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嘟嘟的小脸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最重要,鬓边一条黑光滑顺的小辫子,尾端还有一段系成碎花样式的绿色发带。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那条辫子。
这个少女应该是王爷的亲戚吧,某位王爷的小郡主,亦或者宫里头的小公主之流。
“她知道你是来拜访王爷的,她问你叫什么,是不是那位打胜仗的将军。”小男孩继续板着脸,一板一眼道。
而旁边的少女听闻男孩的话,眼神愈发明亮,显然是认同男孩的意思。
廖总兵看见这一幕心下稀奇,真是奇怪,少女没有吭声,男孩是如何知晓的。
他老老实实答道:“卑职姓廖,担任总兵一职,确实侥幸在柳州取得胜利,但并不是什么将军。”
至于过后皇上会不会升他的职,目前还不确定,当然不能夸下海口。
眼前这位小姑娘定然身份不菲,他尊敬点儿绝无差错。
只是,还是好想摸她的辫子。
听完,男孩看向少女:“果然是那位将军。”
少女眼神立即变得崇拜,曾经有人对她说过,会打仗的男儿,都是好男儿,是国家的英雄。
这两人,正是偷偷溜出来的载向慕,以及暂时住在齐王府,平日里跟着照顾载向慕的载从梨。
廖总兵总算问出口;“不知两位是?”
“这两人,其中一人是本王的王妃,另一人,是王妃的侄子。”
门口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男声,随后,身着藏青色华服的男子慢悠悠踱进来。
廖总兵扭头望见来人,立即跪下行礼,“卑职参见王爷。”
齐王缓慢抬手,“平身吧。”
他眼神落到旁边一脸心虚,背过身准备溜走的载向慕身上,幽幽开口:“你不是在跟小梨子一块儿练字吗?”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梨子”外号的载从梨:……
载向慕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转过身,脸上浮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她撅起嘴,伸出一把嫩油油跟截玉葱似的手指。
疼,练字练得手疼。
齐王不为所动地看着她,眉梢微微上挑,似乎在说,编,继续编。
载向慕眼睛瞬时瞪眼,一脸不敢置信,她发现了,编小辫儿的不疼她了!
咳咳,廖总兵咳嗽两声,原来这位少女就是王爷传说中的,那位未婚妻,不过,眼前的少女看着一点也不傻呀,甚至不管眼神还是神色都透出庸俗世人所没有的干净与纯然。
他觉得,世人之所以流行这种谣言,无非是嫉妒少女拥有一颗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七窍玲珑心。
载向慕颠颠走上前,倚入齐王怀中,举起手指:疼,你吹吹。
廖总兵僵住了,这个,他还在这里,两人这样光明正大的亲密,是不是不太好。
齐王低眸看她,载向慕茶色的眼眸一望到底,她心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不住地催他:帮我吹吹嘛,吹吹就不疼了。
见他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载向慕忍不住委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要是不爱我,我就不嫁给你了,小梨子说,男子对女子有怜惜与珍爱,女子才能幸福,若是没有这些,女子会活得生不如死,我好可怜呜呜呜。
自从小梨子来了后,不知整天跟她腻在一起玩些什么,她越来越戏精了。
齐王轻叹口气,捉住她手指,随便吹了两下,问她:“现在还疼吗?”
载向慕眨眨眼,眼珠转动两下,甩甩手感受了下,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疼啦!编小辫儿的你真好~
这就成真好了?齐王似笑非笑,不过瞧着她明媚阳光的笑容,嘴角的笑逐渐变得真实,他忍不住再次捉住她手指,垂下眼帘,认真又温柔地吹了吹。
高贵俊逸的男人,垂下眼眸温柔地为女子拂去伤痛的场景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恍如不像人间真实,一旁的廖总兵都看痴了。
不,与其说痴怔,倒不如说震惊和呆滞,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心中慵懒闲散却运筹帷幄,智多近妖的男人还有这样的一幕。
他也会有染上红尘的笑,他也会像正常男子一般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等等,他刚刚没有僭越吧,没有对少女不敬吧,还好还好,他管住自己的手了,不然今日他恐怕没办法完整地走出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廖总兵被两下轻磕茶盏发出的清脆声响所惊醒。
他再一抬头,就见花厅内只剩下了他和齐王两个人。
少女和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齐王正端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湖绿色茶盏,刚才清脆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神色懒漫,身姿看着端正但也从中透出一股子懒漫。
廖总兵尴尬地出声,“王爷。”
齐王颔首示意他,“坐。”
丝毫不提刚刚出神畅游的事,廖总兵更尴尬了,他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别看外表一本正经,但其实内心对于所见到的人和事,总能排演出个一二三来。
等他坐下,齐王问:“此次柳州之行,有什么收获?”
提到正事,廖总兵顿时将一脑袋杂事丢到脑后,认真严肃跟齐王汇报起此次柳州之行。
……
载向慕牵着载从梨回到内宅,恰好应菲提着一个盒子回来,见到他们,顿时眉开眼笑。
“姑娘,小少爷,你们回来了。”见他们眼睛都盯着自己手里的篮子,便解释道,“这是陶嬷嬷吩咐厨房做的牛乳,说小少爷身子虚,要多补补,牛乳对姑娘也好。”
牛乳啊,载向慕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神,不管在武凌侯府还是齐王府,她都喝惯了这东西,以至于现在甚至有点逆反心理,不想再喝了。
载从梨眼神微动,他在齐王府住下已半月有余,这段时日,不管是身旁的少女还是齐王府的下人都对他极好,好得简直像活在梦里一样,如果说,这真的是场梦,那他愿意用一切代价去换。
应菲拍拍他的脑瓜:“小梨子要多喝点牛乳呀,喝多了才会长高高。”
被齐王传染得大家都开始称呼这个绰号——载从梨面无表情:如果这场梦里只有齐王爷一个人,那他还是立马醒过来吧。
廖总兵离开后,齐王回到后宅,将正在吃柑橘的载向慕和载从梨提溜过来,“来,咱们说说你学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夫妻相处之道,是谁教你的。”
这么说着,齐王的眼神却轻飘飘落到载从梨身上。
载从梨心虚地低下头,这个,这个都是载向慕缠着他读话本,他读完后控制不住作出的读后感。
载向慕撕下一瓣柑橘放嘴里,眨巴着大眼睛:这个是,是……
“说好的,咱们之间的小秘密。”载从梨恼怒着出声打断她,脸庞涨得通红。
嗝——载向慕抿住嘴,不说话了。
齐王挑眉,如果不是之前做过试验,他还以为载从梨跟他一样可以听到小花姑心里的话。
也许是两个人之间的缘分,载从梨偏偏可以从载向慕变化多端的神情上猜出她想说的话,因着这样的缘故,陶嬷嬷和应微应菲更加疼爱他了,她们觉得,他是老天爷特意赐下作为载向慕将来依仗的娘家人。
想到这点,齐王顿了顿,到底没有再找两人的麻烦,把这事揭过去了。
没等两个人松口气,他又幽幽道:“今日安排下去的大字,再多抄五遍。”
载向慕和载从梨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 哼,我看到一个邪恶的想法,小梨子目前对于小花姑来说只是个伙伴,朋友,将来会成长为可以依靠的娘家人,才没有任何感情纠纷!!!
第七十三章
三月中旬, 平王大婚。
平王大婚赶上个好日子, 恰好赶上柳州大捷,如果迷信点说,这两者说不定还存在某些关联。
恰恰,平王那边的人的确动了这个脑筋。
他们想把大捷和大婚钩上关系。
柳州大捷的好消息甫传到京城, 就有“平王大婚,上天不忍在这大好日子让百姓承受磨难流离之苦”的流言兴起。
换句话说, 平王乃天幸之人。
待到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个流言明显有越发加剧的趋势。
京城的平民百姓也许不知其背后深意, 只是随大流跟着唬了一邹, 但当官的,掌权的, 哪个不知这个流言背后的真相, 只是现如今最看好的的确是平王, 大多数人也支持平王,这个流言于他们有利, 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唯有深宫里的皇上, 气得一天没怎么用膳。
刘公公端着一盘茯苓糕走进来, 搁到皇上手边,心疼地劝道:“皇上, 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您听老奴的劝,多少吃点吧。”
皇上, 此时瘫在软塌上,单手支着额头,双眼紧闭,一脸的沧桑疲惫,往常儒雅俊朗的容颜此时好像生生老了三岁。
他摆摆手,有气无力,“朕不饿。”
气都要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东西。
自从听到京城里流传的流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个老子还在世呢,他的嫡长子还没有与储位彻底绝缘呢,平王就胆敢打起了入主东宫的主意,呵,要说没有皇后和一些朝臣的默许,打死他都不信,不然他能在流言传播这么多天后才收到消息?
平王此人,狼子野心,偏偏才能平庸,不管样貌性情都不得他喜欢,现如今还搞出这种噱头,他心里对他更满是厌烦和憎恶。
若不是平王是他亲子,又即将大婚,他定然要彻查这件事,所有背后涉事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刘公公见皇上这么疲惫难过,心下也禁不住埋怨起平王来,他是自小就跟着皇上的忠仆,知道皇上心里最疼齐王,加上齐王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心里免不了就偏向齐王两分。
你说,这皇后母子,都坐到如今的位子了,怎么还不知足呢。
齐王当然也知道京城里流传的流言,但他冷笑两声,没有作任何表示。
从小就跟了齐王的明清见皇上只意思意思打压了下流言,丝毫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禁心里发冷,为他们王爷感到委屈。
皇上这是也赞成平王入主东宫吗?那他们王爷呢,他们王爷乃先后的嫡长子,论身份地位论能力才情,哪个不稳稳压平王一头,就因为皇后,皇上怜爱皇后,所以要完全舍弃他们王爷了吗?
他抬头看了眼神情不变,外表看不出任何波澜的齐王,心下又愤怒又难过,王爷此时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吧。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明清眼角扫到,一个黄杉少女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尽管她不管是进来还是走路都悄然无息,但她身上天然带着一种鲜艳浓烈的色彩,浓烈到可以一下子扫除室内所有沉郁凝滞的氛围。
明清沉闷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太好了,王妃来了,王爷的心情就好了。
果不其然,齐王漫不经心转过脸,看向兴致冲冲朝自己走来的载向慕,懒懒开口:“你怎么来了?”
虽然看着挺冷淡,一点也不激动,但作为最熟悉王爷的明清很清楚地观察到,王爷浑身紧绷的气氛逐渐变缓,待王妃哒哒跑过去,腻歪进他怀里,他就更只剩下了愉悦和舒心。
常年被王爷塞口粮的明清低下眼眸,波澜不惊地退了出去,顺道还带上了门。
齐王揽着载向慕,问:“怎么了?”
载向慕跟他告状:袅袅笨!
袅袅就是那只鹦鹉的名字。
齐王挑眉,“袅袅怎么笨了?”
有他亲自教导,好几个月了,只会发出两道“啊啊”声音的人居然嫌弃已经会念好几句古诗的袅袅。
“袅袅它,学不会小梨子教给它的诗经。”载向慕郑重其事地嫌弃道。
诗经……凯风自南,吹彼棘心的诗经吗?里头很多字词念起来都十分拗口,就连正经读书人也经常磕磕绊绊,发音不准,就没必要苛刻地要求一只还未成年的鹦鹉了吧。
不过,揽着载向慕的齐王口头上还是,“嗯,回头教育它,惩罚它不许吃东西,饿两顿。”
载向慕睁大眼睛,结结巴巴:这个,这个没必要吧,其实,其实袅袅还是很聪明的。
齐王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袅袅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
载向慕眼珠子转动两圈,突然,扯了扯他衣袖,换了个话题,“过几日,是不是平王大婚?”
齐王顿了下,低头看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载向慕很天真地问:我是不是可以多做几条发带,我最近看上了几款五颜六色的彩虹样式发带,我想戴上那个去平王大婚。
原来是为这个,齐王点点头:“自是可以。”
所以,载向慕跟齐王撒娇:就不要惩罚袅袅了嘛,咱们都穿得美美地参加大婚,只留下袅袅一个人留在家里,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想想就好可怜。
说着,她十分感性地眼睛蒙上一层泪雾。
齐王沉默了会儿,随手将帕子扔到她脸上,盖住眼睛,“行了,别演了,本王允了。”
载向慕拉下来帕子,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里头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亲密,她嘟起嘴,“啵”一下,亲了他一口,再次给他盖章:编小辫儿的,你人真好!
他是好人吗?齐王想到自己经手的事似笑非笑。
转眼间,平王大婚到来。
这是皇子中的头一份,自然要风光大办,京城里挂的东西还没撤下去,又要重新挂上,撩眼望过去,满大街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简直比新年还要热闹喜庆。
因着是平王唯一一次大婚,所以皇上就对皇后和平王这铺张浪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京城热热闹闹举办大婚时,远在乡下,一处别院的家庙里。
载思蓉突然停下敲木鱼的动作,睁开眼问身旁的丫鬟。
“今儿个是几月初几?”
跟她同样身穿泥灰色法衣的丫鬟,闻言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今儿个,应该是三月二十一。”
载思蓉眼内幽光一闪,三月二十一,平王大婚的日子,怪不得前几日庄子里就开始挂满红绸子和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