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来在书房看邮件,声音钻出来:“夏天,明天早点八点的飞机,妈妈没空,让助理送你好吗?”
梦夏正愁怎么和妈妈说,穿上拖鞋走进书房,试探着说:“不然我自己回去,可以不用送。”
“你对北京不熟,堵车又厉害,” 李月理所当然地说完,身旁半晌没动静,她嗅出点不同寻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梦夏的手在睡衣口袋里绞着,声音没底气:“是爸爸,他想送我…”
闻言,李月来的手指和眼睛都被定住了一般,半天没动一下。
梦夏安静地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熬。
“让他送吧,”李月来轻声,沉沉压着疲惫,“你以后想见他不用问妈妈。”
梦夏从旁边伸手搂住李月来的肩膀:“妈妈,我想你和爸爸都好好的。”
李月来终于笑了一下:“傻孩子。”
第二天,母女俩一大早起来,打算先在小区外吃个早饭。
太阳还没出来,东边的天泛着白,空气冻住似的。
小区大门外的路边停着一辆乌黑程亮的汽车,梦文昌站在车边,穿了件笔挺的呢大衣,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区,站成了望夫石。
李月来比梦夏先看到他,脚步一顿,不走了。
梦夏循着妈妈的目光看去,瞬间扬起笑,不停地冲梦文昌挥手。
梦文昌拢了下大衣,长腿阔步走过来,目光轻轻地从母女脸上抚过,扯起一点笑,礼貌又不失风度:“还没吃早饭吧,先去吃点?”
“你们吃,我去公司。”李月来言简意赅,不留情面,转身时瞪了眼梦夏,背脊笔直地往车库走。
梦夏吐了下舌头,蹦到梦文昌面前:“爸爸。”
直到那道人影看不见了,梦文昌才缓缓抽回目光,看着女儿,笑容有些吃力。
“爸爸。”梦夏小声唤他。
“爸爸紧张坏了。” 梦文昌重重卸了口气,数九寒冬的,衬衣里硬是激出一层汗。
梦夏抿抿唇:“妈妈一定是觉得太突然了。”
曾经山盟海誓的人,一别十一年,再次见到岂止是隔山隔水,隔着的还有心里那道假装看不见却从未愈合的伤。
梦文昌叹口气,弯下点腰看着她,眼角细细的纹路柔和而温柔,说:“爸爸要重新开始追妈妈了,你要帮忙哦。”
“嗯嗯,”梦夏点头点头,可想到妈妈一如既往的冷漠,又说,“爸爸,就算妈妈不理你,我希望你也要多坚持一下。”
“妈妈是女孩子,爸爸当然要让她,”梦文昌轻轻一笑,问,“你姓什么?”
“梦。”
“这就对了,”梦文昌摸摸她的头,“妈妈嘴硬心软。”
梦夏这才意识到,虽然他在外公家长大,爸爸再不受待见,可从未有人要她改过姓。
回到潭城,梦文昌送她到家属院外就回北京了,梦夏这才给沈琰发信息,说自己回来了,太早说怕他旷课来接自己。
一进家门,陈怡正提着饭盒往外走,脚步匆匆,险些和梦夏撞上,她微微一愣后笑了:“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好,”梦夏问,“送饭给谁?”
“你把行李先放下,跟我去个地方。”
车上,陈怡娓娓对她说:“前几天外公心梗,你别担心,送医院及时,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他怕影响你考试,不让说。”
像一块大石头哐当一下砸在心口上,梦夏惊痛交加,足足窒了好几秒才问:“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陈怡微微叹息:“时不时会犯糊涂。”
到了医院,外公靠在病床上,素来硬朗的身子骨躺在那儿,瘦得剩一把骨头,目光像是搅浑了的水,混沌得看不清人。
盯着梦夏看了许久,脸色忽而一变,骂道:“你又不好好上课,就知道贪玩,快给我去学校。”说着,哆嗦着手要找棍子揍人。
梦夏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外公…”
“外公把你认成你妈了,”陈怡拉开她,走到床边,“爸,月来还没上课,你先吃点东西。”
外公鼻子里出气:“我知道你,老大说你是他媳妇儿,不好好读书给我谈恋爱,一个两个都要造反了。”
梦夏站在旁边脑子懵懵的,几天没见,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公突然变成了老小孩。
她的心揪得难受,之前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惦念着那点分数,总觉得时间还长,先将其他事抛在脑后,对外公更是敬而远之。
可成长这么慢,哪儿赶得上老人老去的速度。
现在想起来,在外公头脑清晰的时候,她竟从没有,哪怕一次,好好陪他说说话。
没多久外公又赶她去学校,陈怡说:“你下午上课的话就去学校,在家休息也行,这边别操心。”
梦夏“嗯”了声先走了,她在这儿外公更生气。
刚走出医院,电话就进来,沈琰的声音轻快地冲到耳膜上:“我们正往状元楼走,你什么时候过来?”
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被蒙上一层水雾,梦夏低头眨掉眼泪,说:“现在就过去。”
到了状元楼,还是他们常去的那间包厢,梦夏推开门。
“surprise!”伴着砰砰两声响,五颜六色的彩带、亮片喷出来,飞飞扬扬落了她满身。
梦夏下意识抬手挡,耳朵嗡嗡作响,有欢呼声、笑声,光线折射的人影晃来晃去。
“吓傻了?”沈琰扯下她的胳膊,周舟也过来帮忙撇她身上的彩带和亮片。
梦夏看着沈琰近在咫尺的脸,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几人见她这样,以为她没考好,收敛了热闹,打着哈哈说吃饭吃饭饿死了。
梦夏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抓抓头发,扯起笑说:“我飞机上睡迷糊了,那个…谢谢你们。”
“我就说梦夏绝逼是凯旋而归,”肖锋笑出小白牙,“我从小到大认识的都是他俩一类的货色,就这么一个学霸,可长脸。”
沈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饭。”
不知是奔波累了,还是情绪堵着,梦夏没什么胃口,落在熟悉她的人眼里,一餐饭吃得强颜欢笑。
饭后往学校走,沈琰和梦夏走在最后,他问:“不是说考试发挥的挺好?”
梦夏勾着头,一步一步看着自己往前迈的脚尖,说:“外公在我考试前住院了,我刚知道,感觉自己好没用,什么帮都不上忙,大家还要顾及我。”
沈琰问:“外公病得严重吗?”
“人没事,就是糊涂了。”
沈琰拿她没辙,将她的肩膀拨过来,抱住,搓面团似的乱揉一通,“多愁善感的小朋友,来,琰哥哄哄。”
梦夏被他弄得都快摩擦生热了,哪有这样哄得,声音也被他揉碎了:“沈琰,你..放手..哇。”
毕竟在路上,沈琰很快松开她,揽着她的肩膀,姿势不拘,倒像是和兄弟勾肩搭背,说:“人吧,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你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多陪陪外公,或者帮他做点什么。”
这一套说辞委实官方,梦夏品味了一番,问:“你也会熬心灵鸡汤?”
“哎,”沈琰叹息,带着笑说,“谁让我的女朋友老是要哄,不断点亮新技能。”
梦夏一笑:“你啊。”
第50章
梦夏回到学校, 坐在教室里, 身边是埋头学习的同学,讲台上是唾沫横飞的老师, 去北京一趟回来,恍如隔世, 她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原来有明确的目标, 学习有劲儿,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一时劲儿不知放哪儿好。
过了两天,梦夏被叫到部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班主任、年纪副主任、主任并排坐着,三人脸上如出一致地挂着含蓄而婉约的笑, 搞得气氛十分微妙而神秘。
梦夏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在冒尖,轻轻地一戳一戳,看着他们, 紧张地等待破土而出。
部长一笑,眼纹一路扯到鬓角:“恭喜你, 被北大录取了。”
梦夏脑子嗡地一下,表情全是空白, 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连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扬起笑:“笑一笑啊,不高兴吗?”
“笑不出来,”梦夏轻轻抿着嘴角, 声音莫名泛着委屈, “有点想哭...”
几个老师一下喷笑出来, 笑得见牙不见眼,十足奔放。
梦夏看着他们笑,先是弯起一点嘴角,慢慢地笑出来,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湿润,结束了?怎么和做梦一样。
梦夏保送上北大的消息第一时间在年级老师里传遍,余自立有一种迷之骄傲,物理课预备铃才敲,他已经走进了十三班,往讲台上一站,清清嗓子说:“大家安静一下,全都注意过来,通知个好消息。”
这一套说辞是梦夏还在十三班时通知名次专用,大家许久没听到了,底下睡觉的、聊天的、学习的,总之没人理他。
余自立拍拍手,拔高音量:“大家都注意过来!”
朱兑友拖着尾音说:“小鱼哥,什么事儿啊?”
余自立嘴角一动,声音还没出来,学校广播滋滋打开的声音冒出,话筒轻碰着被拿起,接着,一道声音响彻学校——
“恭喜高三(二)班的梦夏同学,在北大外语类专业保送生选拔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取得北大英语专业的保送资格。”
轰的一下,教室炸开,大家鼓掌欢笑,隔空为梦夏庆祝,还有不少人回头冲着沈琰鼓掌。
朱兑友远远喊:“琰哥,自豪不?”
秦帅侧头看他:“你媳妇儿已经稳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肖锋探头过来:“哟哟哟,看你乐的。”
沈琰顶顶牙齿,露出一丝笑,真他妈高兴。
距离高考还要近五个月,老师和家长都建议她继续来学校上课,有个完整的高中,也能名正言顺地拿高中毕业证。
不需要参加高考,梦夏成了高三的大闲人,她的座位被班主任挪到教室最后,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随她干什么。
梦夏每天看课外书、英文杂志、英文原声电影、画画、有时也听听课,帮老师批改作业,辅导程度略差的同学。
刚开始并不习惯,所有人水深火热地学习,她却舒心自在,但没几天也就超脱自我了。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期末考一天天逼近,晚自习时,沈琰大爷经常没头没尾地发来信息:
[数学一题不会]
[困,咖啡]
[有点饿了]
有时候理由都懒得找:
[过来]
这时,梦夏就会从教室后悄无身息地溜出去,再静悄悄走进十三班,坐在沈琰身边。
晚自习第二节 的铃声刚响,沈琰的信息就来了:[饿了,想吃点热的]
梦夏傍晚去了医院,沈大爷估计自己一个人没去吃饭,她想了想,去了学校小卖部。
本想买关东煮,怕沈琰不够吃,又买了碗桶面,在店里泡了几分钟后,加了些关东煮进去,汤汤水水晃荡得快满出来,她一步一小心地往教学楼走,突然想到味道太大在班里吃不好,脚步一转,到她常背书的操场边,给他发信息。
沈琰很快过来,一看,眉头皱出三条褶:“就吃这个?”
“学校没有其他卖的,”梦夏手贴在泡面桶取暖,“你就当偶尔换个口味。”
沈琰慢慢揭开盖子,看到里面丰富多彩的内容,忍不住叹为观止,顺便连骨头带刺地挑剔了一番,最后总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喂猪。”
梦夏笑骂:“少爷病。”
“我只是嫌弃一下。”
沈琰嘴上嫌弃,吃得倒是很快,估计是真的饿了,连带泡面汤都喝得差不多。
吃完嘴一抹,吹着冷风,身上暖烘烘地热起来。
沈琰走到几米外的垃圾桶丢了垃圾,回来手一伸,臂弯勾住她的脖子准备走。
“等等,”梦夏不动,“你等会儿...”
“怎么了?”沈琰问。
然后,奇迹一般,沈琰眼睁睁看着梦夏从宽松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块小蛋糕,一根蜡烛,一个打火机。
“......你要干什么?”
“你生日的时候我准备考试忘了,听肖锋说你那天正好接了家网店的拍摄,过来也没过生日。”
梦夏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插上蜡烛,点火,一边碎碎念:“我给你补过,你过两个月就要艺考了也没时间,我们简单一点。”
蛋糕没有半个巴掌大,放在口袋久了还有点变形,她两手捧着,蜡烛的微光轻轻蹿动,小小一抹,刚好照亮他们的脸。
“沈琰,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是我过过的最寒酸的——”沈琰嘴角缓缓勾起笑,“还滞后了三个月的生日。”
他看着小蛋糕,烛光一跃一跃跳到眼里,看着她说:“但是我最满足的生日。”
梦夏笑吟吟弯着眼睛:“快许愿吧。”
“我希望…” 沈琰看着她,“ 我眼前这个女孩——”
梦夏没绷住笑出来:“你正经点。”
“一本正经的,你别打断我,”沈琰说,“我希望我面前的女孩永远快乐....嗯,还有平安。”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直捣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腹地,烛光在梦夏眼里荡着,明亮而灵动,宛如天上所有的星光全落入她眼里。
说完,沈琰吹灭蜡烛,在她嘴角亲了一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宝贝儿读书太累了,你怎么能坚持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