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次,楚含慈才终于转头来看他,眼神里多了点匪夷所思。
楚含慈想起她从小会做的梦,那个前朝名臣褚棠佑时常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教会她很多东西。
他说的长安地图,说的大华宫,说的古今文理,都是切切实实的。
这样的梦正常吗?不正常。合理吗,不合理,可她还不是梦见了。
她能被前朝名臣托梦,那为何赵存风不能穿进一本书里。
这么想,楚含慈也不觉得赵存风说的事情有多么玄乎了。
赵存风戳她的脸,“我的秘密说完了,该你了。”
楚含慈安静着,没说话。
赵存风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怎么,想耍赖啊?”
“难不成你觉得是假的,就不算个秘密了?”赵存风挑她下巴,“其实你仔细想想,我堂堂三皇子,骗你做什么?”
楚含慈终于开口,“我的秘密,你知道啊。”
“嗯?”
女孩道:“就是那块布。”
男人笑,“肯坦白了?”
他的确知道,但就想让小姑娘愿意跟他说出来而已。
“那块布跟襄陵墓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吧。”楚含慈道。
赵存风扯唇,点了点头。
这些,方才他在复述《帝王令》这本书的大致内容时,就有提到,只不过一两句带过了,没细讲。
自然,关于疯帝和布衣皇后的事,他更是只字未提,说新帝疯了,是因为他沉迷道术。
楚含慈说的平静:“我们可以联合。”
“我也想进墓里。”
赵存风给她捋捋额际的碎发,“你想去那墓里要什么?”
“几幅画。”楚含慈道。
“画?”男人勾她下巴,“还真是个痴画的呢。”
楚含慈想了想,也没跟赵存风说梦里老头的事。
她道:“等天暖一些,你的病好一些,我们一起去襄陵墓,如何?”
“好啊。”男人答应得很爽快。
“那你呢?”楚含慈道,“你想去那个墓里要什么?”
男人回:“命。”
-
这日,楚含慈抱着赵存风的腰,依旧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来,小陈尘在院子里和田园霸主撒欢,人和狗你追我赶,笑声荡漾。
柳昭仪坐在院廊绣花,看着小孩子笑得那样开心,唇角跟着深深地牵起,候在她身后的嬷嬷道,“娘娘,宫里多了个孩子,热闹不少啊。”
柳昭仪:“是啊,都有生气了。”
“还有,娘娘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殿下有了皇妃,气色好了不少。”老嬷嬷又说。
柳昭仪忍不住笑,“这两人还没起吧?”
老嬷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帕子掩掩嘴角,“是啊,娘娘,看来您离抱小皇孙不远了。”
“小皇孙?”柳昭仪叹了口气,“罢了吧,出生在这冷凄凄的宫里,不见得好。”
她看了眼小陈尘,“如今,我也不缺小皇孙,尘儿多可爱啊。”
老嬷嬷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想到如今一切看上去再好,三皇子那身子也只能熬几年,也不自禁悲从中来。
是啊,这冷凄凄的宫里,也没什么好,装在这里面的人,每天想着法的作乐而已,几年后,她们的娘娘,还有三皇妃和小公子,都会是可怜之人。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跑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
“不好了娘娘!”
老嬷嬷脸色一变,“怎么了?”
“外面——”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冲进来一群侍卫。
侍卫如蚁,很快侵满了院子,他们站好后,撤到两边,让开一条道。
柳昭仪扶着老嬷嬷的手站起来,看见一身黑袍的太子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衣人。
蓝衣人脸蒙面具,手中握剑。
眼睛似一块冰,仿佛能噬进人骨子里。
柳昭仪如何想,也想不到矜贵的太子爷如此气势汹汹登门他们临云宫,会是什么目的。
这么多年,太子从未把赵存风这个病弟弟放在眼里,她甚至都难有机会与太子说上话,此时人就站在面前,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柳昭仪才道:“太子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站在那里,也不回话,他只是扫视着院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柳昭仪道:“来人,备茶。”
“太子,里面请吧。”不管对方什么目的,来了便是客人,又尊贵的太子,她不敢怠慢。
太子依旧没说话,看也不看柳昭仪一眼,沉着脸踏进殿。
临云宫养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不多,就那么几个,都一直养在偏静的临云宫里,不受别宫待见惯了,还从未伺候过什么大人物,此时面对太子的突然来到,都有些无所适从,添茶倒水时,手都是抖的。
因为紧张,一个小宫女给太子奉茶时,不小心抖了几滴出来,溅湿了太子的袖子,吓得跪下,“对、对不起殿下。”
太子脸冷了一度,无言。
柳昭仪看小宫女一眼,不悦:“怎么笨手笨脚的,还不快退出去,跪在太子面前碍眼吗!”
“是、是。”小宫女发着抖站起来,咬住唇往外退,却想不到,那方一直未开过口的男人说话了。
他声音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寒进人心里:“杖毙。”
太子的癖好,柳昭仪是听过一些的,除了画痴这一点,他还有洁癖,不是对污垢的洁癖,而是对影响美观的一切有洁癖。华贵精致的衣袍沾了水,便是影响了美,如此,柳昭仪知道自己是保不住那宫女的命了。
-
“爹爹爹爹!娘!打人了!要打人了!”楚含慈刚给梦里老头交代完夏初会去襄陵墓的事,听见有人把门拍得砰砰地响。
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了,又变得安安静静。
楚含慈醒过来时,赵存风已经起身,正在穿衣。
“外面怎么了?好像有声音。”楚含慈抱着被子坐起来。
男人理着袖子,脸色微白,看了她一眼,“ 没事。”
他走过来,拍拍她的头,“真没事,我去叫人备午膳。”
楚含慈揉揉眼皮,“嗯。”
“呜!殿下饶命啊!”突然听见哭喊声。
楚含慈瞬间清醒了,“到底怎么回事?”
赵存风脸色更白了一度,知道或许已经无法阻止两个人见面,他匆匆往外面走,“救人要紧,等会再跟你说吧。”
?
这叫声听得人发慌,楚含慈掀开被子下床。
“咳……”刚走到外头的男人却剧烈咳嗽起来。
“赵小帅。”楚含慈走过去扶住他。
男人像是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
“你回去躺着吧,我过去看看。”楚含慈道。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我问你,若是太子想要你,你会从吗?”
小姑娘就喜欢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什么追求,也现实得很,当初他晕倒,她拿了布能走得那么冷漠,若是比他位高权重的男人把荣华富贵摆在她面前,他相信她可能也会眼睛不眨地离开。
这小没良心的,就是会做出来这种事儿。
“……”
“什么?”楚含慈莫名其妙。
赵存风看着她,绝美的面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哀求一般,“你记住,不能抛弃我啊。”
男人倒在她怀里。
“……”
第25章 献丑
楚含慈让人将赵存风扶下去, 朝前院走,她听见棒子打在肉上的声音,被打的人似乎被人塞住了嘴, 再也发不出声音。
温月匆匆赶过来,跟她说, 是太子来了。
并且来者不善的样子。
楚含慈走进正院,就见院中架了一条长凳, 一个小宫女被押在上面, 两个侍卫手持木棍,砸在小宫女的背上。
楚含慈认得那小宫女, 是柳昭仪贴身侍女之一。
“住手。”楚含慈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她的声音不怎么淑女,喊得有些大声。
闻声,两个侍卫停下,转头看她。
柳昭仪和坐在上首的黑袍男人也看过来。
柳昭仪袖中的手微颤了起来。
楚含慈未曾见过太子, 可就凭周围人的脸色以及柳昭仪恭恭敬敬的模样,她自然能推断出那黑袍男人是谁。
“见过太子。”走到近前, 楚含慈对太子行礼。
那方被她打断的侍卫似乎并不把她当回事, 方才只是被打了岔而已,此时又往小宫女身上砸板子, 楚含慈眉心顿时蹙了起来。
“太子,请问那宫女犯了什么错?”楚含慈问。
柳昭仪旋即怒斥:“放肆!”
“这宫女弄脏了太子的袖子,自然该死,轮到你置喙什么, 行完礼便退下,风儿呢?他怎么还不来?”
楚含慈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快,这是宫里,不是宫外,不过,她道:“殿下,请问那宫女弄脏了您袖子哪里?我或许可以补救。”
太子没回答她,只是盯着她看。
楚含慈没回避他的目光。
那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不自禁让楚含慈想到曾经陈氏也用棍子打过她,陈氏说她没把衣服洗干净,说她没做好饭等他们干活回来,总之在她刚知事的年纪,那些棍棒教育就像噩梦一样。
楚含慈看不得这一幕继续下去,她见太子迟迟不回应,又说道:“听说殿下喜好作画,也好藏画,我也喜欢,如果我能做出一副令殿下满意的画,您可以放过这个宫女吗?”
楚含慈又说:“只用给我半柱香的时间。”
她在侯府里被周夫子上课时,周夫子跟他说过不少勋贵的事,太子痴画之事,周夫子跟她提起。
太子依旧盯着她,眼神颇奇怪,她话落不久,他答应了,抬袖让外面的侍卫住手。
柳昭仪差点站不稳,手心湿透。
“什么?风儿他、他晕倒了?”听见小太监耳语的禀报,柳昭仪额心一跳,那边又有楚含慈胆大包天地想救一个宫女,她怀疑今日是不是日子不好,怎么什么都碰上了。
“慈儿,你别胡闹,太子的画作是咱们大宣一绝,你那点功夫,就别献丑了。”柳昭仪憋出一句。
楚含慈小脸平静,她正要开口说话,听见太子道:“来人,上笔墨纸砚。”
他阴沉着脸,盯着楚含慈的眼睛,“如果孤不满意,你身后这两个宫女,也得,”
男人声音含冰:“杖毙。”
楚含慈道:“可以。”
“…………”温月和沁星一抖,站不稳了。
呜呜呜呜呜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楚含慈以为呈上桌子笔墨之事,会由临云宫的宫女太监来做,但太子话落不久,他带来的那群侍卫像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一样,眼疾手快地抬来一张矮几,放好垫子。
然后训练有素般,笔墨纸砚一一陈上。
“画啊。”太子似等不及。
楚含慈看他一眼,淡淡嗯了声,走到矮几边坐下。
在这种情况下作画,对于楚含慈而言,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她的心境还是那样,平静里,最多只有半丝的紧张,但是在场的人就不同了。
柳昭仪担心她闯祸,而性命攸关的三个宫女,已经不关心她画得怎么样了,而是灵魂出窍地想着,棍子打几下会将她们打死,被打的时候会有多疼。
没有人注意到,太子看着楚含慈作画时,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痉挛起来。
楚含慈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半柱香走完了,她并没有画完,太子身后的太监欲要提醒,被候在太子另一侧的蓝衣人拦住。
对方不提醒,柳昭仪这边,更是不会有人提醒的,大家都巴不得多给楚含慈一点时间。
笔落那一刻,也没人发现太子的一双眼睛发了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楚含慈作画太专注,全程没去关注过时间,她画完后,还不慌不忙地在画布右下角落款:夏天快来临。
太子问她:“为何是夏天快来临?”
楚含慈用毛笔端戳了戳下巴,道:“随便写的,算笔名吧?”
“为何不写橘子吃不完了?”太子问,声音好像在发抖。
“……”
楚含慈想:橘子吃不完不是被楚娴占了么。
在侯府被周夫子上课时,周夫子让她学习过楚娴的画,说楚娴其中有两幅,甚有前朝问风山人褚棠佑之风。
只不过也就能画出两幅,画拿过来,她觉得好生眼熟,落款更眼熟:橘子吃不完。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为了攒买肉吃的钱随便画的几幅画,卖出去了,会流到楚娴手里,然后被她当成自己的。
太子,怎么会知道她才是橘子吃不完?
半晌,楚含慈才回答:“这名字,被人占了,我不想再用。”
太子面容微呆,他“哦”了一声。
之后,是长久的无言。
看那边温月和沁星都流出泪,楚含慈道:“我的画,太子还满意吗?”
太子却似不敢看她,别过脸,他“嗯”了声,快步往外走。
“……”
他那声嗯不大明显,怕他说话不算话,楚含慈赶在他走出殿前,试着喊了他一声:“太子?”
“放人!快放人!!”太子像是有急事,不耐烦了,吼完这么一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