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局……”黎梨抬眸看他,对方眼神不退缩,她也目光如炬,“在我心中您就是我们家长,可特情人员就没有这个权利是不是?”
赵局不吱声,头上帽子中心的警徽雪亮而冰冷。
黎梨举起手中带血的手串,“是现场收尸时,一个浑身盖着白布的男人的东西,他戴在手上,手掌从担架掉落,我发现了它……”
“是周非凉的……”她了无生机的眸子看着对方,“我送的……”
“黎梨……”赵局叹气。
黎梨没有哭,她收回视线,又盯着地面,“我没敢打开白布,看样子是惨不忍睹,从头部到胸部全是血,被打烂了……”
“去看看他吧。”赵局长安慰了她一声,扣着她肩头,按了按,“告别一声。从此世上没有周非凉。”
然后转身离去。
黎梨这时候才哭了。
她东倒西歪的一路打听着摸去了医院的太平间。
一个巨冷的屋子里,银色冰柜靠四面墙而立,中间摆着数十张铁床,上面是一个个露着脚掌,挂着姓名牌的尸体。
她走过去,一眼就找到那个眼熟的身形,她看了看对方脚趾上挂着的姓名牌:
周非凉。
她回到尸体的侧面来,掀开看文身,然后哭着笑出来……
门口有脚步声。
她挂泪的眼抬起,是赵局,他面目慈祥,又无奈着朝她一扬眉,很没办法的样子。
黎梨笑了,如释重负。
第27章 天堂
韩奕铭渡过了危险期, 人在七天后清醒。
黎梨担心他留下后遗症, 以后不能一线冲锋是整个禁毒队伍的损失, 特意在东洲留了半月,陪他做康复。
韩奕铭让她赶紧回去, 协助案件审理。
黎梨依依不舍,担心他,“您老一个人没问题?别老婆没讨着自个儿先奉献了。”说着担心的望他两条行动不便的腿。
韩奕铭恼羞成怒,“你一个姑娘家羞不羞?”
“您差点伤了子孙根,这不是羞不羞的问题,是事实。那晚您做梦还下意识捂□□。”
“滚呐,滚,滚!”韩奕铭气急败坏, 把她轰走。
黎梨在病房门口站着,对里面看热闹的人交代,“韩队交给你们, 出了差池, 以后来我A市没好果子吃。”
“这妞现在说话底气很足。”她走后, 病房里人议论。
韩奕铭自个儿顽强的靠回到床上, 不用身边人扶,满脸嘚瑟,“开玩笑, 以为谁都能枪战现场把拿塔生擒呢?”
满满的自豪口吻。
其他人也真羡慕他,“老韩呐,你也不老, 这徒弟貌美如花,怎么不下手为强?”
“去,去!”韩奕铭黑脸,“再侮辱我徒弟名声,没你们好果子吃!”
“哈哈。”其他人大笑,“果然师徒。”说词都一样,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
回A市时已是初冬。
在南方待惯了,黎梨一下不适应,破天荒竟然起了冻疮。
她身体素质一向佳,皮肤也扎实,连蚊子都不爱招,白瓷一样的皮肤,忽然起了块状的红,在手背上奇痒无比。
局里局外的跑时,一边忙上庭,一边抓痒,简直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你在疯狂的想念一个人。”盛伊楠这位内勤同志在某天排完值班表,阴恻恻笑着凑到她办公桌边来。
黎梨升官,暂代韩奕铭副队长的位子,办公室却一点没变大,满桌子的案卷,烦不胜烦,“你给我滚,”她头也不抬,在键盘上敲,“没看我忙着呢!”
“你能有我忙?”盛伊楠发出内勤人员的撕心裂肺之声,“我排好三次,被那帮兔崽子取消三次,这个明天要生娃,那个明天娶老婆,还有一个准备去约会以为我瞎了不知道他连女朋友都没有的吗??!”
“人家就不能明天有个女朋友?”黎梨毫无同情之心的笑着。
盛伊楠说,“每次排班得罪一大批人,辛辛苦苦给他们调好,不是这个状况就那个状况,排了又排老娘都要疯。不过看在姐妹份上,我已经给你留下长达七天的连休假期。爽吗?感谢我吧!”
“谢谢,我不用放假。”
“别把自己拼成老姑娘。”盛伊楠嘿嘿看着她笑,“听说阿姨准备给你相亲?”
提起这个黎梨就没好气。
之前在周氏卧底时,她答应母亲,结束后回来相亲,结果立即跟着出境忙,把老妈放了鸽子,老太太在家里哭天抢地,说她要三倍返还她相亲次数。
黎梨自觉愧对老母,就敷衍着答应了,但次数还是一次,等她处理完案子的后续,再回家去。
这边答应着,那边她又恐惧,怕某个人“诈尸”突然回来,撞见她相亲现场,那黎梨就嗝屁了。
不过身为新一代英勇无畏的女警,她是不能言而无信和退缩的,答应老妈的事要做成,许诺另一个人的誓言也会完成。好在,这二者现在还不冲突,因为距离对方回来可能得等上一阵子。
黎梨收拾东西,对盛伊楠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去趟法院。”
盛伊楠捞了捞自己加班一天一夜油条一样的刘海,“你出门注意点形象,咱市局大案连连遇,警花全变成警虫,你在外头转可得为我们挣点儿名声!”
“哎呀滚!”黎梨烦死了,一把将这人掀开,夺门而逃。
身后仍是盛伊楠余音不绝的声音,“注意形象——形——象——”
黎梨穿的冬季深蓝色制服,头戴警帽,这装扮绝对是所有通勤服装中的顶级装备,多数情况下警察不会像电视剧中一样天天制服笔挺,只有特殊场合,或者去法院这种正规地方才会规规矩矩套上这套服装。
平时都是普通通勤服,风里来雨里去不心疼,也不用早起烫衬衫之类的,穿上就跑。
送完文件到法院,和那边人简单沟通后,竟然碰见赵局从检察长办公室出来。
“小黎有空不?”领导说。
黎梨笔直朝他敬了个礼,说有空。
赵局说,“去趟墓地。”
黎梨没二话说,上了领导的车子。
路上,还有其他几位领导同志与赵局汇合,她坐在一群大佬中间,倒也不怎么怯场,就是有点微妙的“家属”气氛。
“上头对三号同志非常感谢,同时也要求我们做好三号同志新生活的顺利展开工作。”
“是,是,小黎,你以后有什么需要一定跟我们说,不要客气。”
“这是国家给三号同志的奖金,感谢对我们工作的奉献与支持。小黎收着。”
黎梨这才插嘴,“我不能代表他。”
“钱不多但是对一无所有的三号同志也是稍微补助的,你想,他之前钟鸣鼎食,忽然一无所有,拿什么跟你结婚,跟你生小孩子?压力很大的嘛。现在小孩教育又那么贵……”
“是的,收着吧。”
黎梨说,“我自己养得起小孩。”
赵局痛心疾首,“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呢?”
旁人又劝,“三号同志再怎么说是男人,靠你养,自尊心受挫,对他顺利展开新生活很不利。”
黎梨一言不发。
然而脑海里在这一群中年男人的叽叽呱呱中,浮现出周非凉露着满背文身,系着围裙带娃又做饭的景象,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众领导:“……”
……
车子到了墓地。
在寒风冷冽中,领导们亲自给那座空坟抬了花圈,有模有样在坟前默哀。
所以由此可见,当警察的没有一个不是演员,位置越高,演技越炉火纯青。
赵局凝重的拍拍黎梨肩膀,带着老伙计们先下去了。
黎梨一个人站在空坟前,盯着墓碑上的名字看了良久。
没有照片,她不喜欢把明明活着的人照片弄在上面,只刻了一个名字。
“周非凉。再见。”说完这两句话,黎梨嘴角上勾着离开。
……
二月中旬,新年将到。
盛伊楠给黎梨留的连休假期派上了用场,她回老家苏城过年。
苏城是讲吴侬软语的江南之城。
黎梨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遇见周非凉和程玉,回去后,她先去溪山公墓给程玉扫墓。
不同于周非凉“坟”前的冷冷清清,程玉坟前满是贡品,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周非凉外公家送来的,比如干果鲜花之类的,但有一类贡品让黎梨这个警察直接怀疑,是不同与其他人的。
那是十根烟,程玉碑上摆了五根,整整齐齐燃烧到底。
另五根,烟嘴明显是咬过,有牙齿痕迹,吸到底,剩烟头摆在一只水晶烟灰缸里。
还挺环保。
她在坟前凝滞了片刻,带着狐疑走了。
母亲对她的归来极度欢迎,当晚热热闹闹做了一大桌子菜,把她喂得饱饱的。
大姐又胖了,圆圆的,皮肤吹弹可破,笑眼纯真,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不染世俗样子。
“二妹,你吃。”黎栀夹菜给她。
黎梨心里五味杂陈,她笑着说谢谢。
弟弟黎聪又长高了,从一个天天欠揍的臭小子变成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大小伙子,会跟她要零花钱,但花言巧语把自己包装的很有格调,让黎梨找不出一个揍他的理由。
有点失落。
这么快,弟弟就到了不能随便打的年纪了。
快乐太短暂。
晚上,黎梨觉得母亲这些年辛苦,就主动洗好碗,然后陪母亲睡觉。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母女俩的交谈总会由平和转为尖锐。
“明天,你就给我去相亲!”母亲板着脸说。
黎梨正面躺在床上,闭着眼,哼哼声,“年后再折腾不行吗。”年后周非凉也许就回来了,带来给母亲瞧瞧,吓她一个七荤八素。
想想母亲震惊的样子,黎梨就快乐。
母亲说,“不用年后,我跟男方安排好了,明天春食记见。”
春食记听起来是一家馆子的名称。
黎梨常年不归,对苏城本地的馆子一律两眼摸黑。
她不耐烦低嚷,“行了,行了,明天去,行吧?”
母亲这才笑着作罢。
……
第二天,黎梨在母亲要求下穿了一件正红色羊绒大衣,很长,到小腿,中间束一条腰带,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脚下母亲非要让她穿高跟鞋,露脚背的那种单口鞋。
“神经啊!”黎梨发飙。
母亲揍她:“你骂谁神经?”
黎梨收敛了态度,但表情仍不耐烦,随便在自己衣柜中捡了一双平跟短靴,“我就穿这个。”
然后捡了一只白色包包出门。
母亲跟在她身后摇头叹气,“你瞧瞧你什么品位!”对她的造型不满意。
黎梨敷衍着跟她拜拜。
双手插大衣口袋,单肩吊着包,背脊直挺的走了。
黎母在院门口站着,看了她背影老一会儿,还是满意的翘起嘴角。
春食记在一条河中央,有一条古朴的石桥,链接长街。
黎梨上了石桥,推开院门,对里头的环境很满意。
男方早半个小时到,黎梨没有迟到,坐下后心安理得拿来菜单让对方点。
“黎小姐,应该我拿给你点吧。”男方失笑。
“不好意思,习惯了。不擅长让别人伺候。”黎梨笑回。
两人看起来男才女貌,气氛也极佳。
午时,餐厅内人不算少,但都集中在中央位置,顶着厨房门,热热闹闹的就有些奇怪。
男方挑的位置靠窗,靠河,可想而知的清雅。
黎梨怀疑那些挤在中央的客人的审美。
“黎小姐听说年后会调回苏城……”男方客套的聊着些话题。
黎梨佩服母亲,将她调职的事儿都泄露的一清二楚,她笑笑,“也许。”
“黎小姐不是自愿来相亲的?”男方看出她态度。
“抱歉,实在抵不过我妈。”
对方笑,“我也是。”
“巧了。”黎梨朝他微笑,“叫我黎梨。”
“这样距离反而拉进了。”男方一双眼离不开她,“叫我荣致。”
“荣先生好。”对方看上她了,黎梨心知肚明,但她没看上他,对方也同样看出,本着速战速决原则,黎梨加速用餐,忽然说,“怎么这家店水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因为有两位厨师。我喜欢吃那位胖厨师做的菜。”
“那另一位厨艺是不是就差些?”
“是的。”男人笑,“但长得很帅。”
黎梨恍然大悟,瞥了眼那些顶着厨房门坐的女客,敢情是图秀色可餐中的色字来的?
她笑,伸手招服务生。
那个小伙子立即跑来,盯着她目不转睛,脸红红的。
黎梨对自己的魅力心知肚明,尤其在母亲的一打扮之下,绝对万人迷级别,她微笑,“剩下的菜让帅厨师别做了。结账。”
“不吃了?”男人惊讶。
“我吃好了。”黎梨讨厌这店里的气氛,她吃饭是看菜色,脸好看有个鬼用,拿她当小白鼠呢?
服务生给她买完单,跑到后厨去通知,剩下菜不用做,但钱付过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跑回来,黎梨正在穿大衣,男方有意邀她到旅游区逛逛,这名服务生就杵在两人跟前,伸手恭敬递了一叠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