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鹿——锥花
时间:2020-06-26 09:20:05

  曲红倒是耳尖听出了那句‘你们’,她笑了笑,透过镜子看见身后那辆银色的跑车。
  当晚曲红去后座拿抱枕的时候,才发现,后座上静静留着三张人民币。
  她哭笑不得,晚一点还是没忍住,将这事儿告诉了林择深。
  ***
  林择深那一句类似诅咒预言的话,看起来像是拌嘴的惯用套路,但在时鹿心底激起了很大的波澜。
  她往后的一个多月里,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林择深的脸。
  他们之间经历的种种,她头一次对于自己的心意,产生了极大的不确定。
  越是这样暗示,她越觉得烦躁、憋屈。
  男人依旧时不时发来一些短消息,时鹿不敢存着,因为怕被间月柔发现。
  她也没有勇气去读去回复,全当垃圾消息处理了。
  这其实有些残忍,但是时鹿心里的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后来就算时鹿想不读,直接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信息从某天开始,突然就停了。
  但相反的,从某个放学的傍晚开始,时鹿开始发现,必经的小巷子长椅上,总会摆着一盒奶冻。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偶然,那么第三第四次呢?
  奶冻最多一次一连积了三盒,最后都去处成谜。
  她开始不得不在意身后出现的脚步声,频率,开始忽略身边的秦放。
  她发现总有一个人,迈着频率一致的步子,每天在她身后。
  永远隔着五米开外的距离,她停下,那个人也停下。
  但是她没有勇气回头。
  终于某一天忍不住回头,但那人的反应比她快出百倍,每次时鹿见了鬼似的折返,奔跑,要么只是一茬茬无关紧要的路人,要么就是空荡荡的巷口,青苔碧绿苔藓。
  他分明是故意的。
  秦放高三,每天的晚自习都选择不上,对时鹿解释说,比较喜欢回家独自复习。
  时鹿对于这个少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当他是因为转了学,而自己也恰好转学,只当他对自己是熟人间的礼貌问好、接近。
  面对他的关照,时鹿尽量避开,她不想重蹈覆辙了。
  ***
  盛桓小区附近,有了新的工地,间月柔说那里要建小学。
  又是一个周末,易虎和豁牙巴突然提议说要来北区看时鹿,小姑娘握着手机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听着许久未见的老友之间相互打趣,突然心里一动。
  “时鹿,我俩正好要去那边新开的主题密室逃脱放松一下,你...想来吗?”大概是因为之前被拒绝了太多次,易虎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破天荒的,时鹿居然同意了。
  秋冬之交,十月末。
  时鹿发现易虎跟豁牙巴两个人都长高了好多,高一还没她高的易虎,现在都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她默默跟在两个男孩子身后,就像之前的一整年,她背着厚厚的书包,低着头,安安静静走在两个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少年身后一样。
  午间的微风,半羞半涩的太阳,犹抱琵琶。
  少年人大笑着,高谈阔论。他们很久没见时鹿了,少年人谈论的东西,总是充满中二、热血还有无上的热忱。
  “时鹿,我们都第一志愿选了宣大,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希望我们三个能在宣大的门口,再度像这般的相聚。”易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游戏也戒啦,炸鸡奶茶也戒啦,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来放肆啦,一中抓的太严了诶,我们才高二,忙的跟什么似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边高冷的豁牙巴打断:“你怎么不把口嗨也戒了??”
  “呸呸呸!”俩人又吵了起来。
  时鹿吸了一口奶茶,神色浅淡,但是眼神里分明蓄着愉色,她也想徒手摘星,她也想追逐阳光。
  愉快的小短聚,时间过得飞快,准备走了,易虎非得要送时鹿回到家,然后他俩再回去,中途经过那个准备建小学的工地,易虎指着里面的施工大机器,感慨道:“老霍,你觉得土木工程咋样?”
  “不咋样,反正我以后也不会选这个专业。”
  “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宣大把你调剂到这个专业呢!”
  “你少乌鸦嘴了,虎子。”
  时鹿一边默默听着,并不加入他们的拌嘴,一边等红灯过去。
  等红灯的过程,碰巧工地上,一个寸头的年轻工人摘下工作帽,笑着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瓶水,旁若无人的开始喝,视线一个调转,刚巧跟路对面嫩黄色卫衣,黑色长裤的少女,面对面。
  那是,阳光吗?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农民工的制服跟那些行走的荷尔蒙也没有丝毫的分别,他喝水的动作一顿,应该是也注意到了路对面的人,他蓦然戴上了帽子,转身走进了工地里面。
  时鹿一瞬间血液有些凝固,有种冲到那个人面前质问的冲动。
  “时鹿??”耳边有人在唤她,时鹿回过神。
  易虎:“到绿灯啦,我们走。”
  等到时鹿再看向那个方向时,发现原本站在那儿的人已经不见了,她心跳有些加速,她觉得那可能不过她的幻觉。
  一个贵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工地吃苦,这绝对是她看错了。
  时鹿一遍遍强迫自己确认,那是错觉,低着头,快步从那里离开。
  而刚才走进工地里面的男人,再度露出半个身子,望着三人离去的位置,看了很久。
  ***
  时鹿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潘盼的梦了,小姑娘似乎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深夜,跟时鹿做了彻底的告别。
  整整过了三年,三年之后,时鹿才有勇气将那张压箱底的合照,再度摆上自己的书桌。
  小女孩儿圆圆的脸,搂着她的脖子,背景是国初的寝室,蓝色蚊帐,白色的柜子。
  其实,她没有怨恨林择深的丝毫理由。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些被渲染了过度的真相,那些她不愿意去触碰的残酷事实。
  她之所以矫情成这副模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卑。
  时鹿不愿意在夜里想这些令她觉得羞耻、难过的念头,但是又情不自禁将自己代入很久之前的那个深夜,尖细的猫吟,令她抓狂,晦涩的书本,上面文字描述着交缠的肉-体,心尖弥漫着异样。
  男人孤零零躺在长椅上,看着好不可怜。
  如果,他真是乞丐就好了。
  如果这样的话,时鹿就会心安理得,就不会觉得自己在窃取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是高攀,是要受到报应的不是吗?很久之前就知道,人和人之间其实一点都不平等,人与人之间隔着千差万别,三六九等。
  她最开始也是这样被对待的不是吗。
  这不是什么矫情,更不是什么无病□□,灰姑娘的故事终究是童话,丑小鸭之所以能成为白天鹅,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天鹅。
  林择深一直问她在别扭什么?
  是啊,她在别扭什么。
  她别扭的,不过觉得自己卑劣,而男人是那样纯粹。
  救赎她,无条件的溺爱,当成是至宝唯一,而她一点都不纯粹,她厌恶自己最开始的脏念头,她压根就不配。
  那句诅咒一样的预言,时时压在她的心头,时鹿觉得自己就快要败了。
  ***
  这天时鹿故意绕了一点远路,从那个工地经过。
  “到底是年轻人啊,身强力壮的,我们都看傻了。”
  “哈哈哈!”
  “这届新人也太能干了。”
  迎面而来一群橙色制服,灰白色工装裤的农民工。
  而最中央的人,最是惹目,皮靴厚制服,衣领高高竖着,即便是最最不入流的农民工制服,在他身上套着也像是穿出了顶级男模的风格。
  他们经过时鹿时,没有半点停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间的人身上,并且也都在大声讨论着他。
  时鹿觉得,自己就快要移不开眼了。慢慢一点一点转过身,可人群依旧前进,好像压根他就没有注意到她。
  时鹿再也没去过那个工地。
  ***
  偶然推开的一扇门,站在收银台的人,带着白色的工作帽。
  问:“想喝点什么?”
  时鹿僵在点餐台。
  “我们最近有新品哦,樱桃慕斯,外加附赠一小盒奶冻。”
  “付款成功。”
  时鹿只字未提,男人自顾自说完,就开始制作。
  “来,拿好。”说完,男人双手撑在柜台,笑容透过压低的帽檐:“我们这儿生意不太好哦,如果可以,小姐姐以后能常来照顾照顾生意吗?”
  时鹿已经泣不成声。
  这么些天,林择深干过外卖员,干过清洁工,搬过砖,在学校里种过树。
  “生日快乐,时小鹿。”
  变戏法似的,林择深变出一个手链。上面是栩栩如生雕刻的麋鹿,还有一串丛林小树。
 
 
第70章 
  70
  时鹿收到手链的同时, 精致的小礼品盒底部还压着一张纸条,男人的字不敢恭维,但看得出是认真誊写过很多次——
  ‘你真的很难哄。’
  ***
  元月一日, 年关岁末,学校放了奢侈的三天假期。
  林择深又换了一份工作, 跑到商城做起了推销,古老东方的节气混杂着欧美圣诞的节后余韵, 整条街都洋溢着冬季的清暖与如火的激情。出色的外表给他争取到很多优待, 永远是人群里最显目的那一个。
  时鹿被间月柔拉去商城添置过年衣物的时候,也看见了柜台前忙忙碌碌, 笑脸相迎的林择深。
  就在时鹿惊诧之余准备假装没看见他,如常经过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不避嫌的招呼了一声:“伯母。”
  间月柔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声音来源,发现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小哥, 恍然间她想起来这个青年人是谁了。
  “伯母,您需不需要看看皮包?”林择深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 乍一看并无什么特殊, 就像是随口叫住了突然偶遇的熟人。
  间月柔对于这个青年,心底最初由他会伤害女儿的戒备, 到后来的就快要遗忘,现在突然被他叫住,间月柔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看了眼一边的女儿, 发觉时鹿神色正常,但因为之前一些不算愉快的经历,她匆匆回了一声:“不用。”
  跟间月柔的错愕有所不同,时鹿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第一反应是去遮住手腕。
  林择深一点也没忽略她的小动作,时鹿习惯在掩饰什么的时候,会下意识用眼睛去盯住对方,而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正在他的身上。
  间月柔回绝完,就拉着时鹿离开了。
  望着那个乖乖跟在母亲身后的小身影,林择深一扫整天的疲累,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时鹿居然在电动门开启的瞬间,回了一下头。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被林择深发现了。
  时鹿大概也没想到,男人会一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迅速又将头转过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最后淹没于人群。
  ***
  时鹿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
  班主任对于这个模样小小的转学生一直关照有加,她也很努力,班里的同学基本上没什么心眼,有心眼的也比较低调,时鹿性格内向,也不爱交朋友。
  B班第一差不多排到A班中游的水平,时鹿觉得自己还得加把劲,领完成绩的时间当口差不多就要过年了。
  林择深又改行在小区门口卖起了烧饼,时鹿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
  男人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修身的棉裤,眉眼利索,身段高瘦,从六点开始摆摊,摆一个小时,从不迟到也不早退,没生意时就往椅子上一坐,模样吸睛也吸金。
  有时候会故作熟稔的叫住她,问:“小姐姐,吃不吃烧饼?”时鹿也会很给面子的停下脚步,轻声回道:“要半个。”
  “行,您等会儿。”说着林择深站起身,从老式火炉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小烧饼,然后一掰一半。
  “要装袋不?”
  “要。”
  这样类似的情况差不多持续了好一阵子,有时候时鹿就坐在他的摊位里的小凳子上吃,有时候会打包带回家,两个人一直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曲折冲突。
  时鹿也在一点一点慢慢接受,他不顾一切的放下身段来对自己好,褪去那层金贵的外壳,他还是那个躺在旧巴巴硬沙发里,将被子扭成马蜂窝的,笑着说‘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校乞丐。他纯粹的一如既往,不求回报。
  男人的脸印着炭火,以及傍晚路灯的剪影,时鹿恍然间以为看见了暖阳。
  冬日里的暖阳。
  时鹿愣愣的盯着瞧,忘记了做别的事。
  林择深发现她的呆愣,并且唇边有一点煎饼碎,笑着用手帮她捻去:“我可以,把之前的某个台词当做是一个彩蛋般的期待吗?”
  时鹿微微捏紧了一点手里的烧饼。
  男人笑着不打算看向她,知道她脸皮薄。
  冬日给人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带有点别样的温情之感,无论是棉大衣,还是毛绒的不料,熹微的天宇,半明半昧的街角灯火。
  就连男人吐词宛转之间,一切都显得熟稔至极。
  林择深大致在回忆先前,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掸了掸头发上的火灰屑。
  良久,他沉沉开口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彩蛋的内容是:你绝对不会喜欢上我,而是会至死不渝的爱上我。”
  语毕,天边巨大的摩天高楼,轰然亮起了七彩的灯海。
  伴随着隐约的欢呼声,鼎沸喧耳。
  林择深瞳孔映倒着虹霓,看了一会天那头的盛况,转头将时鹿另一只露在外面的小手,放进自己暖洋洋的口袋里,头微微倾低下来,感慨万千:“今儿,是小年夜啊。”
  时鹿咬了一口饼,破天荒的并未反驳,而是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林择深心跳漏了一拍,转而更握紧了口袋里的小手。
  又有路人来买烧饼,林择深很随性大气的说:“今天老板心情好,买一送二。”
  时鹿盯着他宽厚的背影,无声勾起了唇角,少女昂起精致恬淡的小脸,下巴处隐没在漂亮的灯彩之下。
站内搜索: