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小姐心下可明白这事儿是谁做下的?”
  谢杳微微颔首,“宁王。”肯煞费这番苦心来针对她的,放眼整个朝堂,也只有宁王了。
  谢杳愈想心下愈是不安,去岁里宁王设宴那回估摸着已察觉出她和沈辞间有些不一般,这回沈辞出京剿匪亦是宁王奏请的,怕是有意将沈辞调了出去,好对她下手。
  他这般布置,决计不是只想给她安个妖女的名头,该是还有后手备着。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原是想着先去趟东宫,不成想太子脚步比她快一些,已然进到了尚书府中。
  听了下人通传,谢杳去到书房里,太子已然候在里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见她进来,才停下步子,一抬手免了她的礼,开门见山道:“情形不太好,你这几日先消停些,不要有什么动作,孤替你想法子。”
  谢杳心里咯噔一下,能轮到太子说情形不太好,那何止是不太好?
  “皇上已然信了?”
  “巧合得太多,”太子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前一样样是分开的,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如今被这么句传言骤然合作了一处,委实令人存疑。”
  天灾人害,战乱不休。自打她以清潭居士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始,先是旱灾蝗灾,紧接着又遇上滇南造反,如今和谈一事迟迟定不下来,也是她的手笔。是以单单看这两句,倒是没什么错处。
  谢杳皱了皱眉,颇觉得有几分好笑,“难不成殿下也信了?”
  “孤不信,可这不代表孤心里就没有半分疑虑。”从最初谢杳在揽月阁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开始,他便觉着这小姑娘不简单。初时对她是存了几分一探究竟的心思,后来……太子在心里头轻叹了一声,后来他便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孤本想等你一个解释,可孤怕是穷极一生,也等不到了。”
  谢杳抬眼看他,“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给殿下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不是现在。”
  “罢了,你想给的解释,必然不是孤想听的那一种。”太子摆摆手,“言归正传。你且先安生两日,若是必要,孤会差人给你递消息,你先去京外避开风头。”
  “都到了要出京暂避的境地?”
  “父皇这两年着实有些阴晴不定,无论先前对你多么高看一眼,若是一时心念一转,你便得成了路边一具枯骨。与其如此,不如避开锋芒,孤在京中周旋些时日,时机成熟再将你接回来。”
  谢杳略一迟疑,“我走是容易,可我父亲母亲……”
  太子打断道:“本就是坐不实的事儿,牵连不到他们身上。更何况今时今日谢尚书在和谈一事上举足轻重,父皇还拎得清。”
  谢杳刚放下半颗心去,便又听得太子道:“净虚真人今日回了松山观。”
  他这回走得倒快,按往常的惯例来说,皇上都是要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的。谢杳猜到怕是与她这事儿断不开联系,问道:“我师父可是为我求过情?”
  “为你求情?净虚真人做得可不止。”太子似笑非笑,“再说你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儿,他也不能全身而退。反之亦然,师徒一体本就是一损俱损。”
  他这话意有所指,谢杳想起在松山观时撞见沈辞那事儿来,心里也明白几分。
  “总而言之,听宫人说,净虚真人走时,父皇的面色并不算好看。”
  谢杳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殿下能否帮我一个忙?”
  太子挑眉看她,“准。”
  “盯着宁王那边儿,切莫叫他将京城里的消息抖落到沈辞面前。他那边儿这时候容不得有差错。”
  太子懒散瞥她一眼,“下不为例。孤早先便说过,与他相干的孤不会伸手。”
  谢杳行过礼颇为真心实意地道了谢,时辰也不早,太子回了东宫,她便又吩咐了雁归,叫她将沈辞京中留的耳目皆好生安排一番。
  历来只要是她出事,沈辞便乱得不成章法,往日还好说,可这时候正是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的时候,实在冒不得这个风险。
  雁归也明白此事轻重,没再多说什么,领命退下了。
  宁王这一招着实有些防不胜防,谢杳叹了口气,命人取了纸笔来,一口气写出五封信,按时间一一叠好,收到匣子里。
  雁归将谢杳交代的事儿都布置妥当回到尚书府时,天已然黑沉沉的。这几日天气便闷得慌,今日入了夜反而刮起风来,初夏的热气被一扫而空,穿着太单薄甚至还有些冷。
  谢杳坐在案边,看着下人将门窗皆掩好,庭院中的东西也一样一样收回去,早先压下去的那股慌乱劲儿翻了倍地反压回来。
  有仔细的婢女取了件轻薄的披风来搭在她身上,月白色的织锦,上头绣得是风荷,虽是素淡了一些,却也有些韵味。
  谢杳一手握着披风领口,一手推开了一扇窗子。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案上没收拾起来的宣纸被吹起一角来,幸得有方镇纸压着,才没吹落满屋。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夜得有场大雨。”谢杳的披肩被风鼓起,更衬得整个人细瘦如笔锋里藏着的墨钩,伸出一只手去关那窗户,袖口顺着小臂落下去一些,露出一截皓腕。
  风太大,谢杳一只手未能关上,索性松开握着未系的披风襟子的手,窗户合上那一瞬扬起的风吹落了她身上那件披风,她也恰在这时候半转过身来。
  本上前抢着要合上窗子的丫鬟看得怔了一怔,不禁觉着坊间传的那句话不实得很。她家小姐这哪是什么妖女,分明是神女再世。
  雁归甫一推门进来,谢杳先是给她倒了一盏热茶叫她先暖暖身子,而后便将那只放了信的匣子递到她手上,淡道:“这里头有五封信,若是我不得已只能出京暂避,亦或是干脆进了大理寺大牢,你便每隔两日给沈辞送一封。我同他书信通得太勤,乍然没了音信,他必然要生疑的。”
  雁归抿了抿嘴,倒是一听便听出了重点,“小姐的意思,是不叫雁归跟着了?”
  谢杳含笑看她一眼,“你跟着我本就是屈才了,我若是按太子所说出京,他必然安排好了人接应,我若是入狱你便更不必跟着了。我如何都好说,可沈辞那边儿,倘若连你都不在,如何瞒得住他?况且他留在京城的这些,我身边儿可不就你是熟得了,留旁人我如何放得下心?”
  两害相较取其轻,雁归不得已只能应下来。
  谢杳本以为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料到宁王这回沉寂这么久再度出手,分毫喘息的机会都未给她留。
  同日夜里,皇宫,太清殿。
  皇上近些年来,一有了烦心事儿,首先想到的去处不是各宫娘娘那儿,反而是太清殿。
  皇上身边儿的大公公也是跟了皇上一辈子的老人了,平日里皇上动一根手指头,他都猜得准皇上下一步的举动,如今见着皇上面色不虞,如何还想不到缘由。
  太清殿中的道士皆被清退了下去,偌大一个殿里,除却远远站着那些留着伺候的,只有皇上和大公公两人。
  皇上坐在丹炉边儿的玉阶上闭目养神,身边儿恭谨立着的大公公正在出言宽慰,话虽委婉,可一句句皆说进了皇上心里,听得皇上眉头都舒展开不少。
  “奴才天资愚钝,饶是跟在皇上身边儿受了这么些年教诲,这些事儿也都瞧不太明白。不过依着奴才看,说句不敬的,什么道啊佛啊,那也得是皇上信才有不是?若是皇上不信,那不就净是些虚谈?”
  他这话明贬暗褒,不过是早先承了太子的恩情,这时候替谢杳说两句话——都不过是些传言罢了,只要皇上不信,便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话说在皇上心坎上,皇上龙颜大悦,面上的阴霾散开了不少,站起身来。不过是今日同净虚真人说的那几句话不欢而散,仍多多少少有些迁怒。
  这一起身间,正巧瞧见了旁边架子上搁着的丹药——正是净虚真人这一回送进宫来的,他还未来得及用,登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便赏给了大公公。
  夜色浓重时,一场大雨才姗姗来迟。瓢泼般的雨幕下,宫城里的灯渐次点起来。
  大公公死了,死状之凄厉吓得他那两个跟着的小太监都快掉了魂——面色发紫,七窍流血,连指甲盖下皆是乌青一片,看着像是误食了什么毒死的。
  巧也便巧在,他死前除了皇上刚刚赏赐的那盒丹药外,并未用什么旁的吃食。
  作者有话要说:  沈辞:又是只存在于作话的一天。
  谢杳:你竟然还没习惯?
 
 
第56章 杀机
  太子早早得了消息, 冒雨入宫, 又遣人去给谢杳递了消息,叫她立刻出京。
  太子进到殿中时,御医已查验过那盒丹药,里头用的东西单独看是没什么不妥, 可比之以往多加了一味引子,使得其中几样相抵相克, 原本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便成了催命符。
  皇上轻按着心口, 挥手叫御医退下去。御医刚行了一揖, 却被太子叫住,“且慢。”
  太子抬头对皇上道:“父皇还是叫御医切脉看看得好, 再不济开个安神的方子, 儿臣也好心安。”言辞中尽是关切之意。
  皇上没接他这一茬, 只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犀利, 问道:“朝儿, 此事你如何看?”
  御医没得皇上的令, 自然便退了下去,殿中宫人亦跟着回避。
  皇上站起身, 太子上前去扶了一把,低声回道:“依儿臣所见,此事必有蹊跷。那净虚真人素来为父皇炼制丹药,何故这时候突然起了这等不忠不义的心思?诸事巧合得过了, 难免叫人心生疑虑。许是被人陷害也未可知。”
  皇上顿住步子,太子便恭谨放下扶着他的手,退了两步站在一旁。
  “陷害?那引子加在丹药的原料中,丹炉又是他一直守着的,旁人想陷害,又该从何做起?即便是,你倒是说说,是谁这般煞费苦心,想要朕这条命?”
  太子跪下行了一礼,“父皇千秋永存。”
  皇上叫了他起,深深看他一眼,负手行至窗前。窗外雨声正急,敲打在琉璃瓦上,又飞崩开,汇聚在一处的雨水顺着屋檐线般倾注下来。
  “朝儿,朕记得你小的时候,同寻常孩子一般,贪嘴得很。你母后不许你吃,你还委屈,后来闹到了朕这儿,你可还记得,当年朕同你说了些什么?”
  “儿臣记得。父皇告诫儿臣,既为一国储君,便须得断了私欲。”
  “不错。为帝君者,所作所为皆是天下表率,若是偏好点什么,稍有不慎,便要动摇根基。”
  太子眉头紧锁,想起前几日在宫中的线报来报,说是净虚真人近些日子插手了朝政,且正是皇上一向心心念念的和谈一事,被皇上察觉。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怕是他父皇本也怀了对净虚真人动手的心思,又碰上下毒一事,如此一来即便是知道里头有玄机,也要装作不知的了。更何况这事儿做得无甚破绽,在他父皇眼中,里头究竟有没有玄机,亦或是说这玄机究竟指向谁,皆非定数。
  思及此,太子当即便又跪下,他父皇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自是再熟悉不过,既是心意已决,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下谢杳来。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净虚真人牵涉下毒一案,父皇要出手整治,儿臣不敢有异议。可父皇向来仁爱宽厚,总不至要因着一句莫须有的谣言,再将此事牵涉到忠臣身上,岂不是寒了天下忠良的心,也坐实了那些乡野村夫的信口胡沁?”
  皇上转过身来,“朕初时未将这些个道士同朝政分开,容得他们在前朝搅弄风云,已是大错。幸得如今还未出什么大乱子,杀一儆百,往后也便根绝了这些人的心思。至于谢杳,此间诸事皆是自她而始,遑论坊间的传言甚嚣尘上,朕留她不得。”
  太子还欲再辩,刚刚开口,便听得皇上打断道:“朕只当你前头的话未曾说过,若你执意要替谢杳求情,朕便不得不考量一番,太子的心思了。”
  话音刚落,便有公公通传道是宁王请见。
  皇上拂袖去到殿中龙椅之上坐下,“来得正好。”
  太子默不作声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雨仍没有要停的迹象,天边却略微有些亮光——不知这个时辰,谢杳是否出了城门。
  净虚真人并谢杳这桩案子,便交到了宁王手上。太子同他退出殿中时,宁王用圣旨敲了敲掌心,笑着同太子一拱手,“皇弟,得罪了。”
  太子将他的挑衅无视过去,走入雨幕中,身后的宫人忙不迭撑着伞跟上。
  “去尚书府。”宁王一面往宫外走,一面差人将谢杳的画像送至各处城门,吩咐若遇到画像上的女子出城必截下,生死不论。
  而此时的谢杳,正独身举着火把沿着密道往京郊走。密道闲置了许久,虽仍是通途,可却并不好走,光线又昏沉,一个不慎便要踉跄一下。
  得了太子消息时她便预感到此事轻易不能了结,当机立断要去松山观一趟,旁的不说,最起码得叫观中诸人出山避上一避。
  太子能替她安排的接应都在京郊外,若是再送她出城门,便太过惹眼了,是以如何出得去城,还是端看她自个儿。
  雁归执意要送谢杳一程再回来,好在谢杳先前备下了留给父亲母亲的信,压在书案上,未耽搁什么时间,两人便从府上翻了出去。
  雨急急落在长街上,方才翻墙时雁归被她拖累,顾不上撑伞,两人皆被淋了个透湿。
  谢杳却在雨中顿住了步子,“此时从城门出京怕是不妥。若皇上当真动了杀心,旨意一下,必然先封各处城门,若是不凑巧赶上了,我便是自投罗网。”
  雁归闻言琢磨了片刻,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迎云阁中倒是有一处密道,直通京郊。可只有世子殿下才知晓密道所在……”
  谢杳眼神倏而一亮,“我也知道。”
  那密道设在迎云阁的远山房中,还是早先谢杳一路追着迟舟追进迎云阁却又碰上沈辞时,沈辞打开给她瞧过的。没成想还真有用上的这一天。
  雁归亲送着谢杳进了密道,才转身回到尚书府。
  已至辰时,雨势渐小。
  谢杳费了些力气才将上头压着的石板掀开,自密道里爬出来时,整个人身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衣裳又湿着,鬓边碎发也一缕缕贴在脸颊上,显得分外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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