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脸颊和小巧的耳朵，此刻正看着前方，时不时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也很投入，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扰她。
跟她射击时很像，只是少了些胸有成竹，多了些谨慎。
飞机已经上升到平稳飞行的高度。
卫珈松开手，微微往后靠了靠，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
她手心微微发潮。
等神经微微放松下来，她才察觉到身侧那束视线，自始至终一直牢牢落在她身上。卫珈转头，正好跟他四目相对。
赫沉勾了勾唇角：“很不错。”
卫珈抿唇：“谢谢。”
说完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前面，只是心里的轻松和细微的成就感推着她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害怕被赫沉发现，卫珈又赶紧收敛了笑意。
殊不知细微的弧度像一把小勾子，轻轻在身边的人的心口上挠了一下。
痒且泛着酸麻。
赫沉垂眸，没能察觉自己现在眼底有着隐隐的笑意。
飞行完既定航线后，卫珈操纵飞机返程准备降落。她注意着光屏上显示的飞行高度，然后在合适的高度不断降落，最后预备打开起落架。
然而光屏上却突然亮起某个红色图标。
卫珈脸色一变。
“怎么了？”赫沉皱眉。
“起落架失灵了。”
他脸色一冷，任何一架飞机起飞之前都会有人检查维护过，这种事的概率应该少之又少才对。
卫珈咬紧牙，双手发冷：“怎么办？”
没有起落架，飞机降落时只能机腹或者机头直接着地，后果可轻可重，无法设想。
“转移操作权限。”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选择了将飞行驾驶权限转移，刹那间赫沉面前浮现出几个光屏，权限图标变成绿色。
这是战机考虑到各种情况而设置的“双重保险”，以避免驾驶位飞行员突遇事故导致无人继续驾驶。
“现在应该怎么做？”她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重力抛甩试试。”
卫珈一怔。
她对这个词有印象，面临起落架故障时这是一个解决办法，可以迫使起落架下落。但是这个飞行动作实在太危险，需要飞行员有极高的驾驶技术和胆识。
她很清楚，凭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只会在飞机失速并失去足够升力的情况下导致坠毁。
“坐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沉着嗓音叮嘱，最后握住推杆时低声说，“别怕，很快就好。”
卫珈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失重感。
战机猛地向下俯冲，她忍着恐惧攥紧手闭上眼睛。
赫沉盯着悬浮屏，在俯冲到一定程度后毫不犹豫地回拉推杆，战机在俯冲的势头中戛然而止，速度剧烈下降。
卫珈紧紧闭着眼，那一瞬间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骤然间，机头抬起升高。
几个动作利落且连贯，带着一股狠厉。
他目光冷冷掠过屏幕。图标仍然是红色，起落架没能如愿以偿地被放下来，显然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了故障。
赫沉面色紧绷，眼底怒意与冰冷交织，一片暗流汹涌。
然而开口时声音却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难受？”
卫珈深呼吸，缓解着头部的晕眩和身体的不适：“没有，我很好。”
她睁开眼，看见了那个红色的图标，心里一沉。
“不用怕。”他抬手连接地面通讯，语速比平时快一些，好像在压抑着什么，让卫珈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不会让你出事。”
一瞬间，有什么情绪将她紧紧包裹住。
“指挥官？”
“起落架失灵，准备紧急迫降。”赫沉一边查看油箱剩余情况一边下着命令，“打开缓冲板。”
那人大惊失色，赶紧答是。
“把安全带解开。”赫沉转过头，“然后到后面去。”
卫珈看向身边的人，对上他幽深冷硬的目光。
现在除了相信他并没有别的办法，而且赫沉有什么动机想在这个时候让她送命？卫珈没再犹豫，低头解开安全带，然后走到机舱后部。
她心跳得飞快。
窗外的景象和间断的失重感都告诉她，他们正在准备降落。
赫沉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停机坪，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波澜。最后在某个高度时，动手去推推杆。
机头向下，高度降低。
战机已经快到放下起落架的高度。
他毫不迟疑地松开安全带起身，然后大步朝卫珈走去，步子很稳，仿佛飞机此刻的状况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卫珈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猛地迈了一大步把自己抱在怀里。
被他抱住的一瞬间，耳边响起一声巨响。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撞击感和身体的失控。她被赫沉牢牢护着，紧靠在他胸膛上，一齐向前倒的势头很快便戛然而止，两人猛然挺住。
巨响与强震之中，她隐约听见赫沉俯首埋在她耳边说：“别抬头。”
紧接着，一阵热浪袭来。
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翻身把她护在身下，卫珈心里牢记着、像他说的那样没有抬起头，因此也没有看见那双在背后火光映衬下，幽蓝得如同暗潮一样的双眼。
……
“……赫沉？”
卫珈干涩的嗓音隐隐颤抖。
热浪好像已经消退了，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迅速控制了火势，防止飞机进一步燃烧甚至爆炸。
降落时油箱里的油应该也不多了，不然刚才的火势足以将两人吞没。
赫沉听见自己怀中传来隐隐担忧、害怕与试探的喊声时，一只手撑着地面支起身，然后侧身往后靠在舱壁上。
“嗯？”他抬眸，淡淡看向她。
卫珈看清面前的情形后震惊地愣在原地。
他身上有好几处非常严重的伤口，已经露出了皮肤下的人造肌肉组织和金属骨架。
一头金发也凌乱地垂了下来。
狼狈到了极点。
“指挥官？”外面已经传来了喊声。
卫珈强自镇定：“你再等等，他们马上就能进来把你弄出去。”
赫沉垂眸看着她颤抖的眼睫，苍白的脸色还有握得泛白的指节，没有将皮肤与肌肉被损毁的疼痛放在眼里，只是问她：“有没有受伤？”
卫珈赶紧摇头：“我没事。”
一些擦伤，最多就是淤青，跟他的伤势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你……会不会有事？”她根本没心思回答，不敢多看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可是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时又下意识退缩。
“一点小伤而已。”
只要不是伤到大脑核心，仿生人就不会真正“死亡”。
卫珈心乱如麻的同时又手足无措，目光一动才注意到他的右肩，右边肩膀处裸/露出的金属骨架已经严重受损。
然而吸引她的，是金属骨架上的一个特殊的标记。
那一块骨头上，多了一块走向奇异的凸起，乍一看什么形状也不是，但是卫珈却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她思绪迟滞片刻，然后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J，这是我最喜欢的贴纸，送给你。】
【谢谢珈珈，我很喜欢。】
【珈珈，我很抱歉，贴纸被我弄丢了，它的粘性不足以一直牢固贴在我的肩膀上。】
【那我让爸爸给我一瓶强力胶水！】
【这样吧，珈珈直接在我肩膀上刻你想要的图案好不好？】
最后她没有刻，因为J全身的骨架都由最为特殊且坚硬的金属制造，凭她的力气，凭一般的利器根本没办法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但是父亲想了一个办法成全她和J的这个游戏。
他握着幼时她小小的手，用特殊金属在J的肩膀上多添了一道痕迹。
那个痕迹是一个形状独特、带着浓浓稚气、甚至很难辨认出的一个字母。
存在于她名字中的、也包括着他的名字的——
字母J。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与掉马同时完成，你的沉总就是这么猛！
我都没想到这章竟然写了六千哈哈哈哈哈哈，毕竟答应你们要掉马，不写到这里怕你们打我！！
第48章 为什么救我
一瞬间，关于J的无数回忆如同失去控制的汹涌浪潮猛地向她扑来, 淹没了她所有的反应与应变能力。
快乐的、生气的、委屈的、愤怒的、悲伤的。
那些他陪自己走过的每一个日夜, 每一寸漫长又短暂的时光里的成长，最后, 那双蓝色的眼睛跟面前这一双重合在一起。
温和又充满善意的J，再怎么联想，卫珈也没把他和淡漠冰冷的赫沉联系在一起。
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
卫珈失了神似的看着面前的人。
是J……
竟然是J……
“指挥官！”
乔易第一个踏进一片狼藉的机舱，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医疗组的士兵。
赫沉没抬头, 皱眉看着面前呆呆蹲在原地的人：“你怎么了？”
卫珈如梦初醒, 慌忙低下头掩饰神色, 强忍着不再去看他肩膀上的标记：“没, 没什么。”
她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脱离出来, 整个人被这个发现震得满脑子嗡嗡作响，手脚都一阵阵地发软。
“指挥官。”乔易看着几步外形容狼狈的男人, 忍不住再次提醒，“您的伤势需要立刻处理。”
赫沉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暗含的警告和深意让乔易愣了愣：“先给她检查, 看看有没有受伤。”
“好的。”乔易回身命令后面跟着的士兵，“去给卫小姐检查一下, 带回医疗所。”
卫珈克制着站起身：“我没事，一点擦伤而已，随便涂点消毒/药水就好。”
然而对方的架势显然不容反抗。她没办法，只好抬脚往变形后被拆除的舱门走去, 这样一动才发现身上大概是有些淤青，走动起来才感受到了疼。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赫沉正一手撑着地要站起来，忽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
他轻轻一挑眉。
“你……”卫珈觉得自己有点迈不动步子，脑子里乱糟糟的，“你真的没事？”
赫沉不以为意，语气淡淡道：“没事。”
她在担心自己？
有一瞬间，卫珈几乎按捺不住地想立刻问他，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合适的时间与地点，而且这里面也有太多说不清的问题与疑点。
为什么赫沉会是J？
为什么J没有死？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现在只能拼命压抑着心里的不敢置信与满腹疑惑。
冷静一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转身之前，她目光再一次落在赫沉的右肩上，那里的金属凸起的的确确是她熟悉的那个字母，她没有看错。
就在刚才，他为了救她而不惜让自己受伤，也同时是在刚才，她发现他是J……
卫珈心乱如麻。
“谢谢你救了我。”说话时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了她的心思。说完，卫珈别开眼转身，假装平静地踏出机舱。
等那抹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后，赫沉才手一撑机舱壁站了起来，看上去好像没受伤口的影响，但是乔易看得出来，他直起身时动作有点慢。
“指挥官，您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乔易知道他身体的强悍程度，现在能看见的伤口不足以影响他行动。
赫沉漫不经心回道：“一点烧伤。”
乔易一怔，绕到他身后。
——这是一点烧伤？！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指挥官刚才一直背靠舱壁坐着，也不肯在卫珈没离开的时候站起身任医务人员检查。很显然，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背上的伤口。
宽阔的后背上大块皮肤与肌肉组织已经被灼烧到惨不忍睹，里面的银色金属骨架露了出来，随着男人抬手摘下领带的动作，后背肌肉再次受到牵扯，从而进一步恶化。
然而赫沉却像感觉不到疼。
他咬牙取下领带，再有些粗暴急躁地扯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好像这样才勉强能舒适一些。
一想到刚才在半空，卫珈对自己说起落架故障时有些慌乱的神色，还有最后紧急迫降时机头机腹直接着地带来的冲击——
如果没有他，她会伤到什么地步？
脆弱得仿佛抵御不了任何伤害，把她护在怀里的那一刻，赫沉心底充斥着摧毁的欲望与深埋着的挫败。
飞机故障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是谁要害她？
他竟然没保护好她……
领带被随意掷在地上，他冷冷侧过身，看向身后的乔易：“故障的事，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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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珈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捏着音乐盒。
半个小时前，她在医疗所全面检查了身体，确认全身只有一些擦伤和淤青，医生给她简单做了处理，然后就让人将她送了回来。
勉强应付了Ash的关心后，她上了楼把自己关进卧室。
音乐盒的曲子已经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耳边响起的好像不是发条带动出的简单质朴的节奏，而是幼时J唱这首歌哄她睡觉时的低低嗓音。
【珈珈，我会永远陪着你。】
J曾经这样向她承诺，然而最后一发子弹粉碎了这个承诺。
她亲眼看见J的额头上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然后他倒地，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