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谢杳轻叹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怕是就冲着这灾银而来。”转头吩咐了雁归几句,两人便回了谢杳房里。
  天刚刚擦黑,谢杳甫一回房,便称甚是乏累要早些歇息,伺候的下人吹了灯烛便依着她往日的习惯,纷纷退了出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雁归抱着一个被敲晕过去的婢女翻进来。谢杳亦从榻上起身,两人将那婢女身上的衣裳扒下来,只着寝衣,脸向里侧转放到榻上,假作是谢杳仍在这儿歇息。
  寻不到合适的夜行衣,谢杳另穿了一身玄色劲服,衣裳是雁归的,她穿着勉强也还合身。
  两人从窗翻出去,潜入夜色里。
  这些是谢杳方才就吩咐了的,此时她从京城带来的人,尤其是隶属于沈家却未被沈辞带走的那些,都在厢房候着了。
  厢房是用来放赈灾物资的厢房,统共三间相连,真金白银统统是在最里头那间。
  雁归敲开厢房的门,先护着谢杳走进去,而后张望了一眼跟进去,将门掩好。
  谢杳甫一踏进来,屋中乌泱泱一群人便单膝跪下,为首一个沉声道:“但听居士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入夜时分被陡然秘密召集,还恰恰是在这放着灾银的厢房里,往后这几个时辰要发生些什么,他们心里也有数得很。
  “诸位请起。”谢杳亲扶起为首那人,朗声道:“今有硕鼠,搜刮民脂,以养私欲,固不可容也。灾银不可为贪官所劫,诸位今至此,便是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我等誓与之共存亡!”
  “好。”谢杳扭头问雁归道:“出府的那两批人,可都安排妥了?”
  “妥。一队拿了书信去临郡请兵,一队拿了奏折去寻世子殿下,至今我都未收到信号,也便是说都成功出了去。”
  谢杳微微颔首,仔细打量了一遍厢房内,留了大部分人在最里一间,其余人等分散埋伏开。
  为首那个犹豫了犹豫,低声问道:“霍淳此番打算窃取灾银,却未必敢伤及朝廷钦差的大人,倘若我们先动了手,岂不是授人把柄?”
  谢杳轻笑了一声,“灾银都敢劫下来,再借他个胆子,他敢把我们放回京城么?不如杀人灭口,再嫁祸于暴动的灾民,出兵去剿,可不就一石二鸟。”
  这话一出,倘若说方才屋中还有人抱有侥幸之心,这时候也该明白这破釜沉舟般的处境。
  一应安排妥当,谢杳退到最里一间,等待黑夜真正降临。
  吹熄了灯,厢房里格外昏暗,外头的月色照不进来。众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时间过得分外慢些,是以当火把的光骤然亮起来时,都叫人疑心是不是天要亮了。
  脚步声响起,外头有嘈杂的人声,只是隔得远,又乱,听不真切。过了一阵儿,外头的声音止住,有人推开最外一间厢房的门。
  谢杳紧了紧拳,这时候该有一小部分人打头,先进来验过外头的箱子。
  确也如她所料,在她默默数过叁之时,随着“咔哒”一声箱锁被破开的声音,早先埋伏在横梁之上的人跳下,外头兵戈相接乱成一团。谢杳的人只求一击,且战且退,退回到第三间厢房中。
  埋伏的都是沈家的人,本就身手利索,这一下正是打了霍淳一个措手不及。谢杳这边不过伤了两人,而霍淳前头进来的十数人此时却都躺倒在了地上。
  霍淳的人退了出去,再度进来时,却只站在了第一间厢房里,朝内喊话道:“清潭居士,我家主子有话与你相商。”
  谢杳皱了皱眉,雁归按住她手,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外面又喊了许久,见里头迟迟无人应答,便退出去。
  不过片刻,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回却是谢杳这几日相熟的声音——霍淳自己亲进了来。
  “为表诚意,霍某人已令人都退了出去。居士这般死守下去不是办法,何不出来一见,寻一条于你我都有利的路?”
  “居士是聪明人,聪明人合该识时务些。守得了一时,如何守得了一世?”
  他话音未落,谢杳推门而出,虽是孤身一人,可那抬步间的气势,像是身后跟了千军。
  霍淳朗声而笑,“好胆量。”
  她推门那一下动静极大,是以霍淳并未注意到几乎在同一瞬间,有人自她身后上了房梁——正是雁归。
  雁归合着她步子走,房梁之上本就隐没于黑暗,屋中又没什么旁的人,霍淳的注意力全然系在谢杳身上,自然对雁归毫无所觉。
  谢杳在第二间厢房正中驻足,与霍淳之间隔了整一道大开着的房门,两人遥遥相对。雁归潜行到房门处,也不敢再往前。
  “霍知州是有何事相商?”
  “自然是大事。”霍淳拂袖,“居士此番护送灾银而来,何不就此留下,与我共谋大业?”
  “共谋大业?”谢杳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咯噔一下,先前理不通的种种仿佛骤然搭上了线。
  她原本只以为霍淳胆大包天意欲将灾银收为己有,却解释不通他为何一门心思粉饰太平——明明可以照常报上,欢天喜地将朝廷的人送走,再暗地里将这银子收入囊中。
  原是他早便预备着反了的,怕是正拿她和沈辞这两位钦差开刀,一是师出有名一步打响旗号,二是正好将灾银充作军饷,方便进一步招兵买马。
  “朝廷昏聩,君主无能,才使外战不力,哀鸿遍野,百姓易子而食。霍某不才,民心所向,想叫这江山换个姓氏。”
  话音落定,外头守着将此处围起来的将士高举火把,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霍淳义愤填膺接着道:“内里的诸位弟兄,若是看够了尸骸听够了哀嚎的,大可以走出来。”
  “放肆!”谢杳猛然打断道,他这分明是想先动摇了人心。
  “居士若是还在等着镇国公世子回来,便大可不必了。当日我派遣去为世子送行那队人,已将世子送到了黄泉路上。”霍淳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瞧着叹惋得很,“京城委实是个安乐窝,昔年赫赫威名的少年将军,也在京城磨软了骨头,竟如此不堪一击。”
  谢杳冷笑,提高了音量质问道:“你以爱民为号,让这些人为你前仆后继地赴死。可就在你的辖区,百里之内,就有饿殍满道。一州知府尚且做不好,尚且中饱私囊穷奢极欲,谈何天下?笑话!”
  霍淳眸光微动,似笑非笑道:“居士这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杳杳和辞辞和好好了吗?
  谢杳:没有。
  沈辞:好好是谁?
 
 
第37章 受伤
  霍淳这话甫一出口, 谢杳断喝一声“雁归!”往后退去。
  倘若时机得当, 雁归能一击将霍淳毙命,这局也便解了。
  说时迟那时快,霍淳早先借着拂袖的动作,已然将一把小巧的袖弩握在掌中藏于身后。在雁归跃下前, 一支弩箭直直冲谢杳而去——双方动得都是擒贼先擒王的心思。
  雁归见势不妙,此时再转过力道去已来不及, 情急之下只能将手中匕首掷出去。那袖弩设计精巧,虽只有巴掌大小却甚是强悍, 兼之雁归来不及判断位置只依着直觉甩出匕首, 刀刃打在上头也只击歪了一点儿弩箭的去向。
  弩箭刺破皮肉的声响听得雁归心里一揪。
  霍淳所在的最外一间厢房的外门大开,明晃晃的火把照着一片森然的兵刃, 不等霍淳吩咐, 那些将士已然向里冲进来。这时候再去挟持霍淳怕是凶多吉少, 雁归当即后撤,护着谢杳飞速退回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胜负已分。
  两人退回第三间厢房内, 前脚刚进去后脚门便被紧紧闩好, 一时双方又对峙住。霍淳的人仍在外面喊些什么,不过是些劝降的话, 雁归没留意去听,一脸凝重地查看谢杳的伤势。
  因着谢杳毕竟是女儿身,雁归扒开她衣裳的时候,众人皆低下头各自回避。
  雁归将她上衣往下拉了拉, 露出整个左肩来,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弩箭刺入谢杳左肩,几乎整根没了进去,箭头一遇着阻力便生出了倒钩,嵌在她血肉里,不可轻易拔出——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箭头没有淬毒了。
  殷红的鲜血顺着谢杳左臂淌下来,勉强可以视物的光线里,她今日这身玄色的衣裳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雁归刚要开口,便被谢杳紧紧握住手。她脸色惨白一片,唯独眸光坚定,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雁归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此时被困于此,外头的当他们是囊中之物,还未强攻也只是不想徒增伤亡,慢慢耗着他们。这时候谢杳不能倒,谢杳倒了,人心势必动摇。
  雁归默不作声地将她衣裳拉上去整理好,小心避开她的伤处。生受这么一箭是何滋味雁归是领教过的,昔日连她一个练武多年的且都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遑论谢杳这副金娇玉贵的身子。
  雁归清了清嗓子,干涩道:“不过蹭到了皮肉,无甚大碍。”
  谢杳的额头上全是虚汗,她抬起右手抹了一把道:“不管外头说什么,不必去听。镇国公世子是何等人,万不会折在宵小手里,既已生变,他必然会察觉,领兵回援。再者,我早已遣人去请兵,多守一刻,我们的胜算便大一分。”她说这话时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异样,整个人却是全借着雁归暗里扶着才站得住。
  底下人齐声应了是,又有人道:“今日纵有一死,也是死得其所。”
  雁归扶着谢杳找了个地儿坐下,看着她紧锁着眉头目光却仍一片清明的样子,莫名想起了沈夫人。
  雁归没佩服过什么人——毕竟她自个儿走得这条手刃仇人的路,已是被大多数人钦佩的了。唯独沈夫人,于她既有救命恩情,又有教导之义。是沈夫人第一个叫她发觉,原是女子也可活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胜败乃兵家常事,在边疆有一回,沈夫人暂驻的城池被围了整三个月。那时候雁归跟在沈夫人身边儿,不管多么恶劣的处境,只要能看见沈夫人,便安定下心来,没有理由地相信他们会赢。那场仗后来他们也确实赢了。
  雁归没想到,谢杳看着柔柔弱弱一阵风都能吹散了似的,骨子里那种能叫人安心的坚定,与沈夫人竟有几分神似。
  与此同时。
  沈辞隔着盔甲揉了揉心口,迟舟见了一夹马肚子赶上去,低声问道:“主子可还是不适?”
  沈辞回身望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将士,“无碍。传我将令,全军加速,天亮前赶到知州府。”
  他自打黄昏时候起便心头堵了一块似的,本是要在临郡留一夜,待到天亮再出发,这一来坐卧不安,担心谢杳那边,索性当即启程。
  马蹄哒哒响成一片,远远望见有人往这儿来,四五个人,皆骑着马,沈辞一勒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将士皆停下。
  迟舟领了一支十数人的小队打马跑出去,呈包围之势将来人围起来。
  说来也巧,来人当中恰有沈家的,与迟舟一照面登时犹如意外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几个人本是被分出去请兵的,谁成想专门寻沈辞的那几个没寻着人,倒叫他们误打误撞上了。
  迟舟听了个大概,心倏地沉下去。自家主子有多在意谢府上那位小姐,旁人兴许不知,他是知晓的。捧在心尖儿上的至宝,哪儿容得丝毫闪失?
  不知过了究竟多久,外头的声音渐弱,谢杳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是再掩饰不住的虚弱,怕被人听出来,只能附在雁归耳边道:“霍淳是预备强攻了。”
  雁归忙道:“省些气力,我知道怎么做。”
  谢杳疲惫地点点头,听雁归一一道明,又补了两句。
  待霍淳的人当真攻了进来时,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
  长枪从门外贯入,逼屋内的人往后退,撞门的声响一声响过一声。眼见着门要被破开,有人啐了一口,硬生生顶了上去,下一刻便被钉死在门上。
  饶是如此,仍有人前仆后继地补上去,直到门上摞了两三具交叠的尸首,直到长枪再也刺不过来。
  门还是被破开了。
  谢杳抬头看了一眼天,隐隐有些亮起来。
  厮杀声不绝于耳,她从前没少听这声音,只是这回格外地近一些,近到能看着血是怎么从一个方才还在说着话的躯体上喷溅出来,落下一地的粘腻。
  这是谢杳自打重生后,第一回 这么靠近死亡。照理说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一回生二回熟的,也不该惧怕什么——她也确实不怕死。接连两世,她从来没怕过死,她怕的只有无可挽回的遗憾。
  她若是死了,一切终将还是要走回无可挽回的老路。
  雁归紧紧护在她身侧,却已是退无可退。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整一间厢房的地上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虽是霍淳的人死得更多一些,可架不住他们人数也众多,不管死了多少,立马便能双倍补回来,一路拼杀后,已渐渐将谢杳这边还活着的人层层围了起来。
  “未能护得居士周全,是下官无能。”
  谢杳眼前其实已发黑,强撑着身形站着,瞧不清周围的人,也分不出是哪个说了这么一句,她强提了一口气道:“未能及早察觉,陷入险境,是我无能。”
  那人又说了些什么,谢杳隐约听见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后面的再听不真切——他提刀冲杀了上去,硬生生从包围圈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即便明知如此情形,这般也无济于事。
  能多拖一刻总归是一刻,雁归迅速护着谢杳从撕开的口子杀出去,又抢出了一刻喘息的机会。
  谢杳意识开始不太清楚,依稀记得这一路上她确是提拔上来过一人,原因无他,那人看着是个可堪大用的,在原先的位子上委屈了。她只是因着惜才随口将人提拔了上来,没打算收为己用,自然也就并未上心,是以连那人的名字她都记不得了。
  那人为了护她惨死刀下,尸首分离,她却连那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雁归紧贴着谢杳,察觉到她有些发抖,也只当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毕竟这时候她无暇分心,四下里皆有可能飞来冷箭,防不胜防。
  正是这时,外头忽的响起冲天的喊声,兵戈相接的声音骤然激烈起来。
  雁归又杀了两个试探着近她们身的人,闻声眼神倏地一亮,知是终于等到了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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