在身,不宜节外生枝,他仅停顿须臾,不动声色,转身撤离。
  甘棠疑惑:“不多看两眼?比别处舒适雅致多了!”
  “没心情。”
  “啊?何以忽然没心情?人家九公主她……没招您啊!”
  夏暄窝火:“你招我!成天啰里八嗦!”
  甘棠不服气:“哪有‘成天’?我平日夜里当值,有外人时,没机会说话呀!”
  “你快三十了,还不成亲?要么……把九公主的师姐给娶了!”
  夏暄信口开河,忽觉此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没,才二十五!”甘棠咧嘴而笑,“小鱼那丫头片子,性格有趣,武功倒不差,可我偏爱美艳成熟的女子……”
  “还想挑肥拣瘦?”
  “哎呀!我这是怕穿帮!殿下先顾好自个儿的姻缘事……”
  甘棠改口,忙不迭追上,骤闻墙头细碎异响,警惕回望。
  墨灰瓦顶上,一只如雪球似的小山雀瑟瑟而立,犹自懵然。
  ···
  晴容画完手帕,躺卧在床,困顿间乍然一哆嗦,睁眼已跻身树上。
  正辨认此为何地,此身为谁,太子那句“没心情”隔墙而入,低且沉,引诱她从枝头跳至墙头观望,谁料,竟亲耳听闻一番奇诡言论。
  太子才是坏蛋!竟为部下打起她小鱼姐的主意?
  过分!她才不要“偷吃鹦鹉坚果”的家伙当姐夫!
  更过分的是……甘棠竟敢嫌弃她师姐?嫌不够“美艳成熟”?活该他一把年纪成不了亲!
  待二人渐行渐远,晴容无心尾随,改而环顾这座僻静院落。
  庭院内修竹数竿,碧水环绕一座八窗玲珑的小楼,名为“闲闲”,于夜幕下分外清幽。
  晴容自当了两回鸽子,飞行能力大有进境,认出这回变成长尾山雀,一时技痒,振翅飞至层楼外廊,兴奋叫了两声。
  “啾啾!”
  隐约见甘棠再度回眸,她唯恐引来关注,矮身从雕花窗台的破洞钻入室内。
  不出意料,此为品香之阁,存放少量书册和寻常香具,并无多余物件。
  晴容迈开小短腿“啪哒啪哒”转了一圈,百无聊赖,蹦上窗台,正想飞到山上玩耍,转头瞥见墙根和书架之间落下一小纸团。
  她兴奋冲过去,试图展开,偏生纸张被揉成团时,墨迹未干,导致数处黏连,再被她笨拙喙爪一折腾,转眼全是小破洞。
  一不做二不休,她叼住只比身体小一圈的纸团,勉力扑腾出楼阁,辨明方向后直往虚明庵客居飞去。
  夜静无声,小山雀潜入房间,摇摇晃晃跳上床榻,将纸团放在枕边,而后歪头端量那张酣睡的丽容。
  眉眼鼻唇最熟悉不过,但闭目而眠的样子,她仅在化身花豹时见过一回,且因情势危殆,无暇细顾。
  如今借房内孤灯掩映,她专注数着如小刷子浓密的睫毛,只觉修眉、端鼻、粉唇无一不精致。
  ——哎呀呀……从某些角度看,长得真不赖呀!
  她喜滋滋用小脑袋蹭蹭那白净无瑕疵的脸蛋,对耳朵“唧唧”唤了两声。
  欸……睡那么沉?懒虫快醒醒!
  然则奔波劳碌一整日的“九公主”躯体疲软,毫无苏醒之兆。
  晴容·山雀狠不下心啄醒自己,只好乖巧窝在肩颈处,团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球。
  初次用小动物陪伴自身,哪怕长夜漫漫,无所事事,于她而言,一切仿佛美好得不太真实。
  迷迷糊糊睡至诵经声四起的晨间,晴容依稀听见鱼丽与人交谈声,随后卧房门咯吱而响。
  “小公主,这里不比行馆,可别睡懒觉……嗯?哪来的毛球?”
  晴容闻言,困意全消,蓦然睁目,只见心口窝了一坨圆嘟嘟的白色山雀,顶羽饱满,体羽蓬松,尾羽颇长,活脱脱是个肥团子。
  它正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警觉地注视鱼丽,下一刻竟准备钻到晴容的寝衣之内。
  “别怕别怕。”
  晴容素手轻抬,把它拢在掌中。
  小山雀轻蹭她手心的亲昵,提醒她——就如先前魂魄转移入金丝虎、奶狗、银狐、花豹、嘤嘤等动物体内后,或许因体型、意识的强烈程度,她的心性、喜好也影响了小山雀,以致它对自己十分亲近。
  鱼丽因这一幕而惊呆:“您几时拐来一只傻鸟?看样子还玩了一宿?……枕边的,是啥玩意?”
  “呃,我逗鸟时捏的纸球。”
  晴容险些忽略“战利品”,顺手拈起,攥在手心。
  ···
  巳正时分,用完斋菜,太子仍作先一日的打扮,随车驾相迎。
  远远见晴容肩上团着小小山雀,模样让人身心软化,更衬得小姑娘愈发雪玉可爱,他几度想伸出魔爪,终归没敢当众调戏。
  趁大伙儿忙于搬运行李,他借询问之机接近,目光反复徘徊于她脸上和肩头。
  晴容知他素爱毛团子,但不好揭破,遂翻出连夜绘好的两块丝帕,红着脸,偷偷塞给他。
  “按殿下要求的——画上几笔,可别嫌弃。”
  夏暄摊开,但见两方丝帕边缘分别以墨青色染料勾勒几叶兰草,拼在一起则构成完整的兰叶丛,姿态清雅,笔法草草,气韵空灵,显而易见为一口气所绘。
  他微笑折叠左幅,拉过她的手,将右边那幅塞还给她。
  “我只要其一,这条……赐给九公主。”
  此举,此言,意味不言而喻。
  倏尔间,晴容抬眸,与之视线相触,他那温雅中带点羞态的笑容、浓雾散去的明眸,使得她莫名生出一叠又一叠心惊,混杂喜,忧,羞,怯,以及不知所措。
  该婉拒?谢恩?嗔怨?
  她深刻明白,倘若表露拒意,等于回绝她今生幸福的最大机遇;可依照她的身份、立场、婚约,注定不可接受任何源自他的情谊。
  夏暄似看破她为难之处,无奈而叹:“先收着,不必多想,别的……日后再议。”
  晴容顿时记起他欲言又止的某句话——等此案水落石出,局势平定,我定将事情全部告知,包括我的……
  包括他的……心意?
  “小公主,该启程了。”鱼丽适时冒出,打断一场含混不明的对话。
  夏暄作恭敬状,送晴容上车后,坐到车后末端。
  一行人翻山越岭,在鱼丽指挥下,重回昨儿溪边歇马处,接回余家叔侄和崔简兮。
  晴容总算见到他们所提的“孩子”。
  时年九岁上下,身子骨瘦弱,五官清秀,但眉锋天生漫溢硬朗之气。
  他由崔简兮牵着,惊觉林子里多了一辆大马车,瞬即露怯。
  余晞临一瘸一拐走在后头,见状加快脚步,朝他伸手右手,薄唇扬笑:“来,随哥哥同去。”
  孩子紧握他的手,立马勇气倍增,由崔简兮引领,向晴容行礼,又不住窥望她颈侧的小雪团。
  晴容催促他们在仆役回来前尽快上车,转目见太子犹在吩咐冒充马车夫的随行护卫,低声讲述回城后部署,她大致听闻,计划把孩子养在城北某院落,等其适应京城生活后,再送入东府。
  而余晞临皱眉倾听,满脸不乐意,又似无能为力。
  余叔吧唧吧唧啃完一颗糖,陡然挽帘探头,冲太子叫嚷:“小暄暄啊!怎么还不走呢?
  “……!”
  小暄暄?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居然有如此活泼的昵称?
  在场所有人登时呆住,均想装作没听见,可眼角眉梢藏不了笑意。
  “噗。”
  晴容没忍住,率先发笑。
  夏暄俊颜漫过尴尬,幽幽横睨她:“不许笑。”
  “是,请恕小九失仪。”
  晴容以丝帕轻捂笑唇,眼眸宛如新月,最终因憋笑而浑身细颤。
  夏暄星目凛然,信步走向她身畔,搀她登上马凳之际,突然用力一带。
  晴容猝不及防,立足不稳,半边身子撞向他结实胸膛。
  小山雀死死抓住她领口,“啾啾”而鸣。
  “说了不许笑,”夏暄反手扣住她的纤腕,“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随即笑眯眯俯首贴向她耳边,既带威胁,又含宠溺,一字一顿地补充。
  “小、晴、容。”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容:殿下几时客气过?
  太子:没把你亲哭,就够客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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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只怪阳光恰到好处勾勒太子眉宇的弧度, 且林风清新宜人, 令他的气息自带淡淡清芬……种种美好, 让晴容滋生一种荒唐且甜蜜的错觉——他再坏,也是对的。
  哪怕当众调戏她。
  短暂失神过后, 她惊觉右手还被他握牢,羞愤抽回,料想流露任何愠怒或怨嗔,皆不自觉带点撒娇,索性恭敬应声,咬唇低头钻入车内,理裙而坐。
  端回一国公主应有的仪表姿态。
  夏暄笑意凝固,一时间竟无从辨别她是否真生气。
  小舅舅余目成认出他、兴奋唤他“小暄暄”时, 崔简兮、甘棠等人忍无可忍的窃笑,并没让他不适;相反,他沉浸在久别仍受小舅舅信赖的喜悦中, 感动又欣慰。
  即便适才引来晴容发笑, 他尴尬之余, 亦因能博她一乐而欢喜。
  之所以故意逗弄, 无非想借机当面亲昵唤她一声“小晴容”。
  觉察她并无预想中“娇羞答答”或“甜美滋滋”,他的心瞬即下沉,憋屈且自责——好像……太鲁莽了?
  “殿下?”崔简兮见太子立在车外, 温声而唤。
  夏暄迟疑半晌,矮身而入,撩袍坐到最边上, 见余目成冲他眨眼嬉笑,他回以微笑:“这两日登山,小舅舅玩得可开心?”
  “开心!最好天天出来转悠!没有妙妙,日子特别无聊!”
  “往后得空,我尽量多陪你们走走,但……小舅舅,请记住昨天答应过的,外人前绝对不可提及咱们的事,要不然……没下次!”
  余目似懂非懂,瘪嘴嘟囔:“我没干坏事,我不会干坏事的!”
  夏暄眼眶微湿,压低嗓门安抚:“余家数代精忠卫国,尽是忠肝义胆的好人,我知道,但天下人并不晓得,只能暂且委屈你们。”
  余晞临眼皮微抬,快速扫向他,又缓缓垂下。
  ···
  “车夫”驱车沿蜿蜒山道返回河溪,路途崎岖,难免颠簸摇晃。
  小山雀瑟瑟躲藏于晴容耳朵下方,宛如一件饰物,惹来那孩子的好奇端量。
  晴容笑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孩子眼眸转向崔简兮,小声道,“我叫风临。”
  “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这名儿……挂在嘴边太正了些,不如叫你‘小风铃’吧!”晴容了然一笑,“余公子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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